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莉走到书房门口,见丁耀华正掐着烟在沉思着什么,她轻轻地敲了敲门。丁耀华抬头,看见薛莉正望着她,于是他捻灭了烟,朝薛莉笑着:“来,坐。”
薛莉在他身边坐下,她望了一眼丁耀华,抬手轻轻捋着他的头发:“在想什么?”
丁耀华看了一眼薛莉,他把手环绕在薛莉的腰间,笑道:“没什么,公司的事。”
“怎么了?有什么麻烦么?”薛莉瞧着烟灰缸里的烟。
“肖世卿去看望老爷子了。”丁耀华的声音很平静。
“哦?”薛莉回头望着丁耀华。
“肖世卿不同意在北京开设新公司,并且,他托张中天约见了张中正。”
薛莉的眼神暗淡下来,她看了看不远处的壁钟,钟摆在规律的摆动着。
“张中正有答应什么么?”
“不知道,不过他们三人在郊外的一家私人俱乐部见又见了面。”
“哦?张中正和你说的?”薛莉的神情有些疑惑。
“不是,直到今天见到他,他都没有和我说起,想必也是不想让我知道。”丁耀华放下环抱在薛莉腰间的手,他两手交叉,搭在腿上,用很低沉的声音说道:“肖世卿现在盯着张家兄弟俩,张中天恨不得早点接手他哥哥手里的生意,这次派张中天去游说张中正,不过也是为了盘活局面。”
薛莉没有说话,她正了正丁耀华的衣领,说道:“不会的,你别多想,他还有儿子,弟弟终究抵不过儿子,这点张中正比你我更清楚。
丁耀华抬眼看了看薛莉。
薛莉顿了顿,继续问道:“莫奇和小晴的婚事,张中正怎么看?”
丁耀华没有说话,薛莉自是看懂了丁耀华的意思,她也没再追问。
她站起来,转过身,瞧着丁耀华。“老爷子那边,我会处理。后天是姑妈的生日,你如果有时间的话,就陪我去看一看。”
丁耀华看了看手表,他深吸了口气,说道:“哦,你不说我都忘了,后天下班,我早点回,我们一道过去。”
薛莉点点头,她的嘴角微微上扬,转身刚迈开两步,她又停住脚步,说道:“耀华,小晴是你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
丁耀华把手背过去,他向后倚着,长吁了口气,回应着:“嗯。”
薛莉带上了门,缓缓下了楼梯,她将刚刚丁耀华吸过的半截烟递给管家,对管家说道:“以后提醒丁先生,不许再吸烟。”
管家接过烟饼,恭敬的点头。
齐东海坐在椅子上,年过半百的他头发已经白了一半,他安静地喝着茶,头脑里整理着一天的工作,市局里分派下来的工作让他有些费神,他揉捏着太阳穴,到他这个年纪的人,也没有了年轻时候的那股子硬朗劲儿,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他心里很清楚。
他看着桌子上的文件,想了想,拿起电话给余正清打了过去。
“喂,正清啊,你托我查的那个人,查到了,几年前就得了癌症死了。”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长久的沉默,余正清回应道:“哦,知道了。”
齐东海听出了余正清的情绪,说道:“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余正清和齐东海聊了一阵,便挂掉了电话,他安静地坐在书桌前,抬起眼皮,望着那块苫布,又重新闭上眼睛。
余瑾瞳受伤的事儿很快就被周围的人忘记了,只是她和姚琪在咖啡厅厮打的事儿却被人当成了茶余饭后的消遣,被传着各种各样的版本。事情自然也传到了丁雨晴的耳朵,丁雨晴的反应倒是平静,只是微微抬起头,看了看眼前还在愤愤不平讲述着整个事情过程的同学,她皱了皱眉头,问道:“余瑾瞳,受伤了?”她突然想起前几次见到余瑾瞳时她脸上罩着的口罩,那时她以为她只是厌恶这北京的雾霾。而她,因为忙于家里的事情,确实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她了。
校园的落叶退光了,秋冬交替,北方进入了冬天。
那是一个周六的下去,丁雨晴送妈妈去见朋友,妈妈的这个朋友,她自然是喜欢的,丁雨晴和她的女儿可谓是自小就形影不离的好姐妹,但是后来好姐妹在恩师的引荐下只身一人去了国外,投身于自己喜欢的事业,她们自此便也分开了。庆幸的是,她爸爸妈妈还留在了国内的故居,而除了书信和电话的沟通外,她们还可以在家里见上一面。以前是两个人一起听着妈妈们的唠叨,现在就只变成了丁雨晴一个人,所以她的处境很惨,至少,她要比好姐妹更惧怕妈妈们的精心调教。
丁雨晴把妈妈送到地方,便以出去办事为借口离开了,音箱里传出来的音乐让她心安,她在街上无聊的消耗着时间。路过剧院时,她突然想起前几天好姐妹给她发过的消息,回想起什么,拨通了朋友的电话:“喂,我已经在剧院门口了,还需要我去窗口排队么?”
只听见电话里传来娇媚的声音:“我还真是受宠若惊呢,怎么能叫我家Sunnie受那份苦呢,我这就给小米打电话,大约十分钟后她给你送过去。一定记得来吆,好了,我还有事儿,就先不讲了啊。”
丁雨晴回道:“知道啦,到时候见了。”
挂掉电话,丁雨晴摇下车窗,抬眼看了看门口的宣传海报,脑海中回想起童年时候与小姐妹一起唱歌跳舞的日子,不禁感叹时光匆匆。
这时候保安敲了敲窗子,礼貌的说道:“不好意思,女士,这边不许泊车,请您将车停靠在附近的泊车位上。”
丁雨晴这才意识到什么。忙回应道:“不好意思,我这就走”,她随手启动了车子,顺着保安刚才指向的方向泊车。
泊车位离售票口更近了,她将车停稳后,看着售票处排的长长的队伍,她的心中自是欢喜,为李诗雅感到欢喜。她清楚的记得,她第一次坐在台下,和妈妈一起,激动地看着台上的表演,开心的鼓着掌。
她看着外面被风吹的瑟瑟发抖的人群。曾经,她为了参加偶像的音乐会,也如他们一样兴奋,排着长长的队伍,数着日历上的数字,期待着坐在观众席的那一刹那。
这时,熙熙攘攘的人群一阵喧哗,站在前面的工作人员喊道:“不好意思,各位,票售完了。”人群一阵唏嘘,逐渐散去。她在人群中望见了一道熟悉的背影。不巧的是,丁雨晴的电话声响了起来,她接过电话后,再抬眼望去,身影已经消失在散开的人群里。
电话铃又一次响起,她接通了电话,是妈妈。
“喂,妈?”丁雨晴的语气有些许急促。
“小晴啊,一会回来接我啊。晚上一起吃个饭,等诗雅演出完,你蒋姨就跟着诗雅走了。”
“嗯,知道了。”丁雨晴挂断电话,她朝人群散去的地方望了望,一边启动着车子一边拨通了李诗雅的电话。
“喂?亲爱的,又怎么了?”那边传来了李诗雅的声音,周遭掺杂着欢笑声,听上去像是哪个私人会所。
“晚上一起吃饭,你知道么?”
“不知道啊,哎吆,这俩老太太哎!”李诗雅唏嘘了一声,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妈说的?”
“是我妈。人应该不少。”丁雨晴拉长了声音,她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听着电话。
李诗雅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这边还没结束呢,你不知道,这些“老爷们”难伺候着呢。”那边传来了一位中年男子的声音:“Hi,Michelle!”
李诗雅抬头,脸上立刻贴满了笑,她同样欢快的回应:“Hi!Mark!”
“Sunnie,今天来的可都是角儿,这对我来说很重要。”李诗雅压低了声音回道。
丁雨晴笑了一声,说道:“给你打个招呼啊,你安排好时间,我尽量托一会儿,当心惹老太太们不高兴。”
李诗雅冷笑了两声:“肯定是我妈出的主意。我要是不去,估计又得和上次一样,和我闹上三个月。哎吆,好了,好了,知道了,晚上见吧。”
“对了,你叫小米把票寄到我家里吧,我这边有点事情,就先走了。”丁雨晴挂掉电话,提高了车速,开出剧院的大门,入了主道,恰逢红灯,她停稳了车向两边张望,她希望能再次望见刚才的背影,寻觅了半天,直到后面的车发出刺耳的鸣笛声,她才意识到,前面的交通指示灯已经亮了许久。
转向灯的光透过倒车镜映入她的眼帘,她突然发现,自己站错了车道,后面刺耳的鸣笛声继续传入她的耳朵,于是,她利落的启动了车子,转着方向盘,随着前面的车驶入了左转车道。只好去下个路口调转方向了,她加快了车速,车子行驶了一截,不远处是人行横道,她点着刹车,让车子慢了下来,她看了下时间。
前面的车挡住了她的大半部分视线,人行横道零零星星的过着行人。她漫无目的的望着,突然发现了刚才那道熟悉的背影,提着琴匣,匆匆的过着马路。寒风让那背影显得格外消瘦,丁雨晴的目光随着背影移动着,她看见那道背影挤过了人群,走进了一家餐厅,她仰头望去,看了看餐厅的门面。
人群散去,她迟疑了一会,松开刹车继续向前走着。可是车子走出了一段距离,她的心里却不知怎么的,像惦记着什么事情一样,总也不踏实,她又扒开袖口,看了看腕表,在心里简单的计算了下时间,打了转向,还是决定掉头回去。
寻了地方泊了车,她望了望门口,迈开步子走了进去,门口的迎宾为她恭敬的开着门,对面迎来了满面笑容的服务生:“您好,欢迎光临,几位?”
丁雨晴点点头:“我来找人,你先忙。”
服务生接着说:“女士,您之前有预定?”
丁雨晴摇头,她的目光像四处望去,没有再搭理服务生。
服务生见丁雨晴没有回应,上下瞄了一眼丁雨晴的装扮,站了一会儿便退了下去。
酒店门面很气派,室内装饰的还算精致,大厅的中心有人演奏着钢琴,两边是就餐的人。
她朝着餐桌一桌接着一桌的扫过,没有收获。她在心里疑惑着,明明看见走进了这里。
她随即拦住了一位传菜的服务生。“先生,麻烦问一下,我们的就餐区域就是这里么?楼上还有么?”
服务生停住脚步,恭敬的回答:“女士,这里是公共就餐区,楼上区域是包房。”
她点头致谢,抬眼望了望楼上。服务生见她没有再问下去的意思,恭敬的点了点头,离开了。
她慢慢地走了上去,楼梯上的迎宾小姐屈身向她问好。她很自然的朝前走去,包间的门被紧紧地关着,很隔音。走廊内偶尔有服务生经过向她恭敬的点着头。她从前面走到走廊的收尾处,都没有发现她要找的人。她四处看了看,又看了眼时间,转身准备离开。这时,前面包间内的一道门开了,里面传出了一阵喧闹的声音,门里夹杂着一股醉醺醺的味道。里面有个人喊着:“停停停,哥几个是叫你来助兴的,你演奏的这些个曲子,哥几个欣赏不了。换一首,换一首,今儿高兴,来首欢快点儿的啊。”
“这谁点的?叫个快板师傅不就结了么?”男子的声音很大,盖过了那阵嘈杂。
“对对对,来,给徐总换首欢快点儿的,快点啊,扫了哥儿几个的兴致当心告诉老板扣你工资啊!”又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旁边传来一阵男男女女地哄笑。过了几秒钟,屋内传来欢快的曲调。丁雨晴快走了两步,趁着服务生上菜的间隙朝门内望了一眼。
屋内的男男女女西装革履,穿着得体,他们举着酒杯嚷嚷着,声音嘈杂,几乎盖掉了琴声。她看见了刚才那道清瘦的背影正安静地站在门口的一角儿,大概和服务生一样的着装。她的视线在这个画面上定住了那么一个瞬间,又迅速移开。
服务生上完了菜,将门带好离开了。她转身背靠着墙,里面的嘈杂隔着墙传出来。她偶尔能听得见曲子的声音,但很快,便混在那些醉醺醺的嘈杂声里,显然,演奏在这群男男女女的眼中,并不值钱。
她掐了掐指尖儿,想起学校的那次处分,又想起了她课堂上带着的口罩,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抽了一下,这里是个还算体面的餐厅,一切都该理所应当的体面,包括这群醉醺醺的人,即使喝醉了也都说着“体面”的话。她抬头望了一眼包间的名字,“清雅轩”,她冷笑,转身大步离开。
回程的途中,霓虹灯透过车窗,闪过她的眼眸,她的指尖传来了阵阵凉意,她将手指拳在一起,贴在唇边,传递着热量。晚宴上,她始终抬不起兴致,却还是不失礼节的迎合着各位长辈的微笑。
阿姨们一位位雍容华贵,她们的脸上洋溢着不浓不淡地笑,她们的言语里带着不深不浅地炫耀。这场宴席上,主角儿不是她们,是属于她们嘴里的儿子或者女儿们的。
“哎吆,凤珍,诗雅出去这些年,不一样咯,看看这孩子,越发出息咯!听说诗雅最近要在国家大剧院演出?我儿子啊,把悉尼那边的场子赶完也快回来了。都是年轻人,可以相互交流交流。”对面的一位妇人瞧着李诗雅,大声赞美着,她的眼神在李诗雅的身上仔仔细细的打量着。
蒋凤珍点头应着,回道:“是么?这么巧,你看看,你看看,现在这年轻人啊,可比咱们出息多咯,你儿子是做什么的?”
“我家景轩可厉害了,毕了业后就留在了悉尼,现在是那个维也纳剧团的特邀钢琴师,过几天啊,被邀请回来开一场音乐会。”妇人炫耀着。
“哎吆,真不错,这要是有机会,可以见个面聊一聊。”蒋凤珍回应着。
李诗雅朝丁雨晴瞧了一眼,眼角突然往下沉了沉,低声说道:“看吧,一群婚介公司的金牌销售顾问。”李诗雅转头笑着,很快便融进了这场局里。
丁雨晴看着李诗雅对各位阿姨面前老道的应对,只是轻轻上扬了一边的嘴角,她趁着给李诗雅夹菜的功夫问道:“这些年,是不是挺累的?”
李诗雅布满笑容的脸,突然顿住,她回头望向丁雨晴,随即又笑了起来。阿姨们笑的很甜,她俩脸上的笑,也很甜,像真的一样。
“丁雨晴,你发烧了吧?”李诗雅低声嘟囔着。
丁雨晴点点头回应:“好像是。”她比别人更清楚,李诗雅聚焦灯下的荣光,是流了多少汗和眼泪换回来的,她记得小时候在练功房陪她练功的日子,也记得半夜里李诗雅在异国他乡的大街上哭的像个孩子,她的笑容里,藏着多少秘密,她现在也看不清了。
她多想说出一句“好好照顾自己。”但她还是忍住了,对于她这个连李诗雅演出日程都不清楚的人来说,她突然觉得没有资格。
晚宴散了,她把李诗雅母女送了回去,她看着大醉的李诗雅,抱住了她,她由她在她的怀里哭闹折腾,却不会像以前一样,嘲笑她一把年纪了还要把自己喝成这幅德行。她竟然叮嘱起蒋阿姨来,要好好照顾她。蒋阿姨和殷云梅对视了一眼,连忙道着感谢。殷云梅和蒋凤珍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到了,还有好多的话没有说,便被蒋凤珍留在家里住下了,丁雨晴慌称有事情要赶回学校,薛凤珍也没太过挽留。
那晚,丁雨晴回去的很晚,很晚,她将车停在宿舍楼下,在车里坐了很久,很久。她翻着手机上的日历,一遍又一遍的数着李诗雅在北京演出的日子,她低头笑了。给李诗雅手机发了信息:“下一场演出,我带朋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