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凛冽的芬芳,尤其需要骨血的培养。谁人都识得这梅,特别是它的骨气与冷香。“常含北极冰霜气,不受东皇雨露思。世上已无干净土,更以何处托孤根?”这是吴昌硕在1923年向满目疮痍的祖国发出的苍凉而悲愤的追问。
在这里,梅,成了先生暗喻自身志趣的首选艺术符号。显然,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缺少它的铮铮铁骨;耐秋暮之霜的菊没有它凌寒愈香的澡雪精神。梅与人,在这里达成了性格与禀性的默契。
梅傲寒。先生生于鸦片战争爆发后的第4年(1844年),恰逢家亡国破,颠沛流离之命运。17岁逃难在外,流浪数载,饱尝饥寒之苦,他不畏冰霜,志向高洁,呵护着心中梅朵般的艺术火苗;梅有骨。不趋颜附媚,朔风荒岭,独持心香。先生志向高远,从青年时起刻苦求学,从善如流,精研诗书篆刻,书法以石鼓钟鼎为宗,风骨凛然,力透纸背。于是在他的梅中我们看到了这样一种耐人寻味的景象:扭错虬曲的枝干传达出的是一种坚挺正直的气息;冷淡的梅瓣表现的恰恰是一种荡气回肠的炽烈情感。在奇倔的构图中,铁枝老干没有一丝颓废,而是洋溢着不屈的生命冲动。如雪梅苞绝无点滴媚态,鼓胀着平凡而典雅的真美。疏影横斜的支撑与拱卫,置绝境而后生的暗度天香,我看见像冬天那样固执的梅,仿佛在证明着一种精神的坚守与抵达。
吴昌硕之梅,奇在笔墨,更奇在构图。他笔下之梅,无一幅一枝一瓣雷同,每一笔都洋溢着创造者的天真与神采。抽象而立体的枝条充满了抒情的欲望,艺术放大的点点梅瓣中都裹藏着内心的小小光源。于是我看见一瓣瓣纯银的耳朵向另一个世界悄然打开,这小小的雷达聚敛着无数天籁和会心者的笑靥。它们是否会在最寒冷的暗夜集体哗变,像飞天仙女那样飞升,成为天庭中闪光的钻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