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
鱼人的城市里大多都是各种功能设施，能够居住的地方有限，除去这些灌有水汽的正经城市，外面自然还会有小块的不正经城市。它们本身算是城镇，里面居住有不少的鱼人。
一号城镇是一个程度较小的混居城镇，其中的居民大多是水母种，少部分是翻齿种，夹于一号和二号城市之间而更接近于二号城市。
鱼人四号就是居住在这里的一条翻齿种鱼人，他本是去一号城市维修防护服的，但安然无恙地去，却没能安然无恙地回。他不仅被人打了一顿，还丢了车子，更叫人受伤的是，因为有防护服的阻隔，他连揍他的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只是隐约瞧见是个黄皮肤的怪人。
黄皮怪人们十多日前便有出现过，突然出现，有的能活下来，但大部分都死去。一开始他们出现的地点随机，有从天空摔下来变成肉酱的，有半截身体进土里的，还有一下子出现在鱼人背后、把鱼人吓昏死过去的，后来他们好像掌握了一点出现的方法，会出现在一些科研所之类的地方，那里会有研究空气的仪器，如果他们运气好进了正确的容器，便能活下来，然后……成为那些研究所的试验对象。
鱼人的文明里信息都是自由传播的，这种与私人无关的消息会很快以城市或者城镇为单位传开，黄皮怪人也因此在鱼人心目中留下弱小的印象。轻敌是一件很要命的事情，鱼人四号觉得自己就是因此败在了延祈的手下。
相比起翻齿种城外荒野上的流浪者，性情温和的水母种的领地里鱼人们大多还保持着末日前的善良，好像还生活在二十年前。这也是鱼人四号选择搬到这里居住的原因。
入了城镇的范围，鱼人四号缓缓走在道路上，鞋底踩踏已经被轧得坚实的沙石，发出一些哒哒的声音。小车模样的低矮的水母种们游荡着，用啵啵的吐泡泡般温柔的言语交流；礁石模样的建筑不规则地立着，有海草质地的网缠绕其间，窨井盖光球的暖光从这些建筑的缝隙里照进来，落在鱼人四号的身上，暖洋洋的，却也刺得他没有眼睑的眼难受。
很不舒服，但鱼人四号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和这里的平和融合在一起了。
好奇心重的水母种们近日的话题总是逃不开前些日子传开的有关翻齿种与窨井盖不得不说的秘密的莫名其妙的新闻，鱼人四号自己也打探过，发现其中的内容一天一变，最初的版本恐怕要将如今听到的翻过来才能看出一点端倪。也是因为这个新闻，他这水母种中杂着的少数翻齿种往往成为街头巷尾众水母目光的焦点，有时会造成万人空巷的盛大场面。
“窨井盖真的不在你手上吗？”
透明的水母车忽然从一边窜出来。
“不在。”
“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要是真在他手上就好了喔。
鱼人四号是落荒而逃的。
他是鱼人中的先进分子，是自认为不畏惧这些“逼问”的。但他受不了长久被目光缠绕的煎熬。第不知道多少次直接从城镇的这一头被追到城镇的另一头，鱼人四号在空地上直接趴下了，把头盔埋在稍松软的沙石里。
水母车们围了一会儿，自觉无趣，咕噜噜开走了；鱼人四号没立马出来，而是继续埋着——他深知这些水母的尿性，直到埋脸的沙石弹起来，突突突打在外侧的面罩上。
鱼人四号抬起头来，看见一辆改装过的胶囊车，还有坐在胶囊车上，背着黑色圆盖的鱼人。那鱼人是类人形的，又驶着车，不是和他一样的翻齿种，就是远方的触腕种，而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他没见过窨井盖，但无端的，看到这个圆盖，翻齿种和窨井盖的传闻便从记忆里钻出来，风下卷轴般自动展开了。
那背圆盖的鱼人五号朝着他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车头被砸坏了的，我们叫他鱼人六号。
鱼人四号是鱼人中的先进分子，在翻齿种中尤其先进，他自觉决计不会手足无措。可他不如同自己想象的那般沉着冷静，一直到鱼人五号凑近了，他都还待在原地不动。
鱼人五号从他旁边不远处掠过去，风压很大，带着他一个趔趄。鱼人六号那里一个炮口从车上伸出来，扭曲弹骤然间在眼里变大，变得和头一样大，和真正的窨井盖光球一样大。鱼人四号还是呆呆的，也不晓得不躲，或者他终于想起来躲了，身体却刚好接住了下坠的炮弹。
血肉飞起来了，绿色的液体随着气流喷溅得到处都是。水母种们远远地在建筑上看着，啵啵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害怕，也像是在哭泣。
鱼人四号还没死，他看见鱼人六号冷漠的背影追逐着鱼人五号消失的视野的边界。
他想说什么，可声音就发出来半截，身周有一些火苗冒出来，跳了两下，没了。却也没有一个咽气的过程；他到底还是死去，活不成了。
他是鱼人中的先进分子，连死得都比别的鱼人要不平凡些。
水母种们没有一个敢凑上来。
过了一会儿，或者是很久，又一辆扁了头的胶囊车晃晃悠悠地开过来，像是婴儿在操控不灵活的老爷车。它在死去的鱼人四号身前停下了。
延祈记得鱼人四号，他长得特别，会给人留下深刻记忆。胯下的这辆车便是他的——他本就没打算送还，现在连一点让他动送还心思的机会都没给他留下。延祈从车上下来，打探了几句消息，问了事情的原委，随后朝着鱼人五号六号离开的方向追去了。
他没忘收集了一些鱼人四号的血肉，这是拥有异能的鱼人，是鱼人中特别的一个。
“林敏奇还活着吗？”开着车，延祈忽然问道。
［活着。］
“还有其他人活着吗？”默了一会儿，他又问。
［除去你们三个，还有7人存活，25人濒死。］
他皱皱眉：“没往这里继续送人了吧？”
“主神”没有回答。答案不言而喻。
二十五个的濒死人数是一个偏大的数字，落到鱼人手里却没死的，大多是脱离了濒死状态的，最多是饿。这25里恐怕有二十个是“主神”新送进来的。
“没必要。真没必要。”延祈叹息，“你就想想吧，不是我自夸，我这个专业的都搞不定的，他们这些非专业的进来再多也只是成为概率学上的分母而已。”
“你也是人类的身体。”他沿着地面的轧痕追逐前方的两条鱼人，“四舍五入你就是个人。这样伤害人类，你的心不会痛吗？”
“主神”全然不理会他的话。延祈只当时祂开始反思了，转而全心留意起开始变得混乱的踪迹。他进入了一块交通来往较频繁的地带，很难分清楚地面上乱七八糟的辙痕。磕磕绊绊又开了许久，延祈看见了比城镇一号大一些的又一座城镇。
鱼人五号站在城镇外不远的地方，提着黑色的圆盖，低头，一副很疲惫的模样；一旁是许多死去的鱼人，还有几辆扭曲得不成车形的胶囊车。
延祈慢悠悠开过去，鱼人五号看见他，举起一道像是从哪里拆下来的细小炮管对着延祈——来源无疑是胶囊车。
“不要过来！”他威胁道。
延祈不听，他是“主神”的“小卒”，一言一行要效仿“主神”的习惯，该听不见的东西，就得当它没有。他上前几米、十几米、几十米后鱼人五号还是没开炮，看样子就是在虚张声势了。
之后的事情不必再多赘述。延祈快手快脚地夺下了鱼人五号手中的圆盖。圆盖长着一副窨井盖应有的样子，但掂掂，重量却不对。
延祈不知道异世界的窨井盖该不该是类似橡胶皮的重量，他干脆问“主神”。
［不是。］
事实上于情于理这都不可能是窨井盖。延祈得到结论，并不出声，而是温柔地把圆盖放回鱼人五号怀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