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以撒没有过来。我做了个很长的梦，梦见以撒向法兰克发动战争，路易哥哥战死沙场。与此同时，被软禁在英格兰的小哥哥，被灌下毒酒。我成为法兰克的女王。
在铁与火的血腥味中，我坐在王座上，面对着残缺的国土，一直在哭泣。
以撒抚摸着我的头发，轻声说：“为什么要哭泣呢？以后整个英格兰和法兰克都是我们的了。”
我抬起头来，只看到他那高傲的笑脸。
那笑容迷人，却又如豹子般危险。
我一下子惊醒过来。
外面传来号角声。我下床，赤着双脚走到窗前。我看见一列队伍正蜿蜒向外，一路都是金白耀眼的教会颜色，可见是米迦列前往梵蒂冈的队伍。我眺望，依稀见到队伍正前方是以撒和米迦列。
我转过脸，再不愿看。
男人有他们的自由，他们有自己的广阔天地。女人，即使是拥有皇室血统的女人，最好的结局也不过老死深宫。薄命如安·沃里克那样的花朵，还没绽放，已被斩下。
那一天，我将剩下的荨麻全都拿出来，坐在床上继续编织。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我只是在怀念那些日子。那时候虽然辛苦，但有希望，总是好的。
我觉得自己已经是一片深黑，映不出半点光亮。
小哥哥又何尝不是。
我们都会将对方吞没掉，毁灭掉。
好久没编织过了，我的手指已经不够灵活，指头划破，渗出鲜血。我正要将它含到嘴里止血，手腕突然一沉，我转头，见到以撒。
他将我流血的手指放到自己嘴里。
然后吐出。
“你怎么又开始这奇怪的爱好了。”他轻轻捧起我的下巴，在我唇边吻了一下。
我放下荨麻，没有灵魂地笑了笑。
“艾丽莎，你现在多乖巧……曾经的你是多么高傲……在法兰克宫廷中，你看都不看我一眼。在山洞里，你头发披散，穿着村女的衣服，但依旧高傲地看着我……但我终于还是将你驯服了……”
他将我的脑袋贴在自己胸前，低声地：“这偌大一个国家，四处都是敌人。当我还是私生子，没有封号，没有领地，没有继承权的时候，已经被三个兄弟欺负。后来当我在战场上打响了名声，他们意识到了我的危险，便开始想出各种方法要暗杀我。然后，沃里克来找上我，他说——如果你不先下手，被杀的那个就会是你。”
我沉默地听着。
“我生来便不相信他人，米迦列是唯一一个例外。当然，我也不相信什么友情，我和他，不过是比较稳固的利益盟友。但是今天以后，我连唯一一个可靠的盟友都没有了。”
他捧起我的脸，静静看着我：“你是我的妻子。我和你会是一辈子的盟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懂吗？以后，你要为我生下继承人。只有我的王后，以及流着我血脉的孩子，才是我永远的盟友。”
我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
但是我也知道，他的野心是要以哥哥们的性命为代价的。
他微微一笑，无限亲昵地吻着我的脸，我的唇，我的锁骨。我感到身上的衣物正在往外被褪去。他缓缓抬起我的腿，我捂住脸，他拉开我覆盖着的手，“看着我。”
我只好看着他那张脸。
他的手抚摸着我的下巴。我像小动物一样，迎上他的手，含住他的手指。
他在我身旁睡着。冰凉濡湿的东西，从我的两腿间流了下来。
我忽然想，如果我们只是普通的贵族，应该会是相亲相爱的一对。只可惜，神为我们安排了其他的路。
我看向窗外，外面日光淡薄，乌云渐渐聚拢在天际那头。
以撒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下起雨来。他看向窗外，皱起眉头：“又下雨了……”
“这个国家不是常年处于雨季么？”我说。
“是啊，所以我更喜欢法兰克。”他撑起身子，在我前额上吻了一下。这话里掩埋不住的野心，让我的灵魂刺骨寒冷。我忽然想起来他们这个国家的传说，传说他们这个王朝的国王都是由恶魔化身的伯爵夫人所生。啊，这传说……正解释了以撒身上可怕的地方……
他以为我是出于害羞才不说话，于是调笑道：“你昨晚这样迎合我，到了白天又害羞了。”我不言语地躲开他，却一挥手碰到了床头挂铃，外面传来侍女的脚步声。
她们知道昨晚国王在我这里过夜，都不敢进来，只在门外问：“国王陛下，公主殿下，有什么需要吗？”
我正要说话，只听以撒说：“替我叫扈从过来。”
侍女应声：“是。”又问，“已经中午了，要准备午餐吗？”
以撒边抓起衣服披上，边说：“替公主准备，我不用了。”
侍女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我低头替他整理衣领，扣上扣子。以撒将手垂下来，只静静地看着我做这些事。未几，他轻轻吻我额头：“我母亲早逝，我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温柔对待过。”
我一晒：“即使没有封爵没有领地，但你总是国王的儿子，怎可能没有侍女替你穿衣服？”
“那是不一样的。”他轻轻抚着我的长发，“我从来没感受过家人的温暖。你会是第一个。”
家人……
他用这个字眼形容我，我正捏着扣子的手指微微一抖。他看在眼里，捉起我的手，在手背上浅浅一吻，触感温暖，可轻易让人沉溺。
但我很快又想起了小哥哥。
以撒没有家庭的温暖，所以他是无法理解我和家人之间亲密感情的。为了小哥哥的安全，我宁愿舍弃身为女人的幸福——我闭上眼睛，想起以撒在枕边呢喃时勾勒出的场景——我们成为法兰克和英格兰的国王与王后，生下健康活泼的儿女，悉心教导他们，让他们继承这片宽阔的土地。
多么诱人的承诺——
“在想什么？”以撒在耳边问。
我睁开眼，他已经穿戴整齐，正要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将我拉到他怀里，在前额上一吻，“今天我要接见使节，晚上不一定能回来。你好好休息。”
我点点头，看着他离去。
我在侍女伺候下梳洗，然后坐在小房间里慢慢用餐。我看向窗外的蓝天，心想：距离婚礼举行，只剩下四天了。
这国家饮食单调乏味，而我也没有胃口，放下刀叉，用餐巾按了按嘴角。
侍女上前收拾餐桌，我坐在窗前默默出神，这时听到门上有人敲门，我转过头去，看到一个颇感陌生的少年，白净挺拔，神情平淡。
那少年手上拿着几本书，向我行了个礼，然后高声对我说：“我是米迦列大人的侍从。米迦列大人临走前，交代我将这几本书交给公主。”
我想起这个少年了，似乎之前在米迦列房间附近有看见过他，但也仅有一次。我又想起米迦列书架上那满满一柜的书，心想他似乎有点多此一举。他人也走了，我想看书的话，随时都可以直接在那上面拿啊。但我没说什么，只挥挥手，示意少年放下。
那少年将书放在离我最近的桌面这方，我一眼瞥见，那些书既不是法语的，也不是我看得懂的英语和意大利语，却是我不认识的维京语。我奇怪地抬头，见那少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心上闪过一丝念头。
我问那少年：“米迦列出发前往梵蒂冈，你没跟着他去？”
少年朗声说：“我是要去梵蒂冈的，但没有跟米迦列大人一起出发。他让我先将这件事办好，再独自上路。”
就为了送书这件小事？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心里一阵紧张，但脸上仍是不动声色。我对少年说：“谢谢你，我知道了。”那少年深深看了我一眼，才又慢慢转身往外走去，身影缓缓消失在长廊拐角处。
我抓起那三本书，抬眼看见那些侍女都在忙着收拾东西，没在注意我，我才翻开第一本。我的手指在上面快速掠过，但没发现任何东西。我抓起第二本，里面还是没东西。我有点失望：也许是我想多了？也许米迦列真的只是给我送书？
我有点沮丧，抓起第三本书时，里面夹着的一封信掉了出来。我捡起来，拆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信纸。
第一行便是米迦列的字迹，他写到——“艾丽莎公主……”
我心跳狂乱，像是丢失了的潘多拉盒子再度回到我跟前。我赶紧将信纸夹到书页间，两手牢牢捧着这本书，贴近心脏，往房间走去。我对侍女说：“我有点累，要休息了，你们不要进来打扰。”
“是的，公主。”
我快步走到卧室，下了床帏，自己躲在床上，翻出那页信纸来看。
米迦列在上面写着——
“艾丽莎公主：
今天一天，以撒会在郊外的宫殿接见使节。你有半天的时间可以行动。到我房间附近的小礼拜堂，送信的少年会在那里等你。他会协助你乔装成我的另一个侍从，离开宫中。
阅后即焚。”
我心跳得很快，捏着信纸的手在微微颤动。
昨天见过米迦列后，我以为自己输了。
也许他在那个瞬间恢复了理智，但我忘了，心魔是会反复纠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