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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遗物 其二

桑德斯无助地扶住墙的边缘,最折磨的情况就是现在这样,明知道刀就在自己的脖颈上,可就是无法得知那根绷着的绳何时断开。

远处风的领域停下之后,深处的视野就只剩下了纷纷扬扬的风沙,更何况原本即是无边的黑夜,桑德斯根本无法看清楚里面龙的具体动静,只能通过描线的轮廓猜测龙是否发动了下一次冲击。

不过他可以确定的是,龙绝对会攻击他们。位置已经完全被暴露给了领域中心的巨龙,龙之前所佯装的姿态就是为了逼出最后的弩炮,当心急的袭击正中下怀时它绝不可能放过高处孤立的他们。

汤德烈的确是叫他快点跑……但桑德斯所站的地方是城墙的最高处,他再跑还能跑去哪?没准儿他没跑多远直接在半空中被龙给截个正道,那半路被横斩的滋味想必的确不太好受……

既然这样咱还不如英勇就义……直接往底下跳得了,省得这样折磨自己……桑德斯脸上有一丝抽搐,他感觉嗓子很不舒服,又不敢大声咳嗽。

这座城里的每个人都见识过龙爆发性的速度,巨大的躯体一跃而起仿佛根本不存在质量,没有任何力学的限制。当龙向他们冲过来时也只会是凡人双目一瞬的睁眨,桑德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能逃出去的说法,他现在已经在是等横竖那一刀了。虽然桑德斯的确害怕死亡,害怕陷入混沌的感觉,但当他毫无头绪地回想时,他发现自己无物可失。

桑德斯的确无物可失,他已经失去了所有亲人了。他没有儿女,最后离开桑德斯的是他的妻子,两年前因为疾病离开,桑德斯模糊地记得,他用同一套衣服出席了三四场葬礼。

所以他并不怨汤德烈拉他踏上这座没有退路的高墙,他们想去成为这座城市的英雄,只是没有做成。

可惜后来也没人能知道有人曾经直面盘踞的巨龙踢出一发试图屠龙的爆炸,桑德斯默默地想着,这时他再次听见了开始环旋的风声,这个夜晚的风注定是停下后而又起。

汤德烈靠在楼间的墙壁,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要如同自己踢出的那一脚爆开了,他早已经不能像年轻那般肆无忌惮地透支自己,「暴烈无声」在取消之后会产生一种爆炸式的消耗,保持坐姿时他甚至都已经快撑不起自己的上半身。

现在的他害怕吗?汤德烈说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的手在轻轻抖动,颈上的吊坠也在视野中模糊,那是女儿送给他的礼物,他一直当护身符戴着。在刚刚他跳出去发动攻击的时候这串吊坠滑落下坠,汤德烈侧身猛然一抓,险些没能顾上保命的吊索。

汤德烈当然比桑德斯更清楚他们的绝境,但他真的没有办法了……他能做的只是尝试,尝试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不然这座城市的早晨永不会按时来临。

但是汤德烈心里还是有一点点恐惧,他从未害怕死亡过,或许只是不甘心,他已经有十多年没能见到他的女儿佩蒂,汤德烈真正所恐惧的是有遗憾地死去,他不想让女儿回来听到的是自己的死讯,并且还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作为一个勇士死去。汤德烈苦笑,他幻想的是另一幅图景,白发苍苍但仍精神焕发的他跟着回家的女儿得意地吹自己如何踢出那不属他这一年纪该有的一击……汤德烈闭上眼睛,但他无法继续守住自己的生命之火,他还要一件事要做。

龙开始动了,最先让他们感受到这一动作的是领域的强力运作,风力并没有大得夸张,但能感觉到向同一方向流动的凝聚感,如同暴雨前的浓云。在桑德斯看不见的深处,骨刺钉插的身躯有力地隆起,慵懒的同时也体现着一种难以被质疑的威严。

与桑德斯他们所猜测不同的是,龙的每一次冲击都是需要极为夸张的体力消耗的,为此动作之间的间隙都是需要很久的蓄力,而现在,它已经准备再次用双翼遮住天空。

龙的身躯开始前倾,领域中整体隐含着的力开始向上发劲,流水般的姿态如同鱼在水底的浅游,领域里低吟的风才是它高度移速的关键,这些凝聚起来的风元素如同神话里蝠状的风妖托着巨大的肉翼向那边克兹城墙的边缘冲去,双翼划过空气的声音宛如撕开了什么。

桑德斯屏住呼吸,他不禁往后退上几步,在黑色的风雾中他能够逐渐看清那个接近着的巨物,而且如果他的感觉没错……龙是冲他而来的!桑德斯瞳孔放大,龙的双翼的确在不断上升!

弹头,桑德斯想起来了,他有些心虚地看向那个箱子,龙从那次炮击之后就已经敏锐地感觉到弹头的位置,它并不是为了屠杀而来,而是为了摧毁最后一点希望!

“跳!”桑德斯突然模糊之中听见汤德烈遥远的低吼,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往下跳啊!龙已经来了!”桑德斯愣了一下,他想了想,汤德烈他们这些经常在外面玩命干这种活计的……难道都是这种极端的心态吗……他们所持的理念难道都是一旦没成功马上就有成仁的觉悟的悲壮吗……

但桑德斯接受了,很坦然地接受了,自己跳下去总好过死在龙的爪下。又或者说,他原本就不想继续苟活下去。桑德斯大概心底估摸着时间,他准备带着弹头,在龙接近的一瞬间跳下墙去,桑德斯想想坠楼的感觉不禁打了个冷战。这或许会是他这辈子做过最勇敢的一件事吧,桑德斯勉强地笑了笑,他眼看着龙朦胧的形影仿佛一幅癫狂的浮雕呈现在他们的面前,心跳开始被某种重压给不停放慢。桑德斯闭上眼,“我来了。”他声音很轻,不知道在对谁说。

桑德斯就这样俯身跳了下去,在他的背后是被龙爪破开四裂的砖块与倾塌的轰鸣。桑德斯抱着箱子,姿势如同蜷缩在子宫的婴儿。在那一刻他没有任何的悲伤,却有一点点眼泪在眼角。桑德斯在风里感受着自由落体的感觉,迎面看见的就是广阔的克兹城,说实话桑德斯从未感觉到过他所长大的这片土地有如此辽阔,也似乎从未感受到如此的自由。桑德斯脑海各种闪回的画面也像一点一点褪去墨印的白纸,他知道在落地之前会空白得如同他刚出生一样。

可桑德斯并没有直直坠下,他在半空中从后面受到了「什么」的剧烈撞击。暴力的冲撞让他的后背感受一阵剧痛,仿佛皮肉被人猛的钻开,他似乎被……紧紧地抱住了,蛮横的力量感让桑德斯不禁没有余地去大口呼吸。

桑德斯因痛而下意识转过头,他看到的是被一根根扭曲而狰狞的钢条所牢牢包裹的躯体,还有一双……满布血丝的眼睛,如同猩红的灯那样刺眼。

“别乱动!”汤德烈哑着嗓子,过多溢出的动能不禁让他整个人变得狂暴起来,桑德斯看呆了,汤德烈抱着他正在天空中飞行!他依借着不知来自哪里的无穷动能。犹如流星一样在空中划出平直的曲线,看起来汤德烈的身躯像是传说里的神使。

莫非……这老变态还有什么杀招没使出来?桑德斯突然激动起来,求死之心一旦没有得到满足,剩下求生的部分便会迅速生长起来。他原本想问问汤德烈是如何做到的,可准备开口时他的眼泪突然在那一刻无法抑制住了,或许是被今天晚上的狂风吹的吧,桑德斯想。

但是汤德烈并不是突然领悟了如何跟龙一样的飞翔,他没有双翼,也无法驱动这么大的一个领域。他只是同样在龙逼近的那一瞬跳了下去,汤德烈拼命地用最后一丝气力开启了「暴裂无声」的完全态,当铁甲开始覆盖的时候汤德烈感受自己意识仿佛被什么给抽离了出来,身体也被这样强力的透支而渗出淋漓的血来,这种从精神到肉体的刺痛仿佛向身体扎入一颗颗生锈的铁钉。

释放「魂」的难度通常并不在于如何费力使劲,而是如何控制好深处狂涌着的力量,尤其像是「暴裂无声」这类破坏性极强的「魂」。而汤德烈这一次并没有再加以压抑,他要完成最后一次爆发,就必须完完全全开启所有的力量,而且在已经强弩之末的状态下,汤德烈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完成自己即将要干的事。他任由电流般的动能在身体各处凝聚,仿佛来自「魂」的力量已经渗入到了每一个细胞,汤德烈能够感觉身体上的所有肌肉都不自觉地紧绷起来,甚至紧到勒住血管的地步。

他屏住呼吸,能量在汤德烈身上的铁肢高速运动,几乎都形成了可视化的猩红。汤德烈感觉自己身体都马上要爆开,像是吞下了一颗温吞吞的炸弹,胃里推挤着的仿佛是满当的火药。

可这还远远不够,汤德烈咬住牙,这不够。他摇摇晃晃地站起,钢条的狂震让汤德烈差点无法站稳。汤德烈想起来很久之前的一个说法,他眯起眼,那是很久远的记忆了,说起来他还从来没有用过。

汤德烈试图找到某个绳索,他不断地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慢慢地剔除无关的杂思。这是他很久之前似乎听说过一个有关「魂」的技巧,他还记得那个方法的名字,引导法。汤德烈试图在脑海中抓住那根导索,用意念的大手形成某种引导,就像失眠者惯用的那样,不停地暗示自己即将入眠。

他的意识在重复的提醒下开始陷入某种低沉的混沌之中,仿佛已经进入了某种休眠状态。本应该凝聚起来的神智开始慢慢消散,他头浸在模糊的温水中,而他又能隐约感觉精神表面某种即将升腾的趋势,如同闭眼感受雷的彻明。还在蓄力中的「暴烈无声」还有几秒就将达到最盛。

仿佛有一发厚实的重锤猛击在汤德烈的头上,随之而来的是第二击,第三击,无数的痛觉集中在他的脑海,汤德烈想叫喊,可他已经沉沦在某种混沌之中,声音并没有具体形式,马上化为一阵雾挥散而去。

汤德烈无法控制住自己的知觉,他死死地抱住头,一个虚无的勺子仿佛在脑中开凿着什么。狂热的能量如同过度生长的藤条不断四处扩张,甚至从他身上跳跃到方圆的余地,受到这个力场的影响,地面都开始小幅度地凹陷。汤德烈死死地抓住地面,双手陷进深深的抓痕。

在他的附近俨然形成了一个「领域」,火红的动能如同烈焰一样在地面上疯狂暴走,仅仅凭借汤德烈一个凡人产生了一个靠「魂」维系的领域。汤德烈在领域成型的那一刻突然挣脱开漫长的无意识,他的两眼终于能够再次拥有正常的视野,汤德烈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

引导法被很多人视为“魔鬼的支票”,没人知道其中原理,教会曾经派人调查过,顶级的魂学者们只能猜测是通过半梦半醒的介质状态来深度刺激潜意识的精神力,长期使用或者一次坚持时间过长都会直接导致脑死亡。

可汤德烈无所谓,他知道自己已经活不了了。

他起身,身体连带领域仿佛都深深扎根在底下,仿佛一团拖着腐质的烂泥。汤德烈做出他最后一个动作,只是轻轻地向前一跳。

「暴裂无声」所被激发的所有动能在那一瞬在汤德烈脚尖与地面接触的支点骤然爆开,在整座高墙都能够感受到其自内而外的震颤,当汤德烈从那一场剧烈的冲击波里中再度反应过来时,他自己已经在天空里,成为了当初那颗屠龙的炮弹,只是他并不是为了攻击,而是为了逃跑。汤德烈喜悦地望了望身后,龙在短短几秒内彻底击毁了半壁的高墙,大大小小的砖瓦随建筑的倾塌而纷落。汤德烈从未感知到如此得意,他终于戏耍了这种历史上无法被超越的生物,哪怕只是微小的一次逃跑。

他并不知道的是,自己已经无法感知到扭曲的下肢,在领域崩坏的爆裂中汤德烈受力的部分仅仅只是一双血肉铸成的双腿,局部神经在那一刻无法承担如此重的负荷而坏死。但汤德里只是在空中,他当然无法感知到这一事实,他只是觉得飞翔的感觉无比自由,仿佛没有了双腿的束缚自己更接近于天空,更亲近地上祭祀的帕基里神。

汤德烈就这样稳稳当当地接住了懵住的桑德斯,在空中如同两只无翼鸟的再次相遇,汤德烈自己并没有感觉到自己的状态有桑德眼里的那样糟糕,他很想跟桑德斯说些什么,但汤德烈的喉咙已经被摧残得十分沙哑,仿佛有风沙堆积其中,始终开不了口。

桑德斯别过头,他不想让汤德烈看见自己哭得像个多愁善感的妇女。“没事了没事了……谢谢老兄。”他随口说着,用手抹去眼角的液体。

其实桑德斯心里觉得,这样的结果似乎没有到不能接受的地步,至少他们现在都在龙的攻击中存活了下来,到时候他们会逃到避难的地方。只要是还活着……就还有希望。桑德斯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乐观,或许是风声把龙的响动都推得很远。

他们说是在飞行,其实是在缓慢地下坠。多余的冲力仍然在推进汤德烈的身躯不断前移,但趋势仍然是向下偏移着的,毕竟只是凭借着自废双腿所带来的一瞬的爆发力。克兹的城墙也只有区区二十米左右,经过这样的缓冲他们在坠地之后已经不至于受伤的地步,落地之后桑德斯再背上看起来接近虚脱的汤德烈前去逃命,尽管这逃出来的安全并不知道能够持续多久。

“喂……待会记得,跑去矿坑避难,别停下来……”汤德烈奄奄一息地说着话,但表达的只有口型,他并不知道脑海中的言语是否已经说出口,“你如果死了……我会很愧疚的……”

可桑德斯还是听清楚了,他不知道汤德烈无头无脑地说这么一句干嘛,只好生硬地点点头,都到现在这个时候了他们都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大不了一起跑呗,反正到时候说不定还得抱紧能人异士结实的大腿……至于他本人,现在还好端端的还多亏大哥出手相救啊……桑德斯还没反应过来,汤德烈猛然将他推了出去!

桑德斯不敢置信地回头看着汤德烈,自己身上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几乎疼得他无法喘气,被汤德烈触及的衣物居然开始燃烧了起来,自己的皮肤也连片地被烫得泛起丑陋的疤。桑德斯在空中想要拍灭燃起的火苗,他感到止不住的头晕目眩,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汤德做出这一切,只是因为他觉得对桑德斯太过亏欠,因为桑德斯本不应该和他一起来,汤德烈其实并没有完全的把握,只是想要拼一把,看看能不能去抓住某个希望。在认定屠龙计划失败的那一刻,汤德烈就开始黯然地自责,他完全没有必要拉上这么一个本应该与此无缘的人来和自己一起直面无法想象的恐惧。或许可能最后他们都无法逃脱葬身于龙爪之下,可汤德烈不希望桑德斯看起来是因自己的固执而死,如果真的这样他自己会无法安然地抛下这个世界,仿佛手中沾上无辜者冲洗不到的血迹。尽管汤德烈的遗憾还有很多。

他其实已经没有任何的杀招,他的力量再怎么变态也无法跨越蝼蚁到狮子的距离。他透支了生命的最后一点火星,只是为了能够救下桑德斯。引导法也好,强行开启「暴裂无声」也罢,对如同风中残烛的这么一个老人来说,已经都是无疑于接近自爆的行为。

汤德烈其实已经老了,他至少也有七十多岁了吧,很多时候他自己都会忽视这一事实,尽管肌肉还是如同年轻时的那样紧致,但他的确老了,已经无法像以往气盛时的那样自如地控制「魂」能力了。仅仅只是一次的猛踢就让汤德烈感到关节即将解体的筋疲力尽。他依稀记得年轻时自己的能力绝不会到此为止,可究竟是怎么样的,汤德烈已经无法去追忆了,那些黄金般的岁月连同他的记忆在水面上打出一圈圈的波纹,即将溺在无意识的海洋深处。

汤德烈还在向前冲去的身体燃烧了起来,溢出的能量在这个血肉的容器里已经发生聚变的反应,即将要吞噬掉他的力量几乎是能够用肉眼看见地在老汤德烈体内奔腾,正是这些能量产生出了足以达到燃点的高温。他似乎还在说着什么,但嘴因为灼烧已经无法有任何开合的动作产生。

桑德斯看着汤德烈向另一个方向远去,看着冒着滚滚浓烟的人形一点一点地分崩离析,他想哭,想大声地喊叫,可在半空中他仿佛连表情和动作都无法自已,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脸上现在应该是怎样的表情。原来汤德烈这么猛烈的一冲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啊,这个老面瘫……还是这样,什么计划都不会说出口,仿佛别人欠他多少钱一样。

可是……为什么要救我,我……我已经是下好决心去赴死的人了啊……你不是还有女儿吗,回家你至少还有期盼啊……该去死的是我啊喂……你事做得这么悲壮……你这样我会永远都忘不掉你死去的样子的……真惨啊……桑德斯心里的话语到后面几乎无法成型,他闭上眼,有太多情绪在意识里一掠而过,那一刻桑德斯似乎感受到如此沉重的引力在向下拉着他的心脏,拉着这座城里的每一个人。

他任由自己的身体撞在一户人家的墙上,撞击的那一刻桑德斯感觉到似乎要吐出血来,他两眼无神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认清楚避难处的方向之后桑德斯卖力地跑起来,无论身体有什么伤他都顾不上了,尽管烧伤的皮肤一点一点地渗着血,但桑德斯仍然在保持奔跑的速度,没有任何减缓。

他要活下去,连带着汤德烈那份固执的希望。不然……汤德烈不就为了他而白死了吗,桑德斯咬着牙,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液。

这时候逃跑的桑德斯有一股狠劲,这部分或许不是他自身怀有的,但目睹一场死亡足以能够将一些东西刻入到血液之中。

他不会再去怨汤德烈拉他踏上这座没有退路的高墙,桑德斯会永远记得,有人曾经想去成为这座城市的英雄。

只是最终他们并没有做成。

——

昆德拉迷迷糊糊地醒了,他只记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梦,但在刚刚睁开眼的那一瞬间,他与那个梦的联系就似乎断开了。昆德拉转头确认了一下,他确实已经身处后山的矿坑之中,周围有很多熟悉的面孔,唯独没看见一路和他一起过来的韦德。

他人呢?昆德拉起过身,自己的脚已经勉强能正常走动了,他不断地遇见那些街坊邻居,大家都笑着打招呼,其实不难看出来,所有人的笑容都很勉强。

前来避难的所有人都零零散散地在矿坑里蹲坐,什么样的人都有。橘衣的士兵,无助的妇孺,带着大包小包的一家。昆德拉拦住一个老奶奶,那是以前他们家屋子还没修缮好时的老邻居,“奶奶你有看见我家里人吗?我妈还有德诺他们。”

奶奶盯着他的脸好一会儿,突然笑了,嘴角的皱纹被拉得很长,“我说是谁呢,原来是昆德拉这孩子啊。”老人家眯着眼想了想,“这一路上也没看见你们那一家子啊,孩子你再等等吧。人肯定不会有什么事。”

昆德拉跟老奶奶道谢过后不禁有些迷茫,不过按照他们家到这的距离的确需要一些时间。或许真的要像她所说的那样,再在这里等一等。

但在这种密闭的空间内心的不安是会被无限放大的,昆德拉总是容易联想到其他最糟糕的情况,他摇摇头,似乎这种可能性就能挥之而去。

这时有人轻轻地在他肩上拍了拍,这股力道让昆德拉莫名地想到德诺,想起以前德诺习惯性的鼓励方式。昆德拉没能抑制住自己的激动,猛然转过头,可他看见的是韦德那张贱兮兮的脸……有这么一瞬间,昆德拉甚至想往那张嘻嘻哈哈的脸皮上打上两拳……

韦德当然不知道这一下动作激起了昆德拉如此丰富的心理活动,他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个小包,“吃点东西?这里还剩点干粮。”韦德说的干粮指的是一种杂谷制成的干饼,唯一的优点就是随水一起送进胃袋后膨胀起来特别能够止饿,好不好吃压根不是它被制造出来所考虑的问题,因为这是军队里长期行军才会带上的。昆德拉没有理会韦德,摆摆手就继续向某个方向走着。

“喂,你去哪?”韦德被昆德拉这小子折腾得没脾气了,他大迈两步就赶上吃力走着的昆德拉。韦德总是感觉昆德拉黑色的眼睛永远有着一股倔强的暗光,昆德拉并不算一个很强硬的人,甚至有点懦弱,从眼神也能够推测出些许侧影,他总是下意识地垂至低处,但韦德仍能感觉到这个男孩的倔强,仿佛那种被打了几巴掌哭了鼻子,但还是不服气的死小孩。这一路过来韦德几乎都没怎么说服过他,他总是因为昆德拉某些执拗的部分而突然沉默,韦德并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种感觉。

“我想在入口等他们。”昆德拉说得很认真,一旦看见他脸上浮现出这种表情韦德就不再嬉皮笑脸,“万一他们出什么事了,我也能看见,说不定能够去接应一下,而且……我也想第一个看见他们。”韦德也点点头,虽然这话的温情让他一个糙汉感觉到尴尬……说得仿佛他们是一家人一样……

避难地的开口处在地势微微隆起的山峦交错处,说是矿坑但也不尽然,真正开采过的矿坑在山面的背坡,但在这里空出的一片平地人们也习惯性地称之为矿坑,干脆作为某种地名。在这种谷间的狭隘处通常会有凉意沁骨的风,昆德拉吹着这样的风却感到一丝惬意,因为他知道这不是来自某种超自然的力量,不是预示着某种即将到来的领域。

韦德也跟着他一起不管不顾地坐在地上,他们在能远远地看见沦落半片的居民区,能看见黑暗之中克兹城的半边轮廓,他们的视野只能止于几个尚存的建筑群,那边就是上坡的小路。“我说,你的家人呢,在这种时候你难道不会想到他们吗。”昆德拉原本想跟韦德聊聊,他这个晚上关于他自己的他似乎说得太多了,昆德拉挺想听听韦德是不是和自己一样……有着这么多需要倾诉的出来。这样说出来或许能够轻松点,昆德拉感觉现在心情畅通多了。

可那边一直没有反应,昆德拉回过头,韦德已经靠在一块石头睡着了,他一愣,也没有被褥能够拿来韦德盖一盖,在这样的风下不冷吗?昆德拉没问出口,这一路韦德为他做的已经够多了。他继续望向远处,甚至都舍不得眨一下眼。

意识突然模糊了一下,昆德拉有些奇怪,他揉揉自己的太阳穴,仿佛梦境里曾经出现过同样的情景。可能只是神经有点过度紧张吧,他想。

——

德诺回头看看薇安,他得看看薇安有没有跟上他的步伐,有时在不经意间德诺走路的速度会快上许多,他不知道是因为神情恍惚还是本来如此。

他们并不是孤零零地前往后山,而是在逃难者的奔流里,德诺原本想背着薇安前进,但爆炸过后他的平衡感仿佛被打断了腿,走路总是有些不稳,仿佛平常的行走都是踮起脚尖。

他其实很心疼薇安,薇安的鞋已经磨得不能再烂了,原本早就应该给她换上新鞋了,可德诺最近这阵子需要打的货太多了,连吩咐昆德拉的时间都所剩无几。薇安小心地迈着步,她在小心尖锐的砾石,一双白嫩的脚沾上点点血滴简直让德诺无地自容。

德诺只能自己边走边回头确认薇安的情况,他随便扯来一根绳子绑上从废墟带上的匣子,那件“唯一的遗物”。他只想从破碎的家里带走这一样东西。

除了父亲的寄托外,德诺心里其实一直有个声音,音色似乎同时具有雌雄的特质,重复的低语仿佛有某种难以抗拒的力量,但他本人又听不清具体的内容,仿佛偷听到了遥远的对话,德诺冥冥之中觉得必须带上这件「遗物」。这种暗示很是奇怪,他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声音对自己施加了什么影响。

他在路上掂量过,匣子大概及他半身长,有足够的重量,但单凭这种触感他也无法断定里面是什么物件,只是可以确定是某样长条物。德诺不禁有了打开的念头,这种好奇是很难被压下去的,尽管父亲嘱托他的是“不要打开匣盒”,但德诺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很严肃的问题,又不是传说中含有灾祸的梦魇之盒,只是看看应该也无伤大雅。

他们已经在即将上山的路口,绕过那几个大一些的建筑后他们应该都能够看见矿坑的所在,真正的避难处离他们也只有最多二十分钟的路程。走到这路已经平整起来,不再有这么多杂石散乱在地上。德诺回过头等薇安跟上,他谨慎地捧起匣子仔细端详着。表面上看不出具体的打开方式是什么,虽然是一个简单的匣子,但他并没有发现任何能够直接打开的盖板。

他摸到一个微小的开扣,扣的开关似乎有些松弛,德诺没有任何犹豫就摁了下去。突然整出来的声响让德诺十分意外,匣子的外部似乎发生了某种解体,外部的壳移开后里面的是类似于抽屉的叠层,德诺没想到这样不起眼的物件居然还有着如此设计的机关,他等到匣子不再有任何动静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抽了出来,机关滑动的声音听起来很久没有上过油。

让德诺没有想到的是,里面的东西居然是一把有些年代的武器,德诺初看以为是一把剑,因为先抽出来的柄设计是偏向修长的,但看清楚全貌后德诺又觉得不对劲,开刃的造型更接近于野蛮的刀,更如同一把真正用于杀人的利器。

德诺凝视了许久,剑上的某些东西让他无法移开眼,仿佛有着致命花纹的食人植物。德诺本人也做了这么久的铁匠,但这把剑有些地方让他感到说不清楚的怪异。他并没有取出来,中断他好奇的是某种不安,这类武器都带有着洗不开的血,仿佛握紧剑柄就意味着要以活物的性命来滋养气性。

德诺放了回去,按照原本的方式把匣子并成整体,他想不通父亲为什么对于这把剑有着这样的执着,甚至成为了父亲最后遗言的一部分。薇安已经赶上来了,德诺一把拉过薇安走上对她而言有些高度的台阶,他决定把剑的事情抛之脑后,现在得先上去才有后续。昆德拉啊,德诺在心里跟弟弟对话,我上去一定要看见你,而你……你一定要好好的。

德诺并不知道他们隔开的距离仅仅只是这么近,有时候相见甚至都无法跨越这短短的几步距离,同样仅仅在瞬息之间,这点距离就会变成永恒。

当然现在的他们不会知道,能知道整个故事的是后来能够醒过来的人,而无言者最后都会飘洒于风中,不复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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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穿越之白花蛇:转世传奇

    穿越之白花蛇:转世传奇

    花容,本是圣界妖域西方蛇族惜花圣殿中的公主白花蛇花容,她本是众多姐妹中最自由自在最自娱自乐的女性,可好景不长,西方蛇族却遭到了另外方势力的围剿,蛇王花无谢和蛇后白芸芸早已知悉护着蛇族和家人已是无力回天,护女心切的夫妻俩本打算把令爱送到凡界,而花容更是为此不惜付出一切代价也要保住她性命的存在,因为她是所有蛇族中最高贵的血脉,白花蛇有着无尽的潜力带领蛇族兴旺。可是因为战斗功力消耗的七七八八,只能送到仙界......他们本以为就算这样她也该安全了,可他们们没想到仙界突然出现了他们在圣界努力一生都没见过的极品圣器修罗红天塔镇压了花容一万.最后因逃不掉一死使用家族秘术分出一丝灵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