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渊子与老妪婆、缪姝鸿一起被困在地底下。老妪婆头上缠包一块黑布,灵渊子道袍缺了一角,想来在我还未出现于此的时候,灵渊子曾为老妪婆施治。周遭的境况令此处看起来像是一个深坑。仰望上方,有一条细小的缝儿,透下的光线十分微弱。灵渊子试图攀爬,手触到坑壁,感觉甚是冰凉。
往上爬了一段,坑壁不止是冰凉,而且渐渐有些滑腻。突然,坑壁渗出莹莹光亮,深坑瞬间比之前亮了许多,他看到自己其实是攀在长着苔藓的冰岩上。冰岩由下到上十分平整,他有些惊愕,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攀附住了,而且居然还爬了一小段。然而他很快便无处攀附,手指打滑,仰面摔下。
深坑上大下小,由下往上渐趋缩小,井底约莫十丈见方。
“光遁怎么遁到了地下?又不是土遁!”灵渊子很是郁闷。
缪姝鸿和老妪婆差不多是并排躺在地上。老妪婆脸色惨白,人已昏迷不醒,包在头上的黑布渗出鲜血,伤势似乎更严重了。
灵渊子摔下的声音惊动了缪姝鸿,缪姝鸿乃问:
“老道长,你怎么样?有没有伤着?”
“我没事。”
又道:
“你没有大碍,好生静养便能康复,只是这一时半会的,我们如何出得这个深坑?”
一时半会,多想也没用,灵渊子扶起老妪婆,令其端坐,双掌抵在她后背,为她运功疗伤。
缪姝鸿眼泪垂落,自责道:
“是我的不是!老奶奶不过与我萍水相逢,便一再救我,这才落得如此的结局。我,我就是这样的不祥之人。”
灵渊子听而不闻,专心给老妪婆体内输送真气,怎奈老妪婆伤的是脑部,已经神散形失,施治一时难以凑效。半日过去,灵渊子几乎耗尽了真气,老妪婆忽然悠悠醒转。
灵渊子握住老妪婆双手,眼中含泪,关切地说道:
“老婆子,老婆子,没事了,我们算躲过一劫了!”
“老头子,此处怎的这么昏暗?”老妪婆声音微弱。
在我看来,现在至少要比坑壁还没有渗出亮光之前亮堂。觉得昏暗,应该是老妪婆自己的问题。
“我们是在一个深坑里,也正因此,才躲过那个恶人。老婆子,你觉得好些了么?”
“啊——”老妪婆头痛欲裂,抽出手搀揉脑门,过了一阵勉强笑道:
“死老头子,这回我又连累你了。”
“不说了,咱们好好修养,出去了再好好过日子。”老道士脱下道袍披在老妪婆身上,抱着她,生怕阴寒侵入她的体内。
我在奇怪,老道士分明会捻咒作法,能把岩石变成火狮子,为什么不平地变出一团火来呢?瞅瞅缪姝鸿,她也该有这样的念头吧,我期待她能问一问。
惊喜的是,她心里果然和我一样起了疑惑,可是结果令人懊丧,因为自觉亏欠,无地自容,不敢打扰,不敢问,也不敢说。
缪姝鸿挪了挪身子,觉得腰间疼痛减轻了不少,她看着眼前两个相依偎的老者,暗暗为之祈福。
这时老妪婆和灵渊子说话:
“老头子,这姑娘的长相像不像我刚认识你的时候?”
灵渊子专注地看着老妪婆,心内却在嚎啕,适才施治,他已情知老太婆凶多吉少。
“像,那时你和她一样俊俏!”
“难得呀!一把年纪了,你终于还哄我一次。你骗不了我,小姑娘应该比我俊俏多了。”
“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那样俊俏!”老道士紧抱着她。
“可我记得,你那时还嫌弃我!”
“不要说了!我不是嫌弃你,那时我看着是个年轻男子,其实已经一百多岁,怎么敢和天真烂漫的你在一起!?”灵渊子流下泪来。
“呵呵!不知不觉我们都老了,你鹤发童颜,我白发苍苍,谁也不比谁俊俏,不过这几百年你伺候我多过我伺候你,你怪我吗?”
灵渊子痛苦地摇头。
无三不成几,我默然地看着听着,缪姝鸿满腹惊疑,心里的感慨传了过来:
“这么说两个老人家都是罕有的高寿了。他们几百年都在一起,不正是神仙眷侣吗?”
老妪婆闭目道:
“人家到了八九十岁的时候,妻妾成群,儿孙满堂,看着眼花缭乱,死也瞑目了。”
“你好生静养,不可胡思乱想,过得片刻我给你推血过宫,一定没事的。”
灵渊子身心疲惫,看看光滑的峭壁觉得无法逃出生天,又想到自己天赋异禀,思忖给老妪婆推血过宫或可延长她的性命,抑或就此恢复也说不准。
老妪婆看着缪姝鸿说道:
“我没能为你开枝散叶,真想再活几百年。如果我们有这么俊俏的女儿,万一我先走了,你也不必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缪姝鸿抢话道:
“老奶奶,你仁慈善良,心怀悲悯,一定一定会永远和老道长在一起。”她挣扎着,想要更加靠近二老,“老奶奶与我非亲非故,两次救我,恩同再造,认了我做你们的女儿吧!等我们出去了,一起进京城,和我家的老老少少在一块,一起享乐天伦。”
“人多有什么好!我们不都是好静的人么?两个人这样就好,你陪伴着我,我不觉得孤单。”
老妪婆暂时还算清醒,灵渊子急于恢复气力,挨着老妪婆打起坐来。
怎奈心思不定,打坐半天也没有什么效用。
缪姝鸿看了二老半晌,扭了扭腰肢,说道:
“老道长,我的腰伤似乎好了许多,不知能做些什么,只要能助一臂之力,小女子愿听从吩咐。”
听到此问,灵渊子想了半天,灵机一动,有些喜不自胜地说道:
“姑娘,我这里倒是有一个现成办法,你要是请得一个人来,我们或者就得救了。”
他想这些日子以来的异人异事,不外就是先前巫咒高明的恶人和齐天大圣了。恶人是什么身份,自己一无所知,看其卖弄的手段总不会是凡人,兴许便是一个煞神;齐天大圣曾在白云观里和自己交心,说得出天上的故事,虽然迁怒人世情缘打碎玉镜台,却不失为耿直率真的天神做派。如果附近还有人有本事能够镇住恶神,并且救助自己三人逃出生天,必定属他无疑。
乃对缪姝鸿说道:
“杨美城有间叫做志古斋的古董店,店里有个长得铁骨铮铮的掌柜。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二十多岁年纪。此人身怀绝技,神武盖世,若是能请得他来相助,我们眼下的困局便可以化解矣!”
缪姝鸿脸上绯红,说道:
“老道长,实不相瞒,我就是为了救他才在路上翻车跌入深谷的——他真有那样的绝技?那么他怎么救不得自己呢?”
“你已经认得他了么?”灵渊子有些吃惊。
缪姝鸿天真单纯,把面前两个老者看成了亲近之人,当下乃解释道:
“他姓孙名醒,我爹爹曾经在他店里看上了一副古画,因为谈不拢价钱没能当场成交。后来,他家急着要用钱办事了,他就带上古画来到我家里贱卖。所以我认得他。”
老妪婆听了微微笑,轻声说道:
“这丫头,小小年纪,看不惯官场黑暗,说是要赶回京城找更大的官来约束杨美城的高大人。好一个铁肩担道义的初生之犊啊!”
“孙哥哥被人指证与人阴谋下毒,毒杀了八珍齐的厨师。他虽没有亲手下毒,但因此被列为从犯,但是指证孙哥哥的人却是屈打成招。那人有心悔改,无奈木已成舟,口供被县令高比穆牢牢掌握。高比穆是一地之长,我不想法救他,似乎没人再来趁这趟浑水了。”
老妪婆道:
“姑娘,你这样的官家千金,与人萍水相逢便有此情义,难得呀!你是不是喜欢这位孙哥哥了?”
缪姝鸿默然无语。
灵渊子故意说道:
“哎!孙醒的长相可不如玉镜台兆示的那个男子俊美,那个美男子与你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缪姝鸿的情思究竟几何了呢?灵渊子说起那日缪姝鸿抽到的竹签上的谶语:
“一人进了一人退,下梢还有好姻缘——姑娘,你这一段情缘来得早了些,不是玉镜兆示,只怕还得等等。”
小姑娘果然上当,说道:
“老道长,我知道你有你的神机妙算。可是,我怎么觉得他们就是同一个人呢?”
“那你讲来听听。”
缪姝鸿脸上发烧,乃顾左右而言他:
“老道长,眼下要务,就是我们都能出去,出去后妥善救治老奶奶。孙哥哥被关在杨美城地牢,身上披枷带锁,没有一点身怀绝技的样子,压根说不上神武盖世。要是他是装出来的,那就是有意赖在地牢,那我该如何说辞,才能搬得动他来救老奶奶?还有,我怎么才能出到外面去呢?都太难了!”
救孙哥哥出狱是急事,挽救老奶奶危在旦夕的性命更是急事。孙哥哥出狱还能亲自为老奶奶施治,岂非好事成双?!缪姝鸿有些不敢想。
“不难……至少有一样不难!”
灵渊子从袖筒拿出一张符箓,凝眉说道:
“这是最后一张符箓,是驱策之符,我们身处险境,非万无一失不能使用。等会我用它对你施法,你会元神出窍。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自己的元神可供差遣,不过那也不错了。你可以按自己的心意便宜行事。当你见到孙掌柜,告诉他,白云观灵渊子与妻子有难!”
他背对老妪婆,伸手在缪姝鸿掌心写字。缪姝鸿细心感受着,灵渊子示意她不要念出声,她乃以口型示知。
“生!死!攸!关!”
缪姝鸿抬起头,一脸错愕。原来情形如此危急。老道长一定是不想让老奶奶知道,故而只写不说。
姑娘家倒真的是聪明伶俐。灵渊子有些失神,默默说道:
“他来与不来,得看我们的造化了。”
他要留下来看顾老妪婆。万一中间老妪婆伤势加剧,自己也可应急;自己与齐天大圣先前曾不欢而散,大家心存芥蒂有些不好见面,见面了大圣未必肯来;玉镜台预示了齐天大圣与缪姝鸿情缘,缪姝鸿已开始对齐天大圣暗生情愫,冥冥之中齐天大圣兴许会听从缪姝鸿出手相救;再者,万一这一次真的要跟老妪婆生离死别,自己也能陪着她度过最后时光。
他命缪姝鸿闭目静坐,把最后的符箓置于指掌,贴近缪姝鸿前额,默念一通咒语,喝了声“疾”,符箓脱手而出,在缪姝鸿头顶上化作一粒星芒,微小却耀眼。
我看到缪姝鸿有个眼睛往上看的意思,那是闭着眼睛的她感受到星芒的耀眼亮光,这一看,她的元神遂即离体。
灵渊子拂尘向上直指,缪姝鸿元神悠悠然飘出深坑。
这元神出了来,要它听自己的话,还是得缪姝鸿自己真身带动。缪姝鸿默想着杨美城路径,时间不长,元神就到了杨美城地牢里。这时是大圣被关到地牢的第二日,夜晚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