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轻风在细细吹,就像有一双温柔的手在轻抚脸庞一般,五福不由得甜蜜地笑了。她知道她刚刚睡着了,就在玉娘洋溢着喜气的房间里。烛火是那么的亮,姑娘们的脸是那么的红,笑声是那么的甜,仿佛她们正在做着一件天下间最神圣的事情一样。
她褪去了脸上的面纱,就连玉娘,也羞红着脸任由这帮姑娘们调笑。待嫁女儿心,在出嫁前的最后一晚,那颗女儿心应该是最羞涩、最甜蜜、最温柔的,就像那一朵花蕾,在积蓄着最后所需的力量,直到将自己完全绽放。
真是该打,她居然睡着了呢!如果不是这温柔的春风将自己唤醒,她岂不是要错过这美好的一夜了?
春风……房间里怎么会有风?
五福蓦地睁开眼睛,满天的星星立刻跌入了她的眼睛。
在外面,她居然是在外面!可是刚刚,她明明还在玉娘的房间里啊,她记得睡着前,绿翘正张罗着帮大家泡茶。
这是什么地方?为何星空会如此灿烂,近得仿佛触手可及,星子们一闪一闪,调皮地晃着她的眼睛。
风过,有树叶沙沙的响动,她抬眼四顾,树干,树枝,还有,环着她的粗壮的胳膊。
“啊!”她大骇,忍不住惊声尖叫,因为她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那男人正抬头仰望着头上的星空,听见她的叫声,低下了头,一双眼睛,竟然比星子还闪亮,瞬间划过她的心房,那一瞬间,就像……流星呼啸着从夜空灿烂而过,她居然忘记了转过眼去。
“你终于醒了吗?”
温热的气息从她脸上暖暖湿湿吹过,竟然比刚才的微风还让人惬意,她的脸孔瞬间发烫,火烧似的。
“你的眼睛,比天上的星子还要亮呢!”男人盯着她的眼,骄傲、自信,“这对星子里,现在住的人是我。”
她慌忙垂下眼睑。
你的星子里住的不也是我吗?只是不知道此刻,我们俩的星子,谁的更亮?
她想着,只觉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不说话?”他居然用手指挑起她的脸与自己对视,“怎么?被吓傻了吗?”
“才没有!”她狠狠地瞪他道,“是你太离谱了,简直,疯狂!你这个疯子!深更半夜……”
“是啊,我是疯了,”他打断她,微笑着叹息,“我疯了几天了。”
她怔怔望着他的眼,里面真的有她。
“这几天我几乎跑遍了丽水城的所有人家,可是,总也没有你,直到今晚,我本来也是一无所获,却在返回时路过了掬香院,抱着试试看的心情进去,却真的找到了你。”
他的眼睛益发幽深发亮,她陷进里面,似乎已迷失,根本就拔不出来。
跑遍丽水城的万千户人家,只为了找到她。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吧?”他忽然凑近,温热的气息洒在她的脸上,“我说过,五天之内我肯定能找到你的!”
“那又如何?”她慌忙努力移开视线,讨厌的家伙,靠那么近干什么?一边心里暗暗安慰自己不要胆怯,拿出白天面对他的那一番勇气与镇定来。五天之约纯粹是他自己提的,她又没有答应什么,她也不可能答应他什么。
想到此,她一脸死不认账的表情看着他,你能奈我何?
上官撷啊上官撷,你为何,偏偏,要来招惹五福我呢?
她忽然想起那天自己曾经顺手牵羊带走了他的衣服,不知道没衣服穿的他最后是如何离开相思园子的。
他扬眉浅笑,换了个话题:“你偷了我的东西。”
“什么?”她哑然失笑,“那你说说,我偷了你的什么?”要跟她算那几件衣服的账吗?
“偷了我两样东西。”
“两样?”她笑得更加厉害,“哪两样?你倒是说说看呀。”
“一样是,我的名节。”他收敛起笑容,一本正经道。
“什、什、什么?”她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你的名节?哈哈,什么名节?男人也有名节?”“你把我看光光,这算不算啊?”
“好像是你自己没穿衣服跑到我眼前来的吧?”
“不管怎样,被人看光光的人是我。”
这也太不讲理了吧?眼前的他跟以前见到的他简直大相径庭,那个冷酷冷静满是心机的男人哪儿去了?相较现在,反倒是以前的那个他比较好应付,他现在这样子,根本就不是在按章出牌,她有点慌,这样子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对付呢。
“那还有一样是什么?”她避开这个话题,再顺着他说下去,他会不会让自己对他的名节负责?照他现在说话的逻辑来看,绝对有这个可能。
五福可不想上他的贼船。
他笑笑并不回答,忽地又抬头看着夜空道:“这里的景色很美。”
“是啊。”她点头,忍不住也抬头看去,确实很美,这样的星空,是以前从未见过的。
不过,看来会转移话题的人不止她一个,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不止上面,你往下看,那里的景色也很美。”
下面?
她低头往下望去。
下面居然也有一片星空!
流光璀璨,光芒耀眼,那些光亮纠缠交错,交织出一片华丽晃动着的光海来。
“那是?”她忍不住惊讶出声,心里赞叹不已,好美,真的好美,原来以为上面的这片星空已经够美了,但是下面这一片,也丝毫不逊色,更是有一番绚丽流溢的美,而且那美竟然是活的,在不停晃动流转。
两片星空,这是哪里啊?难道是做梦,她暗暗使劲捏了自己一下,好疼,不是做梦。
“那是泪泉,很美是吗?你忘了,我们就是在泪泉边初遇的。”
泪泉?原来下面这一片、是一片水。
是相思园中的那片温泉。
原来它叫做泪泉。
她又低头细看,那么华丽、灿烂的一片,是上面的星空倒映在水面上形成的。
微风过处,波光潋滟,闪烁耀眼,晃人视线。
上面是星空,下面是泪泉。
那他们现在哪里?
她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想到了——树梢!
“啊!”
而该死的上官撷居然在这个时候松开了他的手!
轻风一阵,她只觉一阵晃悠,慌乱中只得伸出双手环抱住他。
这个家伙,太可恶了!肯定是故意的!她抬头对他怒目而视,也不知道这是自己今晚第几次失态了。
他眼眸中有藏不住的洋洋笑意,双手却抚上了最近的枝干,抬眼道:“知道这棵千年相思树的故事吗?”
“是什么?”原来他们居然是在千年相思树上!它的故事?她的好奇心被勾起,忍不住抬眼看向周围的枝枝桠桠,接口问他。
它的故事是什么?它看了那么多的故事,经历了漫漫岁月,苍海桑田,属于它的,又是怎样的一个故事?
“很久以前,这里并没有泪泉,也没有这棵相思树。有的,只是一个日日在此处盼望着她出征未归丈夫的女人,她盼啊盼啊,终还是没有盼到他。她的眼泪一天天地流干了,形成了这一片雾气腾腾的泪泉,最后,她已流不出眼泪,流出的是一滴滴的血泪,那血泪渗到地下,从那儿居然发芽生长出了一棵大树,它结出的籽就像那女人的血泪,也像情人们的心……”
他徐徐地、沉静地述说着,星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凝结,使他的脸看起来如此的朦胧而不真实,圣洁如天人,只有五福环住他身体的手仍能感觉到他身上属于凡人的热度。
她听着,瞧着,痴着,时间仿佛就此停留在了他的身上。那个女人,仿佛还在不远处站着,等待着,根本就没有离开过。他们和她,一起呼吸着这里清冷的空气,一起被这朦胧清丽的星光笼罩。
“女人后来跳入了泪泉,成为了生生世世守护着这里的女神,她跳下之前,把祝福留给了这里的有情人。她发誓,只要有情人在这棵相思树下将亲手拾得的相思子送给意中人,她就会守护他们,使他们这一生一世都幸福美满。”
相思子,相思子,是这样吗?原来你的前世是有情人的血泪,你的今世是对有情人的祝福。
血泪与祝福,痛与美,便是你的故事。
也便是你。
他低眼瞧见她痴痴迷迷的样子,不由得笑了,“很美的故事是吗?”
“嗯。”她只觉自己的心突然辗转缠绵了起来,为着那似血似泪似心的一颗。
“这棵相思树已经很多年没有结过相思豆了,不知道是否这泪泉女神已经等到了她一直在等的人,离开了这里。”他惆怅道。
她忽然想到自己在这树下捡到的那颗鲜红耀眼的相思子,她何其有幸,得到了这份祝福。
“不会,”她肯定道,“她不会离开这里的。她会一直在这里,如果,她的丈夫回来了,他们也会,一直在这里的。”
因为这里鉴证了他们的爱情,也有他们需要守护的东西。
夜风凉凉吹过,周围枝桠沙沙作响,仿佛在点头称道她的话语。因为它,便是他们会停留的理由,便是他们守护的东西。
他忽然沉默,似是认同了她的话。她却忍不住在凉风里打了个喷嚏。
“冷了?”他皱眉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她刚想拒绝,触到他深沉关心的目光,一时竟开不了口说个“不”字,由着他将衣服披在了自己身上。
他的眼睛里面有很深很重的东西,浓烈得让她没办法拒绝他。
“五福,这是你的名字吗?”他手上拿着的,居然是她随身携带的锦囊。
“你!”她只觉气恼不已,“你从哪里拿到的?快还给我!”这可是她随时都贴身带的东西,怎么会在他的手中?
“我把你带出来时,从你衣服里掉出来的。”他细细抚着上面用金线绣成的两字,“五福,这个名字是你父母帮你取的吗?五福,代表了这世上最好、最全的五个祝福,从这个名字可以看出你的父母真的很疼你。可是为什么,你会在徐家的掬香院?那里收留的都是无家可归的女孩。”
一语惊醒梦中人,五福蓦地回到现实中来,掬香院现在是什么情况?她们发现自己不见了会怎样慌乱,会不会影响明天玉娘的婚礼?
见她低头皱眉不语,上官撷以为她不愿意提起自己的过往,便开口安慰道:“你不想说就算了,没关系的。你放心,过不了多久,你就会离开那儿的。”
什么意思?五福探究地看向他的眼,发现那里突然深沉冷酷了起来,便似一潭结了冰的水一般,凝结成一团冰冷与寒气。
他以为自己是掬香院教养的丫头,想买了自己?可是,徐家是不会把自己教养的姑娘卖给上官家的,除非……他已经另有打算了,是对付掬香院还是直接对付徐家的另一番打算?五福的心里直打鼓。
上官撷,你到底想如何?
什么样的仇恨,竟使你这样恨徐福年,都说恨一个人,恨到极限便是不死不休,意思是仇人不死,这份恨便不会消失。可是,徐福年已经死了,为什么这恨还不能够烟消云散,还纠结在你的心头?
她正想开口探探他的语气,他却把锦囊递了过来,淡淡道:“我送你回去吧,时间长了让她们发现了就不好了。”
原来他是偷偷带她出来的,她们还不知道自己在外面的事情,五福心里松了口气。如果让她们知道自己与上官撷在一起,那真是说不清道不明了。
他看着她把锦囊小心翼翼地收好,忽又眯眼郑重笑道:“收好,可不许弄丢了。”
什么语气啊?好像是他的东西一样,她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又不是你的东西,关你何事?”
“里面装的东西是我的。”他蛮横地看着她说。
里面装的东西?里面装的什么?不就是一颗相思子吗?难道他往里面装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