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茫然
我发现一个事实:如果别人看不见你,你能做的事情比你想象得要多的多。
脑壳下面的车厢里推推搡搡的声音透过铁皮传上来,我听得十分清晰,公交车走走停停,无数的人上来下去,上学的上班的上床的,大家各得其所罢了。我换了个姿势坐在车厢上,发现如果在这么高的地方观察,就会发现一个全新的世界,这和我之前的视野完全不一样。简单地解释来说,就是虽然我知道那个东西还是那个东西,但我之前从来没有想过那个东西在这里看起来是那样的,而不是在那里看起来像以前的那样,一切都不同了。
恍如隔世。
理论上我已经脱离了危险,可谁知道呢,还是暂时不要掉以轻心。我大概合计了一下,我现在的资产有一把道剑,一块道玉,一台性能卓越笔记本电脑,一个手机,一张身份证,嗯……还有一张大概有二十几万余额的建设银行卡(门主工资),还有这一身衣服,外加六十块钱的现金。
我立刻想到我得想办法出国去避避风头,这个想法有多方面的原因:首先,电影里犯了事一般都是这个套路,我看过很多次,手下的小弟犯了事,大哥先狠狠揍他几下出气,等情绪稳定下来后,从衣服里掏出数目可观的一叠钱,冷酷地说道:“僆仔,你呢朕时间先去外国一避避风头啦。”。第二个原因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穿着青色长衫的老道士在伦敦或者洛杉矶街头挥动袖袍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样子,这种违和感让我本能地觉得国外十分安全,我掂量了一下兜里的钱,虽然我寻思着正一派暂时不会再给我发工资了,但我觉得靠着二十多万人民币在德克萨斯州的偏僻县城对付个一年两年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种种大豆浇浇花,溜溜小狗挤挤奶……我用力地摇了摇头,驱散了这样莫名其妙的想法,我父亲就爱守着小电视看这样来自世界各地的各种纪录片,我陪他看的多了,了解了世界各地的不少地理知识和风土人情,而副作用就是搞得我也不禁对这样的异域生活悠然神往。
最终让我放弃这个想法的原因是,我英语不好,在高中念书的时候就经常帮我拉分拖后腿。
非常真实。
那我四处游走打游击,伺机报复全真派?
我忍不住想了想蓝衬衫求死不能的惨状,不禁打了个寒颤,如果我不慎被全真派的抓住,恐怕下场也不会比他好太多。
那……
我想起了甲大哥刚才说的话:
“隐藏自己,聚集力量,伺机反击。”
我陷入沉思,然而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好办法,越想越多,甚至陷入了人性的终极拷问中:
我是谁?
我在哪?
我要干嘛?
想着想着,我忽然有点想哭,我多惨啊,妈的,天不容我?我这辈子还没有过一天好日子,小时候被爹揍得死去活来,战战兢兢,读书辍学,然后又被师傅拉去顶缸,莫名其妙当了个门主,本来应该叱咤风云,然而一点便宜没占到,被全真的人通缉追杀,现在被迫爬到了公交车顶盖上才能逃命。
我做错了什么啊?为什么老天要这么玩我?
我看着道路两侧飞驰而过的各路人群,有的人有说有笑,有的人愁眉紧锁,他们都看不到我,可我也看不到自己,好像从未存在过。
我现在只想回家,哪怕老头子骂我没出息,踹我两脚,那也无所谓了,反正都那么多次了,也不差这两下。
打定主意后,我也没敢给父亲打电话,怕他给我当场骂怂了。溜到火车站,为了防止全真查到我的下落,我没敢用身份证买票,只是趁着人多,混进了上午十一点去吉林通化的绿皮火车,一路无事,第三天早六点左右下车,在火车站附近换乘城际客车,一路上的景观和店铺都似曾相识,三小时后我在BS市的客运站下车,轻车熟路,步行半小时回到村里。
我一路上鬼鬼祟祟,专抄小道走,也不知道是什么心理,就是生怕被乡亲们发现。我心里估摸着父亲应该干完了早上的一阵活,现在多半在家里看电视,打扰了他老人家的雅兴恐怕不会有好事发生。不远处已经看到了我家的房子烟囱在冒着缕缕白烟,显然父亲正在家里生火蒸午饭,我却越走越慢,甚至还有点想转头一跑了之,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
我转念一想,我也没做错什么呀,再说门派被灭,我也是主要受害者,应该得到同情才对,老头应该不会难为我。我警惕地四处张望了一下,附近应该没有全真的人埋伏,他们的手应该伸不到这里。我踌躇了一会,一咬牙,一跺脚,内心紧张,推开家里那扇熟悉的蓝色房门,尴尬地对着举着酒瓶,看着午间新闻,微微错愕的父亲一笑:
“爸,我回来了。”
父亲的反应如我所料,非常热情,立刻一脚踹上来以欢迎我回家,我见势不妙立刻向后跳开,父亲见状更是怒不可遏,骂道:
“好啊,长本事了,还敢躲了?我看我是治不了你了?”
我装作可怜,摘下黑色的口罩,委屈巴巴地说道:
“不是的,正一被全真灭了,我差点也给人弄死了,好不容易才从围剿里逃出来,除了回家我也想不出别的地方可去。”
这句话果然转移了父亲的注意力,一见到父亲我的屁股肌肉就自主地进入了戒备状态,随时绷紧,以减轻被击打时受到的疼痛。父亲围着我转着走了一圈,似乎在看我有没有受伤,我不敢背对着他,以防偷袭,只能警惕地面对着他原地转圈。一圈完事,父亲看我还比较完好,没有缺胳膊少腿,啧了一声,冷笑道:
“你既然作为正一派的一份子,就应该战斗到最后,这样自己跑回来,和逃兵有什么区别?”
我狡辩道:
“掌教天师最后的命令是让我们隐藏自己,汇聚力量,伺机反击,我准备等形势稳定下来,再回到正一派。”
父亲大吃一惊,疑惑道:
“老头死了?别扯淡了。”
“死没死不知道,据说是被高功掩护着躲起来了吧,说是受了重伤,不过应该没事吧。”
父亲叹口气,自言自语道:
“全真和正一打了这许多年,都想把互相灭掉,结果从唐朝打到现在,不还是没有结果?这帮家伙还是不死心,长生旗,长生旗,不知道反而要了多少人的命!”
父亲继续说道:
“正一派肯定是能重整旗鼓的,你得做点什么,毕竟你是一门之主,就要有相应的担当。我这里安全是不假,可你还能躲在这一辈子不成?不能一味地逃避。”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父亲说的其实有道理。可我还是有点不想走。
“这个世界大的很,即使用光你的想象,还有很多你没见过的东西,不要沉迷其中,要明白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知道你是谁,就没有什么能难住你。”
我点点头,问道:
“那我接下来该干啥?”
“你爱干啥干啥,那是你的事情。”
我突然觉得父亲和我说话的语气好像变了,以前不太把我当人看待,好像我是他养的一只小狗。而现在他的语气是把我和他放在了一样的地位来沟通,勉强地承认我是一个可以被尊重的人类。
“吃了饭再走吧。”
我坐在熟悉炕沿,问道,全真和正一为什么要开打啊?
父亲看着电视,漫不经心地随口回答道:
“两边不对付呗,正一派的想法是『非至人不传』,全真派的想法是『有教无类』,所以全真派的觉得正一派的人自私自利,正一派的觉得全真派的人愚不可及,反正都认为自家的主张有道理。正一在唐玄宗时期向全真第一次开战,正一派非常不想让道法流传到世俗界,认为这会影响到社会的安定。而全真派那时大肆宣扬修道界的存在,来求取世俗界的尊崇。那一战的结果是全真派的中坚力量几乎被全灭,被迫求和,对修道界的解释是,在昆仑之墟现世了秘宝『长生旗』,威能极强,为了夺取宝物两派大打出手,然而宝物被神秘人抢走,下落不明。”
父亲喝了口啤酒,打了个嗝,继续说道:
“这明显是胡说八道,就是正一派随口瞎编的。然而大家都信了,而莫名其妙的地方就在于,过了没多久,真的有人站出来声明,他拿到了『长生旗』,并且参透了其中的大秘密。”
“还有些事到了你该知道的时候,就会知道了,我不能告诉你。”
“正一派和全真派在历史上的大规模交战根据记载一共爆发过三次,第一次是唐玄宗时,双方约好在仰河交手,称为『仰河道战』。第二次是明睿宗时期,正一突然奇袭全真,称为『鄱阳道战』,死伤无数,第三次大战爆发在建国后不久,大概在七十年代,也是规模最大的一次,整个修真界打的一塌糊涂,茅山派,闾山派,还有无数无名的小门小派,都参与其中,这一战打的血流成河,断绝了无数传承,这一战被后世称作——”
“『长生旗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