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称不上码头,只是一个小埠头。如今已被卸去了翅膀,伏地不动,像一艘沉默的废弃的旧船。
那片临海的山湾,那条隐秘的山路,那几个静默的村庄,是我近年最喜欢去的地方,曾经徒步也曾开车路过。那次我也是沿路而来,从一个不起眼的路口拐进去,一头栽在这里,此处便成了我永久的疗养地。
这是外岗村与长沙村之间的一个简易埠头,如今修了一条可以通车的水泥路,然而这里依然只走着默默的村民,也不见有车来。人们还是习惯从古老的草绳一样晃荡的山路上回家,让这条水泥路一直空空荡荡的,寂寞得要死。外岗村在一个小山头上,全裸着,远远就能看见门口坐着的老人,长沙村在那个山脚下,隐蔽在一片树林里,无声无息,走到跟前你都不知道这里有一个村庄。两村之间那个山湾向外耸出一个小山头,埠头就在它的颈部,外面是一片海涂。
小埠头是村民讨小海下海和上岸的地方。曾经每天人们都在此来来往往,下海之前捋衣挽裤,提桶带箩,上岸后,歇息抽烟,闲聊碎谈,是一个热闹温暖、欢声笑语的场所,那是海边人的日常生活。如今村民大多外出,村里剩下的人寥寥落落。这片海涂也寂寞了,长满了大米草。那条小船进出的内江也只留下约略的影子,偶尔有一两个村民从此上下,形影相吊,让人心疼。
我来的时候,这个小埠头已经被平整过了,把两边的山削进去一些,整出一块大平地,拐三个大弯下到海边,都浇了水泥地,礁石边还有两个水池,供下海的人洗刷用。已经少了人的埠头被这么一整,更显得空旷忧伤了。当然还是有人来的,他们下海放鱼笼,徒手抓青蟹,偶尔还跟坐在路边的我聊几句。海涂上那片绿色的大米草,挽着奄奄一息的村庄。潮汐抚摸着身体,不再惊心动魄。
边上有一个荒芜了的黄礁村,那块黄色的礁石,传说是海龙王女儿的黄裙子。有一天,东海龙宫的宰相趁东海龙王外出访友的机会,逼龙女成亲。龙女外逃,来到这片海滩上,昏厥过去,化成了一座小岛,天天在眺望,大海啊,我的故乡。那块金黄的礁石就是她的裙子。想起这个故事,悲伤溢满埠头。
海涂上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圆山叫青士豆。不知什么时候起,上面栖满了白鹭。五六月繁殖的季节,呱呱叫着,最是好看。白鹭们在落日的余晖里翱翔,翅膀载着微风在飞翔,一片一片的白,一点一点的雪,不再匆忙,它们不再是时光里的白鹭。那呱呱的叫声,表明这是它们的恋爱繁殖季。在此看白鹭,当是黄昏最好的享受之一。
突然想起,这里曾是我年轻时工作过的地方。当年工作时,就在山的西面。当年区政府、镇政府的所在地都在那里。我就在那个镇上工作。那时候,经常有人告诉我山的这一边是海,海边住着人家,还有一些神奇的故事,然而我就不愿意过来,只愿生活在山那边。如今,我厌倦了凡尘,四处漂泊,想找一个地方遁世。没想到,就在年轻时工作的地方找到了这么一个比码头更远的埠头。
小埠头与风为伴,它的周围异常沉默,我坐着,看见了时间是如此的美丽,我仿佛听到了希腊歌队悠扬的乐章。
苏轼说:“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我还做不到,我只是蒲柏笔下那个海边玩耍的孩子,只在有空的时候来,偶尔看看埠头外的一两只小船,还有绿的大米草、白的鹭鸶,听听潮涨的声音。当然我愿意成为外岗埠头外的一条小船,轻轻地摇着时光,不再远航;我更愿意在此坐成一个老人,成为小埠头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