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潇抱着林正跑了一天一夜,仇恨和悲伤充满了他的心,他感觉不到一点儿疲倦。经过一片树林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得得的马蹄声,一个官差骑着马与林潇对向而来。骑马的官差见对面那人一脸哀伤愤恨,又见他抱了个死去的孩童,起初并没在意,待走近两人快要擦身而过时,那人赶紧勒住缰绳,调转马头问道:
“请问你是潜山候林忠义将军之子、镇北将军林潇么?”
林潇听到刚过去那人问道自己,便停下脚步,头也没回,道:“何事?”
那人翻身下马,牵着马走上前来,道:“小人这里有一道圣旨是要给林潇林公子的。”
林潇一惊,连忙转过身打量着眼前的差役,问道:“什么圣旨?”
那人道:“林公子接过旨就知道了”。林潇抱着林正满腹疑惑的跪下。那人大声道:
“奉皇上口谕,特传林忠义之子林潇林正速速归京,即日起,恢复林家声誉,林家长子林潇袭潜山候,令汝等即刻赶往京城面圣,不得延误。钦此。”
林潇跪在地上,半天没有反应过来,但来人的一字一句都清清楚楚地传入他的耳朵里,犹如一颗颗响雷在他耳边炸响。林潇懵懵的,刚才仇恨还充斥着他的胸膛,现在却突然告诉他让他回京袭爵。他迟疑了好一会儿,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那官差见林潇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忙上前一步将他扶了起来。
“请问官爷,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皇上会突然召我回京?”
“你们离开京城三个月,这段时间京城发生了很多事,先帝遇害,齐王萧道成主持朝政,扶立新皇即位。宦官胡长因扰乱朝政残害忠良等多项罪状被下了狱,择日问斩。胡长矫旨伪造书信诬陷林将军的事也被查的水落石出。皇上已为令尊平了反,恢复了你们林家的荣誉。”
“家父平反了?”,林潇极度震惊,这消息太突然,他有些不相信。这一天终于到来了,他惊喜激动之余,内心仍有些不甘。他忙问道:“胡长胡帅叔侄什么时候问斩的?”
那人道:“我走的时候定的七月二十八,今天八月十八,应该早就问斩了。”
林潇痛苦的摇了摇头,身子一软又瘫坐在地上。他心如刀绞,痛苦地一下子说不上话来。冤屈平反了,可是胡长叔侄竟不是死于他的剑下。还有林正,这消息为什么不来的更早一点儿,就一天…
那官差见林潇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又看看林潇怀里的孩童,猜到那孩童是林正,便道:“林侯爷,请你节哀。你林家总算是平反了。”
林潇摇了摇头,万念俱灰。过了一会儿,才喃喃道:“我在京城里的两个妹妹怎么样了?”
“小人离开京城的时候,听说贵府的两位小姐被齐王萧道成接到了府中,小姐萧蕴秋在照顾她们。萧小姐知道小人要来,让小人跟侯爷说请侯爷快点儿回京团聚。”
“齐王?”林潇诧异地问道。
那人道:“萧大人扶立有功,太后封萧大人做了齐王。况且小皇帝才八岁。国家大事以后就得仰仗齐王殿下了。胡长矫旨冤杀林将军一家这件事就是齐王审理的了。”
林潇听了,点了点头。那人又道:“侯爷要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赶紧动身启程吧。一切回到京城便可知晓。侯爷要没其他的事,小的就先告辞了”,说完,那人拱了拱手,转身翻身上马,挥着马鞭去了。
林潇依然坐在那里,望着地面发呆。这个结果是他想要的,又不是他想要的。他把目光慢慢移向林正的脸,林正的脸已经变青了。他又迅速的把脸移向一边,眼泪再也忍不住,簌簌而下。他喃喃自语道:“就一天,一天…”
那天傍晚,天空中乌云密集,遮住了大部分月光。远处轰隆隆响起了惊天的雷声。看来马上就有一场大雨。林潇一个人木然地躺在一颗大树下,一动不动。他默默地流着泪,悲痛犹如一条毒蛇在他的五脏六腑里穿行,他觉得胸膛快要炸开了。黑云中偶尔射出一道闪电,印出林潇那张如死灰般的脸。远处的树林里响起沙沙的声音,树枝开始晃动,起风了。这时候又一声雷响,豆大的雨点劈里啪啦地打下来,打地树叶沙沙作响。林潇站了起来,他快步冲进雨中,在大雨中狂奔,雨水如瓢泼一般打在他身上。他对着天空呼啸,想要把胸中的悲痛、委屈、不满通通发泄出来。天地无语,万物沉默,回应他的只是越来越大的雨声。
第二天林潇含泪火化了林正的尸体,将骨灰装在一个小瓷坛里,随即便踏上了回京之路。在此期间,远在蜀山的蜀山门即将发生一件大事。
这天是九月初十。蜀山门掌门神机道人每晚从戌初时就开始打坐运功,为时一个时辰,然后才会上床休息。近几十年来,江湖风平浪静,蜀山门又偏居西南山区、清静逍遥,因此派中事务并不多。近几年,神机道人慢慢让大弟子黄田松开始接管蜀山门中大小事务。黄田松干事老练,上敬师父长老、下爱门派弟子,将蜀山门管理的妥妥贴贴,全派上下没有不称赞的。神机道人对这个未来的接班人也很是满意。
运功完毕,神机道人深呼一口气,然后放开双手,准备躺下睡觉。这时,门外响起一阵轻轻的敲门声。神机道人有些惊讶,门派众弟子都是知道他的作息时间的,一般没有要紧事不会这个时候来打扰他。现在听敲门声,力道轻微,倒不像有急事。神机道人心里疑惑着,便下床穿上鞋去开门。
他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黑瘦的年轻人。神机道人见这人有些面熟,上下打量了一会儿,然后惊喜的叫道:“潇儿,你怎么来了?”
站在门外的果然是林潇,他的面庞黝黑黝黑的,眼窝凹陷,一脸憔悴。神机道人赶紧将林潇迎进了屋,关切的说道:“潇儿,你发生什么事了?”
林潇噗通一声跪倒在神机道人面前,泪流满面,道:“师父,求你救救徒儿。”
神机道人一惊,道:“潇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林潇哀切的说道:“我一家遭小人诬陷,父母已于几个月前被朝廷下了斩刑,我和弟弟被流放琼州。就在二十几天前,那个小人居然派杀手去杀我,我弟弟林正也被他们害死了。”
“啊,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神机道人心有不忍,又道:“那个小人是谁?”
“我父亲通敌叛国的冤案已经平反了,那个小人已经被朝廷绳之以法。可是我不能让我的家人就这样白白惨死。师父,这一切都是宋国皇帝听信谗言引起的,我要回京找他报仇。”
“你要去杀皇上?”
“不,不是下旨处置我一家的那个,他也死了。我要杀他的弟弟,刚刚即位的新皇帝。我还要杀光他们皇族的每一个人。”林潇面目狰狞,脸上的青筋暴起。
“这,潇儿,”听到林潇说出这样的话,神机道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几年前,林潇还是温文儒雅的少年,如今怎么变的如此凶残。看来他家人之死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他伸手将林潇扶起,缓缓道:“既然先皇和那个小人都死了,而且新皇帝已经为你们林家平了反,你刚刚说的要杀刘氏皇族,我看还是算了吧。”
“不,师父。你不能理解弟子心中的痛苦,弟子没能亲手杀死仇人,整天寝食难安。弟子此次前来是想找师父借《慕青剑诀》一用的。”天星十二剑和慕青剑法是蜀山门的两大绝学,天星十二剑目前有神机道人、黄田松、林潇三人习得。而慕青剑法则更为高深,连掌门神机道人也无法参透,只习得些许皮毛。
“《慕青剑诀》?你要它作甚?”
“皇宫高手众多,我要得手,就必须学会更厉害的剑法。烦请师父答应弟子的请求。”
“潇儿,报仇一事我劝你还是要慎重。听信谗言害死你家人的只是先皇刘昱,你为何要杀掉皇族其他人了,他们难道就不无辜么?还有,《慕青剑诀》是本派之宝,只可传于掌门。在你大师兄黄田松接任下任掌门之前,他都没权力翻阅,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林潇抬起头,眼神凄凉,道:“师父真的不答应弟子的请求么?”
神机道人叹了口气,伸出右手拍了拍林潇的肩膀,道:“为师无能为力。”
林潇黯然地低下了头,缓缓道:“既然师傅不肯,弟子只好……”话没说完,林潇猛然抬起头,抽出宝剑向神机道人搭在自己左肩的手腕劈去。神机道人还沉浸在林潇的痛苦遭遇中,压根没想到林潇突然会对自己下黑手。只听他惨叫一声,右手手腕已被割破,鲜血喷涌,神机道人露出恐惧的神色望着林潇。林潇冷笑一声,面目狰狞。他的剑上还沾着神机道人的鲜血,正一滴一滴地往下落。神机道人惊恐道:“潇儿,你为何要……”
林潇冷漠的答道:“我只是想找你借剑谱,你非要逼我如此。说,剑谱在哪里?”
神机道人见昔日精心栽培的弟子成了白眼狼,心里生寒,便道:“想不到你竟变得如此心狠手辣,《慕青剑诀》断然不能落入到你的手里。”说罢,哈哈大笑。林潇也邪魅的笑了笑,然后道:“这天星十二剑我本来没机会学的,是你错看了我,让我学会了这套傲视武林的剑法,今天我就用这套剑法报您的栽培之恩,如何?”说罢,挥起长剑,使出天星十二剑,就要往神机道人身上刺去。
神机道人右手手腕被割破,他赶紧奔到剑架旁,用左手抽出剑,抵挡林潇。毕竟左手第一次使剑,那剑拿起只像有千斤重,林潇轻轻一撩,便把他的剑挑到地上,然后用剑一挑,神机道人的左手手筋也被挑断了。林潇使剑左劈右砍,神机道人全力抵挡,身上被林潇刺下了十几道伤口。
屋里劈里啪啦,物品桌椅散乱在地。由于神机道人想要清净,他的起居室位置较偏,直到这个时候,才有蜀山门的弟子发现异样。此时外面响起大弟子黄田松的声音,“师父房里有打斗,快。”林潇在房里一听,见神机道人气喘吁吁,要杀掉他还要废着些功夫,便气愤愤的“哼”了一声,扔下神机道人就跳出窗逃了。神机道人勉强支撑到这个时候,一身气力耗尽,随即也倒在了地上。
门被推开,大弟子黄田松带着三师弟路三水、四师弟王之风跑了进来。看见凌乱的房间和倒在血泊中的神机道人,三师兄弟大惊失色。神机道人面目可怖,口里不停重复道:“是林潇,林潇害我。”
路三水和王之风看着破烂的窗户,心中悲愤,来不及关心师父的伤势,便从窗子里冲了出去。黄田松则赶紧扶起师父,见师父满身是血,脸上不禁焦急万分。神机道人抬起手指了指墙上挂着的祖师爷画像,道:“《慕青剑诀》在……”话没说完,便昏死过去。
黄田松悲愤至极,大叫道:“师父,师父。”这会儿,门外已响起蜀山门众弟子的喊叫声,“抓林潇,不能让狗贼下山。”火把明亮如白昼,喊声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