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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狼顾 其二

桑轻轻按住门,他侧过身把夕阳的余晖都锁在门外,合上的声音干脆没有任何的拖延。那张纸条上的语句仿佛有具体的声音形态一样,其内容不断在他脑海里回荡。桑完全没有意识有什么人在哪一瞬间塞给了他这样一个纸团。仪式刚结束时大家都松弛了下来,场面有些杂乱,经过的每一个人都可以自然而然地完成这个小动作。

桑在路上小心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上善若水」在你头顶”,字迹很清秀,但缺乏个性,跟字碑上机械的题刻别无区分,仿佛是刻意写出来的效果。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位专业人士,司各特·冰狼。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看起来像没有提出条件的勒索,仿佛在说“我知道你昨晚在哪里”。桑也的确想不到司各特有何等理由去欺瞒废城宫殿之中伫立着的伊卡洛斯之尊,这样的猜测听起来仿佛司各特在帮他隐瞒「上善若水」的存在,无法得出其目的性。

「上善若水」在成年礼结束之后就彻底哑巴了,桑无论怎么与其对话都最终无果,它说完那句“有人一直在看着你”就彻底失踪了。虽然桑已经习惯了「上善若水」这一神出鬼没的行动方式。但失去了「上善若水」的帮助,桑的确也没有什么具有突破性的线索。

桑转过头,愣住了。他一转过头就看见点了些淡妆的盖朵,她还是一身传统的蓝白连裙,一如十年前的那般漂亮。这十年没有任何痕迹留下,盖朵还是他心中的那个天使姐姐。

桑对那个他们最初认识的夜晚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只记得自己当时感受到的悲伤仿佛已经把他后来的情感变得干涸而又破碎。桑当时一回家就摇摇晃晃地走向床榻,可每走一步脚他的精神就开始不断抽搐,最终他没能走完,崩溃在了床边,桑趴在地上,索性任由黑色的潮水浸没。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他依稀透过夜光看清一个姣好的剪影,尽管并不认识,但桑没有感到过多抗拒,桑恍惚间将想象中天使的面容和这位陌生女孩的形象重合在了一起,就这样盖朵守着他一晚上,临睡前意识模糊的桑第一次闻见了她身上的花语,那股清香仿佛能够沁入肺腑。

“生日快乐!”盖朵难得地咧嘴笑,露出好看的牙齿,“从现在起你也算个大人了,说说,有没有什么感想!”

桑挠挠头:“也就这样吧……”他勉强笑了笑,因为心里还有顾虑着的事情,那张莫名其妙的纸条,这样笑起来一定很难看,连桑自己都在心里这样想道。

晚上已经没有什么庆祝活动了,其实如果桑愿意,他是可以申请办个晚宴之类的活动。可他没那心思,他参加这种活动已经很折磨了,更别提去举办这么一场。而且……桑也不知道能邀请谁,他只想在自己这么隆重的一次生日看见自己想要见到的人,可是……在这重重宫殿之中他到底想见谁呢……

“诶,高兴一点嘛。”盖朵看出来桑的不自然,“是那群老家伙又刁难你了?那个叫什么柏拉斯科我一直就觉得这人很烦。”盖朵装出义愤填膺状,桑被她滑稽的神态逗笑了,“好了好了,今天有温在呢,他们压根就不会管我。”

桑还在犹豫是否把自己「魂」能力这一事告诉盖朵,说实话桑内心觉得,对自己最信任的人都有所隐瞒是不道德的,可内心来自另一端的直觉告诉他,对于「上善若水」的存在知情的人越少越好。

“那就行。”盖朵突然站起来,狡黠地一笑,“我说过有要在你生日时送你一个惊喜的吧?今天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一个地方?”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废城的宫里是不允许人员擅自乱跑的,连王室都不能逾距,更别说还是一个低等级的侍女。

“这是生日限定的派对啦!”盖朵说得越多,嘴角越向上扬,“我都安排好了,相信我,这绝对是你最难忘的一次生日。”她亮黑的瞳孔里虽然有着笑意,但眼中清澈的液体满是认真。桑很难不被这样的眼神给打动,心里甚至生长出一种“哪怕违反规定又怎么样”的冲动。十八岁诶……桑默默地想,像是在说服自己,这是个具有象征意义的日子,不做点什么离谱的事情对得起自己吗!

“走吧。”盖朵看着桑有些心动的犹豫,觉得有点好笑。她肆无忌惮地拉起少年的手,完全没有在意到桑有些羞涩的表情,“不过在我们走之前,你可能需要换套衣服。”

桑不经意间看了看表,指针走向清晰地告诉他现在是下午五点四十五分,如果不出意外,他的这一天会按照盖朵的计划圆满地结尾。

——

男人终于穿过这里的第三道门,每穿过一道他便驻足仔细欣赏着严密的设计,仿佛自己根本不是在枢密院这样的机要重地,而是像在逛什么艺术品的展览一样。但其实这本身就是艺术品,枢密院的建筑设计与废城其他的宫殿截然不同,这里严格地遵循中古时期莫洛尼主义的设计风格,在工整的几何体做着无规则的切割与变形,充斥着一种机械而冲突的美感。男人想起雷蒙德·莫洛尼这一设计大师在那个宗教高过一切的时代最终也因为信仰问题而被帕基里教廷打为异端处以极刑,“现在又何尝不是呢?”男人感叹出声,声音却听不出来什么起伏。

男人路过一座库尔德时期的方钟,他对了对表,现在是六点十七分,偌大的枢密院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在不断回荡,冰蓝色的灯光让男人莫名感到冷意。按道理来说这时候的应该安排的有人在这里高强度值守,男人也像是知道会是如此结果一样,肆意走在大理石板之上。

男人停了下来,他的正前方出现了一个拐角处,这短暂的回廊由几个长条的几何体扭曲拼接而成,延伸出几条不同方向蜿蜒的通道。男人面对这迷宫般的构造仅仅只犹豫了一秒,他直接选择了最右边的那条。男人知道自己是在找什么,而且,他也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即便是完全窒息的黑暗中男人也能准确地经过一个个肃穆的房间,再向下走便是一阶看不清尽头的楼梯,似乎根本就没有为进入而设计的一样。

男人一步步走下台阶,每走一步都要确认是否还有下一阶。男人的脚离开最后一阶,踩在枢密院最深处的平地上。在这栋机要处所的最隐秘处存在着的,是一个巨大的密室。

与其说是神秘的密室,这房间倒更像是一个完全密闭的铁盒,没有任何一丝向外打开的迹象,仿佛内部也是被铁水填充到满一样,如此强烈的封闭倾向更像一座没有任何叙述的墓碑。

但在某种意义上,这的确是一群人共同的墓碑。男人默哀了片刻后从腰间的圆筒里用力抽出一张纯黑的卡片,当他刚刚拿出这张卡片时,面前这个庞大的铁盒便开始了某种「运作」。

原本按他的想像中这种铁房子是由大板大板的铁皮铺叠搭成的方块,黑卡激活后男人以为应该在盒面上出现一道门之类的。可巨大铁盒的表面并没有什么大的动静,男人只能够隐约地感受到飘浮在空气的躁动,他刚想伸手去确认铁盒的变化,手在半空他就感觉触碰到了「什么」,那无比冰冷的触感,是组成「领域」的铁颗粒,面前的这个「领域」居然活起来了!男人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金属领域正在以最细小的颗粒一次次崩塌分离又一次次重新组合,仿佛发狂的藤蔓野蛮生长。

男人细长的手指摩挲着卡片,和他的猜测一样,维持着铁盒的是某种器物构成的「驱动领域」,而这张象征钥匙的权限卡是由魔水晶打造的,并在打造过程中将晶体法力捏碎,有意地排列组合成某串能够唤醒「领域」的代码,当手指抚过卡面的时候他能够感受到不一般的质地,光滑而带有细小的磨砂……之所以会是如此剧烈的反应,可能是因为他所持的黑卡,肃穆的黑色代表着废城里的最高权限!

男人仔细端详了一阵,他猜想应该会有某个入口被打开了。男人转过身,想绕着侧面寻找缺口,却发现金属领域的表面也随着他的步伐移动。男人明白了什么,径直走向领域当中,金属粒子仿佛液体一般掀开一道不规则的门帘。原来这才是这一「驱动领域」的用法,男人不禁赞叹,难以想象的知识啊。

出人意料的是,铁盒内部并没有它外表那样冰冷,男人环顾一周,所有灯没有征兆地骤然亮起,室内呈现出的是昏黄的暖色调,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几十列鎏金书架,仿佛什么全日开放的大众图书馆。在这样一个不大的空间有序地安置了如此多书架,不禁让人感到压抑。男人走到离他最近的一排,确认了什么后便放下心来,他没有来错地方。

男人行走排列之间,脚步开始急促起来,这里文件的排序方式据说是按照一种中古时期的密码,他也没有完全的把握,只能凭借模糊的印象来找他所需要的那份东西。男人轻轻地翻开一册,封皮上清楚地标有金色的“S”,这是伊卡洛斯王国最高等级的文件,只有内阁和国王才有权翻阅。男人这么做只是确认了一下左边的编号,他甚至懒得看里面的具体内容,都与他无关。

男人在末尾的一列停下,他透着若有若无的灯光继续寻找着,目光如同蛇一般一册册扫过。男人定住神,从其中抽出一册,上面的标签显示这属于“SS”级的文件,但整理和包装未必也太过潦草,没有给人很严肃的观感。男人小心地揭下封好的蜡印,他在进来之前就准备了好一份一模一样的,等到看完资料之后再原封不动地封上去。

他翻开第一页就看到了那个他不能再熟悉的名字,男人将目光垂至卷面,在灯照不到的地方沉默地阅读着,如同原始艺术里思考着的雕像。没人知道他内心在思考,或是在回忆什么。

男人定定地看了很久,他一直都没有翻页,像是在拼命记下其中的每一个字。他突然笑了,不经意地跟谁说道:“别藏了,我知道你是因为进不来,不过我没想到的是,你身为军情五处的副处长,居然没有开启铁盒之门的权限?”男人将黑卡丢向附近的墙,金属颗粒如同受惊的鸟鸦一般散出一条道路,但内在领域的躁动又更容易让人联想到的是……渴血的蝙蝠。

至高权限的黑卡被这样随意地丢在了一双一尘不染的靴子旁,另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这地方我们不叫他铁盒子,枢密院的人一般称它为——”那人有些装腔作势地顿了顿,“「活棺」。”

“取名字这事一直都是那些书痴的拿手绝活。”男人淡淡地说道,轻轻地翻去一页,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阴影中的另一人俯身捡起黑卡,「活棺」的领域便停止了对他的排斥,那人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精密的「驱动领域」,愣了一会儿才走进来。

男人口中的隐藏者是一个很高的中年人,身材比例也显得十分高挑,站住不动时很像一颗扎实的树,方正的下颌看上去十分沉稳,但从有神的眉眼里又能感觉到有种更接近少年的活力。

“是什么原因让我们的副处长,钱德勒·卡佛(Chandler Carver),一路尾随一个无名无姓之人,一直到此而又不惊动组织呢。”男人抬起头定定看着靠近的钱德勒,“你现在过来不会是想要控制住我然后大喊警卫吧。”

“如果有那必要我早动手了,”钱德勒站住,双手环抱胸前,“你又不是什么恶徒,制服你轻而易举,而且有人撤下本来应该在这里值守的所有人员,我是得到这个消息才赶过来的。”钱德勒·卡佛环顾四周,“尽管在这里都工作了七年,说实话我自己也没来过这里啊,我今天也是第一知道,每天在自己脚下运转着了一个体量如此惊人的「驱动领域」。”「说实话」是钱德勒的口头禅。

“好久不见。”他轻声说道,像是没有任何言语地叹一口气,“说实话,我以为你早死了。”

“好久不见,钱德勒。”男人微笑,“不过你没说错,我的确是死过一次了,你们这里所有档案都找不到我的名字,即使我参加过当年的动乱。我这滴水珠已经已经入海了,没有任何的涟漪。”

钱德勒沉默不语,“你还是没有变啊……你把「狼顾」的领域开这么大,不累么?”

“谁给你的最高权限,你怎么又是进的废城?我这边甚至都没有任何的消息,明明最近秘骑都对周边盯得很紧。”钱德勒紧紧盯着手上的黑卡。

男人没有直接回答,“所以你在想审问我?”

“当然,”钱德勒轻松地笑了起来,“光擅自闯入「活棺」就能够定死罪,我的老兄。这件事你最好把你的部分先交代清楚,不然我不介意再大义灭一次亲。”他说得很轻松,“这是我的工作。”

“即使是凭借最高权限进来的?”阴影下男人的脸色带着某种雾霾。

“即使是凭借最高权限进来的。”钱德勒回答得简明扼要。

这样的气氛一时让他们都无话可说,男人仍然若无其事地翻着文件,钱德勒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无聊得只能反复揉搓指间的纸烟,他不想把话说得特别重。

“我来这,是为了祭奠一个人,”男人突然毫无情感地说道,语气很是突兀。“我知道,你来这我就知道你为了什么。”钱德勒有些烦躁地点点头,用嘴咬住烟头。

“泰尔西·隆,是吾师,亦为吾父。”男人像是在按耐语气中的什么,“七年前的那一切我永远不会忘记,但七年的确足够世间忘掉一个内森·隆的存在。”

钱德勒默然,男人看着他不禁冷笑,“看着你这幅不可多说的模样,我后背不禁感到一股寒气,说起来他也是你的老师吧,那次风暴一般的党争你又在哪里?”

钱德勒耸耸肩,“你这句话像是在问我为什么没死一样,我在这一切还没开始的时候就是莱茵党的成员,尽管他的确是我的老师。”

男人盯着钱德勒,“那我替他为你感到羞耻。”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钱德勒摆摆手,没有丝毫退缩,“他的立场实在太过激进,我多少能够明白他的用意,但,我实在不能苟同他的做法。”他讲话习惯有节奏地停顿,语句却越发尖锐,“在那时你又懂多少呢?你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文生,参与这些只是让你头脑发热,做一些无济于事的行动,你可认真思考过种种缘由?”

男人仍然还在冷笑,“立场激进就是默认你们的党魁将他从历史一切记述上抹去的理由?我亲爱的钱德勒,我一直以为你不应该会是罗夏家族的狗,但令我没想到的是你本人的病更糟糕,你居然一直在骗自己。”

钱德勒随意地走动着,“我知道你可能不会信我的说辞,但我至少能承认,在过去的这一切我所做的都问心无愧,你不至于把党派不同当做一种背叛吧。”

男人没有继续盯着他,垂下目光,“这倒不至于,可热衷于背叛的人实在太多了。”他声音有些沙哑,“我不知道该怎么相信其他人。”

男人没有过多地沉浸在这种情绪,他合上文件,他想知道的上面也写得含糊其辞,男人毫不掩饰地在钱德勒面前换上新的蜡印,钱德勒皱眉,“所以你就想这样看完SS级档案拍拍屁股走人?你要知道,就连伊卡洛斯国王都无权做得如此潇洒。”

“没人会知道,”男人谨慎地将文件放归原位,“今天只是和平年代和平岁月的和平一天,你会出现在这里,只是因为习惯性地过来检查,与往常一样没有发生任何意外,我也会在废城外度过这个晚上,但这个夜晚过后有人明白了什么不该被知道的秘辛,又或者有谁想采取什么不该的行动,这就不是你需要去回答的了。”

钱德勒挑挑眉,“我想还有其他路可以选,我当然可以现在就抓走你,然后更加安稳地当我的副处长,至于你在审判局里是死是活,这也不是我需要去回答的。”

男人没有停下自己一系列的动作,“那么只能代表我的判断失误了,我原本以为你心里会残留有一点关于恩师之死的愧疚,哪怕只有一点点。”

“所以……你要这份档案是想为泰尔西·隆翻案?”钱德勒用力地敲击着书架,男人拍了拍手套,摇摇头,“并不是,当世人皆知道其中猫腻时,这宗案子反而会变得无法动摇。”他自嘲地笑了笑,却没有看出来有任何的不甘。

“我找时间会去拜访你的,但是不是为了这事,只是出于私人交情。”男人从钱德勒手上取下卡片,“如果你没有选择逮捕我的话,我会很高兴与你共进晚餐,像你这样的故人我已经找不到几个了。”

男人没有再多说什么,他路过钱德勒身旁时微微地点头致意,像是没说出来的再见。钱德勒默默感受这位从地狱归来的故人所说的话语,总感觉仿佛其中还掩盖了很多,钱德勒没有再挽留什么,只是任由男人从他身边走过,自己在心里默念着某个名字。

“司各特·冰狼先生,”钱德勒大声地说道,他并没有转过身,“如果我没有眼拙,那么陛下钦点的入阁册就有着你这个拗口的新名字,但我还是没有能明白你现在归来意在如何,你做得这一切看似含恨却又有所隐晦,你说不想为恩师翻案,却又不惜冒着死罪代价只身闯进枢密院。难道这么漫长的沉默是为了最不堪的动机?那些浮躁的功名利禄扰了君子的清隐之心吗?”

司各特站住了,钱德勒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知道自己投出了一发绝杀,他是故意把话说得十分讽刺。但司各特只是停住一瞬,像是早已有些话堵在心头一样。

“如果只是为了功名,那我在七年前大可以加入背叛者的行列,成为一个专盯腐肉的秃鹫,一个做灵魂生意的摩非斯特,但是我没有,于是我选择几经周折后成为一个死而复生的亡灵。”司各特的声音无比冷静,“留下来的人才是最痛苦的啊……我选择「复活」的确不是为了翻案,翻案之后白骨仍然没有长出生肉,我换了这个名字只是为了去……向那些告密者复仇!”

“其他问题下次见面再聊吧。”司各特深吸一口气,“我今天晚上还约了未来的朋友。”他继续向前走着,“你可能需要动用一点你小小的私人权力,至少得封闭这个地下室两天,驱动领域的痕迹没怎么容易退去。”

“什么啊。”钱德勒看着远去深沉的背影,一边不情愿地嘟囔着,“到头来还不是要我给他擦屁股咯……”

——

盖朵回头,有些好笑地看着桑,“你快点跟上啦,行街赏景可不是像你这样舍不得迈步的。”

“哦哦。”桑连忙答应道,但眼睛依然没有移开,让他如此着迷的是放置在广场中央的冰雕,是建给历史上有名的圣徒骑士克里斯·马丁和他的学徒,让桑深深震撼的是其中巧妙绝伦的工艺技法,他以前一直以为只要是有着人工参与的部分,无论是世物还是人事都一定会有或大或小的缺憾。可在这座冰雕上没有一处片角能让他看出来一丝刻意的痕迹,仿佛每个棱角都早已在自然中塑造好了一般。而且此时明明还是萧瑟的秋天,连地理位置属于北方的首都卡尔维诺都还没有开始下雪,桑想不通如此宏伟的冰雕是如何雕刻出来的,他自然也不知道每天都有工人从遥远的北境菲利亚斯运来大箱大箱晶莹剔透的恒冰,这种特殊的冰块只会在很高的温度下才会开始融化,工匠们架起梯子分部位花上几周的时间去打磨,仅仅只是为了给广场多加一点不必要的装饰。

他们现在所在的是高卢最大的斯威夫广场上,今天是周末的最后一天,广场自然有着平日内最高的人流量,男男女女穿梭在被灯光照得通红的街道上,每个人的脸上都仿佛流有别样的光彩。

在盖朵没说之前,桑其实已经在心里做好准备接受惊喜的准备了,但他压根就没想到盖朵这次会做得这么出格……盖朵居然准备带他混出废城的殿门……

盖朵对于这件事是很认真的,她从一个月前就开始筹划了,盖朵想带他去高卢城区游街,去见识那些她更熟悉的市井风情,为了这个惊喜她这一个月替别人了无数次班、说了无数的好话,才让那些不太敢冒险的侍女朋友勉强把这件事答应下来。她一直觉得这个少年从来没有流露出彻彻底底的类似于开心的情绪,每次桑笑起来也像是有什么顾虑一样浅尝辄止,仿佛放肆的表达会惹麻烦上身一样,又或者是桑从来没感受到过能够真正打动他内心硬壳的快乐。这不是他这个年纪所该有的状态,盖朵不想桑一直都是印象中那个不懂表达自己的忧郁少年。

他们是在这天下午内侍司的例行派遣中乔装混过去的,盖朵还真的替桑找到了一套不能再合身的职装,桑穿戴好后盖朵觉得太滑稽了,看起来活像是刚刚到店打杂的小二生。他们跟随其他侍从一齐排起长长的纵队。为了防止出岔子,殿门的守卫一般会一个个核实身份,而盖朵早就跟打过招呼,他们居然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走了出来。事实上废城里偷混出来一般都会找这么几个经常外出的部门,很多禁军守卫也自己心知肚明,毕竟有暗钱拿他们倒也不会作声。

桑从来没想过擅自溜出王城会如此简单,他原本在刚听到这个大胆的计划时都紧张得手脚不能自己,当桑迈出废城正门的那一刻他突然想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过去十几年所生活着的那个世界,雄伟恢宏的废城宫殿在他眼里顿时就渺小起来,烫边鎏金的那一切仿佛都在这一步之间被拉扯得很远。桑一出生就一直囿于这似乎没有边际的废城。在中古纪元的初始伊卡洛斯在经历漫长战争之后第一次在满目疮痍的高卢签订了伊卡蒙德联邦的协约,宣告了这个后来成为能够与阿尔玛帝国相抗衡的广阔大国的成立。这座宫殿也是建立当时的一片废墟之上,后来在库尔德时期国力达到了空前的强大,王室还请来了十几位不同风格的艺术家来重新修筑每一座建筑群,并将大量失散民间的名家艺术品全部高调购入,使废城不仅是全伊卡洛斯政治的重地,同时也是过往艺术的巅峰展现。

桑并不知道曾经或未来有多少人会一辈子望向这个象征着富贵的方向,他只是觉得那边的一切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下的另一个体系,无论如何他都不属于这暗含无数欲念的废城,今天晚上他只想离开这里,和前面那个眼神明媚的女孩在城区度过一个难忘的生日。

在他看来,比新潮又带有古意的世俗建筑更有意思的是人,是那些在川流熙攘的大街来来往往的市民们。他惊奇地感受到人们生活中那股自在的活力,而在废城阴森的高墙下往往是被压抑到脚底的。桑看见两个很熟的贩子为了三四十块钱一直在有意无意地讲价;看见小男孩拉着母亲的衣角,犹豫着怎么告诉长辈自己想买个糖人;看见卤肉铺的肥汉不用多余的比划就切开猪身的脉络;看见街口布道的低阶教士给好事的人们展示低劣但有趣的魔法;看见东街上正在装修的铺子上工人们坐在地上抽着烟等着新一天的开工。

桑恍惚间有种空虚的感觉,他突然怀疑起自己往常的那种生活究竟有何意义,那种生活密不透风,简直像是一摊绿莹莹的死水。更重要的是在废城里看不到任何能够发展的可能性,一个工人在这座城市做完工之后或许会流转去下一个城市,或许会遇见千奇百怪的雇主,或许根本吃不上未知的下一顿,但明天的生活又会是不同样的,这对桑来说是最可贵的期望。虽然这种想法可能只是来自于桑没有贫困潦倒的经历,但他仍然向往,只是觉得与此相比生计都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盖朵对这条街倒是不能再熟悉了,内侍司每月都会有月假,盖朵也不喜欢一直待在死气沉沉的宫里。她今天罕见地穿上一身红裙,与夜景的繁华相照应,她以前说过自己不喜欢穿着过于鲜艳。盖朵并不是那种气质华美的女孩,但这身暗红让她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在这都城深闺里长大的名门之后。桑觉得跟盖朵的美相比,自己才更像是名副其实的侍从。

“诶诶,我跟你说这家的饼特别好吃,”盖朵熟悉地跟老板打着招呼,顺带拍了拍桑的肩,桑笑着点点头,他感觉出来之后盖朵就有点咋咋呼呼的,这股活泼劲儿让他心情更加放松。桑咬了一口饼,他从来没尝到过这么香脆的烤饼,这家的店面十分粗糙,但味道真是一绝。

“好吃吧。”老板看着桑满足的表情不禁眉开眼笑,“我们这饼是用大围炉碳烤的,别人一直觉得这么烤很容易脏,但我老家那边都知道这么做才是最地道的烤法。”

桑就这样跟着盖朵东吃一点西尝一家,他在废城里吃过很多珍奇的菜品,但市区的这些小吃每一样都让桑感觉到无比奇妙,或许是因为做法没有这么精致,才让食物有着更妙的口感。

“我们这是……去哪?”桑突然意识到盖朵的脚步似乎很急促,他原本挺多无所事事地逛上一会,这种热闹的氛围令他觉得自己仍然活在这世上。

盖朵嘿嘿一笑,,“我们去前面最大的一家酒院。”

“啊?”桑懵了,他从来不喜喝酒的,而且桑记得盖朵也不沾这玩意啊,“我们去酒院干嘛。”

“当然是去看剧啊,酒院算半个剧馆,小孩子都能去的。”盖朵以为他在顾虑年纪的限制,“酒院当然不只是喝酒啦,还有人专门在中间的戏台演剧啊说演义啊跳舞啊等等,我小时候最期待的就是每周父母带我去看城里的热闹,你真去应该见识一下。”她从袖口鬼灵地摸出来一张票,“我恰好从别人手上拿到一张楼上观赏位的高等票,今天晚上的间幕剧是讲「燃烧王」库尔德·斯特兰的生平诶。”桑一愣,有些喜出望外,他一直很喜欢这位受无数人敬仰的祖先,桑觉得这等人物才能够被后世人称作“英雄”。

盖朵和桑几乎是半跑着赶到剧院,他们看着溢出到场外的人群有些傻眼。盖朵笑着叹一口气,只能慢慢等了,桑则是切切实实地感受了一波伊卡洛斯夸张的人口密度,他们这个位置就已经彻底与环绕酒院的人海融为一体。桑无聊得干站着,他饶有兴趣地听着身边还有黄牛在卖票,“这座票只能一千币出,没得讲的余地。”这黄牛还挺傲慢,“你不要之后别后悔,我这还剩得有下排的座票,到时候楼上的包厢你这种人可是消费不起的,这可是整个高卢乃至整个北方最上乘的酒院,今天请来的也是有名的腕儿来讲,兄弟我可给你机会了。”桑皱起眉头,这声音听起来很是别扭。是「上善若水」在发动能力!他差点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一个神秘兮兮的「魂」能力。桑转过头,却并没有看见那个古灵精怪的水滴灵体。

桑突然明白了,之前他就一直在想什么酒院会有如此爆满的人气,原来是全都城最好的一家,盖朵平常的薪酬按道理来说并没有多少,她也基本没什么积蓄,有余的部分她基本都汇给家乡的亲人。倒不是他觉得盖朵不会为自己这么破费,而是盖朵这个月所有薪水都可能攒不起这么一张高等的包厢票。

“盖朵姐,你这票是怎么来的?”桑不知道这么问是否合适,他只是感觉有些不对劲。

“哦,这是在宫里有人给我的。”盖朵不以为然地挥挥手,“我怎么可能有这等财力啊,这家酒院我早就想来看看了。票是一个我之前从来没见过的人给我的,那次在内侍司他来想处理一下朝服的问题,据说是尺码不对,那天刚好是我值班。按前朝的规矩来说,朝服是不能随便替换的,这需要严格登记,但他好像很急,应该是入朝的新臣,我就自己私人替他改制了一下,几天后他为了感谢,在信里夹了这一张包厢票。这当然知道是贵重的答礼,但我并不知道那人的地址,也没办法退回,所以就留下了。”

桑越听越可疑,“那呢还记得他的姓名吗?”

盖朵摇摇头,“他没有署名,因为不是司内处理我也就没有要他填写姓名。怎么,有什么问题吗?”桑连忙摇头,他可不想自己的胡思乱想扰乱了盖朵的一片好心。

等他们真正进去这家酒院时,桑总算知道为什么有如此夸张的要价了,整个酒院的编排压根不同于平价之流,其中的设计桑甚至觉得跟废城里正东边赫朱门的建筑群有得一拼,空间上明明没有填得很满,但第一眼就能感受其非凡的气势。连桑这个出身富贵的王子都不由得感到冲击。

“好,两位楼上请。”衣着古典的侍者念着票根上的编号,“订座的先生已经在包厢里等着你们了。”

“订座的先生?”盖朵有些莫名其妙,桑看了一眼楼上,他的不安在这一刻得到了验证。“没事,”盖朵点点头,“如果是宫里的人的话,是更加不出什么岔子的,放心好了,到时候我先去包厢探探,看看是不是那个人。”

走上楼梯的过程中桑一直没说话,他感觉似乎这一切都似乎在某人的算计之中,刚刚反应过来的时候布局者的剧本都已经接近尾声。桑最理所当然去怀疑的就是那位请求盖朵帮忙的年轻人。

盖朵进去之后桑有些提心吊胆,这层包厢的设计根本听不见里面的对话。不会是盖朵把我出卖了吧……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这种想法产生,他恨不得打自己几个耳光,如此恶意去猜测盖朵让桑感到自身的低劣,难道不应该去关心一下盖朵在里面是否有危险吗?桑还在无端自责时盖朵打开了门,她看起来很放松,挤眉弄眼地说:“进来吧,就是他,应该没事的。”这个“他”指的就是那个送给她票的神秘人。

桑有些忐忑地走在盖朵的身后,等他看清了包厢那个身影时差点双腿一软,桑扶着栏杆,不敢出声地喘着气。而那边则传来一个无比轻松的声音:“这位是四王子吧,幸会。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盖朵立即在原地站住,她没想到还没进来那人就报出了桑的名号,她之前只是说“带了一个朋友”。而桑则是死死地盯着那个坐在座椅上的背影。

“司各特……冰狼先生?”桑记起了这个名字,这个没有明显起伏的声音让他回想起了成年礼上那种空前的急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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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间奇闻异事连连,光怪陆离之间却自有因果循环。是前世今生之缘;或是南柯一梦之中;还是酒醉金迷之痛。众缘自有众生修,众神难渡苦海舟一个个小小故事带你领略各种人生甜苦。夺人之恨,私心祸人,又深情难却;恩怨情仇,爱恨难分,终了却是黄粱一梦;苦情如金坚,却是敌不过糖衣炮弹。看入世修行,何以正道,看人世百态,炎凉而情深。因果是否无对无错,人心自见公正。本书记录,有因之妖,而受妖神意志,入世以报果,而引出的一系列人间故事。妖神博爱垂怜众生许我三世历劫入凡尘以报君恩怎奈千年相思苦似海一朝迷途万千泪难悔溯纵我云消散也要伴你今古
  • 超新星九变

    超新星九变

    新书《我就是大宇宙》开张啦!云飞扬是一块唐僧肉,是个“先天生命之体”,吃了他的肉,就能长生不老,修为大增。谁都想吃他的肉,包括他的伯伯叔叔、堂兄堂弟,都对他垂涎三尺。在巨大压力和危机下,他变异了,变异成一个大宇宙雏形!从此他一飞冲天,他的宇宙雏形越变越大,越变越强,越来越丰富多彩。他将那些想吃他肉的家伙,一个个吃光抹尽。我就是大宇宙!*********新书榜期间,每天2更4千字。管保您鲜甜嫩辣,满口余香!推荐票砸过来吧,本人举双手欢迎!本书铁杆群:1*0*0*9*2*3*1*2*8,欢迎兄弟姐妹们加入!
  • 超能力时间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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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如你拥有掌控时间的能力,还住在美女堆里,你会...a:偷看洗澡(时间倒流) b:……(时间停止) c:开始暧昧(很长的时间) 这不是演习!重复!这不是演习!好吧!这是本纯洁的小说!...
  • 心情的颜色决定人生的颜色

    心情的颜色决定人生的颜色

    有时,仅仅是心态有所不同,往往演绎成截然不同的命运。因此,一个人的心情往往会关系到一个人的命运。世界是五颜六色的,拥有什么样的心情,世界就会向你呈现什么样的颜色。一位心理专家说:“一个人的心理状态常常直接影响到他的人生观、价值观,直接影响到他的某个具体行为。从某种意义上说,心理健康比生理健康更为重要。”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讲,如何看待世界,世界向我们呈现什么样的颜色,决定权就在我们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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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物皆有果,星辰虚无曜,此故事发生在一千亿年以前......宇宙之大,众人皆知,可谁曾想过宇宙只是冰山一角,空间的一部分。天罡和亚炎,一正一邪在【伊】的空间中旅行,为了找到对方,肉体天罡开始了【环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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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懵懂,到幸福,再到抑郁,崩溃只需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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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璨生活在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家族里,看似平平淡淡的生活,却发生着各种各样的事情,让我们来看看苏璨的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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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小羊。偶然有一次石小羊从自己的名字里读出了自己的家庭地位,谁家稍微上点心的孩子会给起这么个随便的名字还是个小畜生。我还记得你跟狗子说的话,“我不是潇远,我是石氏。”“以后我们有了孩子,男的就叫小羊,女孩就叫羊小。”记得,也是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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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岸女少主,穿越时空,为复仇而来。所到世界仙气浓郁,种族多样,人们多修习仙术。然而她却被断言根骨奇差,是为废柴。阴差阳错下,成为血奴。她骄傲癫狂,不畏人言,歃血证道,誓要驭血为王。他白衣潋滟,惊才绝艳,却为她沥干周身血气,命丧苍凉。她以心为契,以血为咒,缚一城生灵入《九丘》,收天地戾气筑《八索》,坠入魔道,改命换格,只为留他肉身不腐。魔帝现世,八方惊。兵马戎戈,乱世哀。她说,“我不是一个好人。”他答道,“若你是无趣的好人,我那日便不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