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究竟会因为什么杀死另外一个人?
因为恨吗?因为钱吗?因为嫉妒吗?因为恐惧吗?
一个人会因为任何一个原因杀死另外一个人。
这是她长大后领悟到的第一个残酷的事实。
昨天何苗告诉她,她哥哥的案子破了,是因为车祸。还跟她说,跟她哥哥一起被发现的女人,是凶手为了灭口杀死的。灭口。她反复思考着这个词。越想,就越觉得这个词不真实,仿佛它只应该存在故事里。她没有告诉何苗,她在警方破获这个案子的过程中帮了忙。她还因此骄傲了许久。
教室的门开了,教室里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她的同桌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她抬起头,看到何苗走了进来。何苗低着头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罗佳蕊看到了她通红的双眼。
教室恢复了安静,只有老师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罗佳蕊扭过头,看何苗。何苗直直地坐着,目不斜视地盯着课本,但她看得出来,何苗的思绪根本就没在课本上。何苗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该怎么安慰她?她体会过那种悲伤,比如在意识到妈妈可能再也回不来的时候。
悲伤从来不会因为别人的安慰而得到平复。悲伤是一条没过胸口的河,要渡过它,你要沉默,你要不挣扎,你要踮着脚尖,流着泪,小心翼翼。
她俯身到课桌上,有些难过。
放学后,她跟在何苗身后,走出教室。她紧走两步,赶上何苗。何苗扭头看了看她,然后又低下头,没有说话。两人沉默地走着。走出学校大门后,何苗说:
“陪我去个地方吧?”
“去哪?”
“临河路。”
“临河路?”
“我哥哥…出事的地方…”
罗佳蕊默然。
她们在导航的提示下辗转来到了临河路。那天爸爸开车送她上学的时候经过过这里,她突然想起。这是条偏僻的小路,现在是下午六点,应该是下班高峰期,但来往的人跟车屈指可数。何苗呆呆地站着,眼里满是悲伤。
她轻轻拉住何苗的手,她感觉何苗在抖,轻微的抖动通过手传递给她。她拉紧何苗的手,用力握了握,抖动停了下来。
“我一直很害怕,怕我哥哥是被人害死的。听说是车祸后,才…”何苗没把话说完。
如果一个人已经死了,会因为死因的不同而给人不同的感觉吗?罗佳蕊思考着这个问题。但跟这个想比,她更在意另外一个问题。
“你哥哥,怎么会在晚上来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白天都很少人来。
何苗皱起眉,说:
“我不知道…”
路灯亮了起来,光线昏暗,罗佳蕊突然觉得这个地方变得阴森了起来,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们走吧?”她问。
何苗点点头,随后转向她,带着恳求的眼神问:
“今晚,能去我家里吗?”
罗佳蕊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她给奶奶打了个电话,告诉奶奶今晚去同学家住。奶奶的声音听上去不太放心。
她们辗转换成了三次公交才到了何苗家,这更让罗佳蕊疑惑了。何谷怎么会在大晚上到离家这么远的地方去?
打开房门,里面黑黢黢的,还没打开灯,就听到传来叮的一声响。她们俩吓了一跳。灯亮起来后,罗佳蕊才看到何苗的爸爸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刚才那声音,是他手里的酒瓶掉落到了瓷砖铺就的地面上时发出的。何苗的爸爸双眼无神,明明看向她们所在的方向,却像是没有看到她们。何苗拉起她的手,赶忙进了房间。
“饿吗?”何苗问,“饿的话我给你煮个面条。”
“你还会做饭?”罗佳蕊惊讶道。她几乎都没进过厨房。
“早就会做了,没有妈妈,爸爸又没时间给做饭,很多时候我都是自己做饭。”
“算了,不饿。”
何苗点点头,坐到床上,手里捧起IPAD,眼泪又流了下来。罗佳蕊知道,她又想哥哥了。
“有想过你哥给你买IPAD的钱哪来的吗?”
“我问过他,他没告诉我。”
“你不觉得你哥去那个地方,可能跟他钱的来源有关系吗?”
“人都没了,知道又有什么用的?”何苗的眼神既悲伤又迷茫。
罗佳蕊一愣。如果一件事情的结果已经无法挽回,那知道原因也就没有意义了吗?她不认同。
外面传来大门打开又猛然关闭的声音,何苗绷紧了身子,过了好一会儿才下床,打开门探出头看了看。
“我爸出去了。”何苗说。
“你哥哥房间在哪?”罗佳蕊问。
这是罗佳蕊第一次走进男生的房间。她一直以为男生的房间都是又脏又乱,但何谷的房间却异常整洁,单人床上床单平整地铺着,被子也叠的方方正正,书桌上的书摆放整齐,文具也被收纳在固定的位置,台式电脑的显示屏干净得都能拿来当镜子了。
“我哥很爱干净。以前他还经常帮我收拾,后来我跟他说别进我房间后他才不再给我收拾了。”
墙上贴着不少海报,看上去像是男生喜欢玩的游戏。
“你哥爱玩游戏?”
“应该是吧,我也不知道。放了学后我们就各自呆在自己的房间,不知道他都干些什么。”
“能打开电脑吗?”罗佳蕊问。
何苗疑惑地皱了皱眉,然后点点头。
没有设开机密码,桌面看上去也是游戏图片。她点开桌面上的QQ图标,需要输入密码。
“你在干什么?”何苗问。
“想看看能不能查到点什么。”
“查什么?”
“你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不出现在那条路上,也就不会出车祸了。他为什么会去那呢?你以前不是担心他被骗吗?如果他的确是被骗了,你不想知道是谁骗了他吗?你不想知道亲人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最后这句话,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何苗沉思片刻,眼里的迷茫逐渐消失了。“想!”她坚决地点了点头,“可是该怎么查呢?”
“知道你哥的QQ密码吗?”
何苗摇摇头。
“你哥哥生日?”
“应该是9月20号…我们生日差了十八天,我都很久没给他过生日了…”何苗说着又哭起来。
“哪一年?”
“1997年。”
罗佳蕊把这些转换成可能的密码,一个个尝试着。没有成功。
“你的生日呢?”
“2001年10月8号。”
罗佳蕊再次尝试,依然无果。她咬着嘴唇思索着。
“你妈妈的生日呢?”
何苗摇了摇头。
会不会跟打游戏有关?她突然想起。然后点开桌面上几个游戏的图标,可都需要输入密码。她再次尝试,游戏有输入密码次数限制,导致账号被锁。她吐了吐舌头,把游戏关掉。
或许这真的超出她的能力范围了,不就帮爸爸发现了一个爸爸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吗?难道我真因为这个觉得自己能干点什么了?她无奈地想。可心里依然有不甘。上网,可以从何谷上网的记录来查。她又突然想到。
好在浏览器的记录还都保存着。最近的一次记录的时间,就是在事故发生的前一天。
“你哥,好像在打工。”
打开何谷访问过的网页后,罗佳蕊发现那是一个同城招聘的网站。
“那我哥给我买IPAD的钱是打工赚来的?”
“你说你哥是什么时候送你的IPAD的来着?”
“10月8号。我生日那天。”
罗佳蕊把浏览器记录翻到那之前的一段时间,一个个浏览。她发现,何谷开始访问同城招聘的时间,是从9月29号那天。在那之前,看得都是游戏网站,游戏论坛之类的。
“你哥哥是从9月29号才开始找兼职的,十几天的时间,应该赚不到能买一个IPAD的钱吧?”
“怎么也要2000多,凭他的能力,应该赚不到。9月29号…他怎么从那天开始突然找起工作来了…”
“你不明白吗?”罗佳蕊问。
何苗摇摇头。
“那天是他满十八岁的第一天啊。”
何苗沉默了,她坐到哥哥的床上,双手抱住膝盖,把头埋进膝盖中间。不一会儿,罗佳蕊注意到何苗的身子轻轻抖动了起来,她走过去,坐到何苗身边,轻轻搂住她的肩膀。
在事发的前一天,何谷访问了招聘网站,看的大都是兼职零工之类的,最后一个访问的,是一个传单发放的兼职。然后在站内消息收件箱里,她发现了通知何谷时间地点的邮件。事发当天,何谷是去做兼职了,这一点可以确定。那他去出车祸的那个地方,跟这个兼职有关系吗?晚上十点去个没人的地方发转单?不可能。不过,即便何谷去那个地方跟兼职无关,或许通过那个兼职可以了解到一些情况。
她又打开何谷应聘的那个兼职。
急招!
传单派发!
70元每天,日结。
明天是周六。她转过头问何苗:
“有兴趣去做个兼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