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麻子走累了,身后土黄的狗也走累了,二麻子倚在柿子树下,捧起一抔雪放在自己嘴里,嚼了起来,这雪脆冷得把二麻子嘴撬开,呼出浓浓的白气。土黄色的狗安静的蹲坐在二麻子身旁,也依靠着柿子树,眼睛直盯着二麻子。
忽的这土黄色的狗也砸吧着嘴,低着头抿着耳朵,把头窜进了二麻子的胸口,二麻子静静的让着狗轻轻的咬着自己发红的手,抽出另一只手,从烟袋里面挖了一锅烟,燃了抽了起来,清冷的天,二麻子吸进去的清冷的气,又呛的他咳嗽起来。那座荒矮的庙就在南面的崖头上看着他。
“你看那座庙,他就是俺爷垒了三十年的庙,你看到那个石塔了么,俺爷从山下一丁点一丁点的扛上来的石头,那石头磨断了七根草绳,把后山磨出来一条路,这塔能看到方圆三十里嘞。你看那石头的庙门,那年俺爷叫了三十个后生,用木杠子抬,扛断了三根木料。庙门上面门神,是俺爷自己用斧子凿子刻出来来,黄狗你看到了么?”
“俺爷说,那门神的门字,俺爷敲了七万一千三百下敲刻出来的,神字俺爷敲了十万零两千六白下敲刻出来的。”
黄狗顺着二麻子指的方向,眯缝着眼顶着日头刺过来的光看了过去,它翘着尾巴,从二麻子的怀里抽过来头,站了起来,左右摇晃着脑袋,又左右摇晃着身子,脑袋和身子不在一个频率差点让它自己把自己给摇到。它顺着二麻子手指的方向,站在崖头,“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这叫声把藏在树窝里面的鸟叫了出来,呼的一声,向着另一个崖头飞了过去。一只刚从雪窝里摇头晃脑跑出来觅食的兔子,刚用后腿撑住身子用前腿在脸上擦抹,听到黄狗叫声,又把那两只大耳朵扑棱着摇头晃脑的钻到了草窝里。
“俺爷说他要在这守到他殁了,他就是在这殁的。他殁的时候就是在他自己搭的石屋子里,他殁的时候没有人在他身边,他是坐着殁了的,等到俺们全家人听了消息上来时,他还是一动不动的在那坐着,就像他平时打坐一样。陪着他的,只有一个石白鹿,是俺爷找了方圆百里才找到石匠刻的。”
黄狗不知道这二麻子云里雾里要说什么,它静静的蹲坐着,又无聊的张大了嘴,打了哈欠然后鼻头喷出一股气来,打了个响鼻,白气从它的牙缝中跑了出来,它又怕这白气跑了,赶快顺着拿舌头对着快飞起的白气舔了几下。歪着头,蹲坐在那听着二麻子继续讲下去。
“俺最后一次见俺爷,就是在他殁了的时候,他用石头在石板子上刻了字,那刻字的石头已经被磨的圆了,石板上有七首诗,谁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俺也不知道,谁都不知道。”
“俺爷石头上又刻了,殁了后,这石白鹿要跟一只跟着他,他是跟石白鹿一起去的,石白鹿就在他的枕边,爷在棺椁里还是保持着坐定的姿势,除了那只石白鹿,俺爷什么都没有”
“俺爷说把他葬在石屋后面那个山头,那个山头风水好。”
“对酒邀宁月,迩肯共饮否?石月石白鹿,半杯半月无。”
“迩来十月中,朝朝祈身旁。数醉半圆月,唯醒念数王。云倚南城中,心思百里外。顾盼北城风,往复道青鸟。未发已盼归,留香盈盈身。莫愁秋叶至,斑斓多粉芬色。石城七分暖,半月一点咸。”
“三生盼得石白鹿,时忆晚秋遇淑情。遥寄相思上元节,从此月明生春色。”
“一载雕琢磨,物是人已非。回望旧城月,归来无少年。边关多战火,烽烟未曾歇。寥寥秋月夜,墟城无绝响。独影夜穿梭,枝垭风推折。但闻鼓声响,备马重束装。”
“漫月时时雨,黄昏阵阵风。往昔点点星,醉夜丝丝忆。”
“昏沉换盏醉星辰,惶恐踟蹰不肯前,遥知北城通明色,谁晓夜沉暗东山。”
“月明春遇料峭寒,欲饮浊酒去寡欢。无曾嬉闹秋时日,风倚薄云各两天。”
“黄狗你知道俺爷写的是什么意思吗?”二麻子问。
黄狗此时却一脸憨傻的看着二麻子,然后用后腿翘到脑袋上抓挠了起来,咧着嘴扑棱扑棱的把两只黄色的大耳朵挠的飞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