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了一脑子浆糊的乔月躺在草席上,原本是想把思路缕清,然而清空大脑的后果就是,她脑袋一沾地就直接睡着了,连没来及熄灭的蜡烛在她面前抖得像中风一般都没能把她晃醒。
身体和意识仿佛分离开来,一边是疲累后陷入休眠的躯壳,一边是浑浑噩噩漫无边际的梦乡。时间总是在梦里得到膨胀,她只觉地自己才刚跟周公下了没多久的棋,眼前的棋盘就坍塌成了碎片片,连带着她也跟着地动山摇起来。
这种感觉一开始很模糊,渐渐地越来越强烈真实,她的神志才从迷糊中清醒过来,沉重地好像黏在一起的眼皮好不容易扒开了一条缝,连成片的夜色就像走马灯似的飞快从她眼前掠过。
嗯……她这是在哪……
手脚一动,酸麻的痛感立刻席卷全身,不禁让她“嘶”地轻哼出声。而这完全是因为她现在这个被人背在背上的姿势太过僵硬,以至于整个人跟点了麻穴似的酸软无力,这么一来,也把背着她的人给惊动了。
身下的人头也没回,脚步也没停,声音稳稳地道:“醒了?”
乔月懵懵地从带着体温的斗篷里探出毛蓬蓬的脑袋,昏暗的四周依稀可以辨认出交错纵横的枝丫,有些湿润的空气带着晨曦的清新,像是冰凉的山泉触碰到温热的鼻尖,冰地她倏地一下又缩回去了,就像赖床时把头蒙在被子里一样熟练。
感觉到背后的人似乎动了动,但随即又不动了,白苏才转过头去,结果只看到了乱成一团杂草似的脑袋顶搁在他的肩头,均匀且清浅的呼吸喷在他的脖颈处,压根就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白苏:“……”
缩在斗篷里的乔月其实已经醒了,只是昨夜睡得太晚,眼皮想抬也抬不上去,在大脑和身体挣扎了半天无果后还是败给了欲望,尤其是她抱着的“枕头”暖地像个火炉,身上的斗篷带着一种很淡很舒服的药草香把她温柔地裹在里面,让她忍不住想睡一会儿,再睡一会儿……
认命地叹了口气,白苏把背上的人往上带了带,防止她掉下去,没注意到斗篷上的帽子被他一不下心掂歪了,攒了一斗篷的热气瞬间跑没了影,露了半个脑袋在外面的乔月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在梦里被清冷的晨风糊了一脸。
背上的人又开始像个蛆似扭了起来,白苏不明就里,以为身后的这位又开始梦游了,只好放慢了脚步,免得自己一不小心把她摔下去。
乔月睡得嗓子眼里发干,一张嘴就吃风,立即咳了个惊天动地,把躲在树叶底下酣睡的麻雀吓地像个弹射的球一样眨眼窜进更深的树林里,她转了转僵硬的脖子,才发觉四周光亮渐长,隐约可以看清东西了,东边的山脊上还露出一抹淡淡的橙红色,由浅至深隐在山的背后。
而她自己也正趴在某人的背后,一摇一晃地在山路上前行。
她使劲地眨了眨眼,把还停留在深夜的记忆重新接上,终于分清了梦境和现实,分清了自己不是赖床而是在赖人,窘迫之余她还有点疑惑,她怎么就稀里糊涂地睡在了别人的背上?
“喝水吗?”白苏的声音忽然响起。
乔月闷闷地问:“哪有水?”
“水囊里还有点,你自己拿吧,就在书箧里,我是没手了。”白苏说着掂了掂负重的双臂,表示自己无能为力,而随着他的动作上下一晃的书箧则发出沉闷的声响,听上去就像很多小东西撞在一起发出的。
那些东西沉不沉乔月不知道,但是把她和书箧一前一后都挂在身上,一定很沉。
“……可以先放我下来吗?”我怕把你压坏了。
似乎听出她的话外之音,白苏干脆地笑笑:“天快亮了,你昨晚不是说村里人还不知道怪物被抓走的消息,一大早从山上下来怕被问询的吗?这么走走停停,我又不熟悉山路,再遇上打柴人可不一定能躲得开。”
昨夜,乔月知道了陈升的事情以后,就打消了告诉村民山神庙被盗事件的真相。毕竟,陈升在白溪镇炸了整个宅子死遁的行为实在是让她这个差点陪葬的生还者记忆犹新,村子里男女老少几辈子风平浪静,要是乍一听说这么个丧心病狂又对村子了如指掌的杀人犯藏匿他们栖息的山林,人人惶恐不安不说,还可能招来官府的人,把事情闹得更大。
所以,她是有一点私心在里面。
因为不希望引人注意,不希望被打破平静,不希望被人追根究底,而且,陈升已经被抓,所以只要等这阵风头过去,村民发现没什么怪事发生,渐渐地也就忘了。
这两天村里为着抓盗贼已经人心浮躁,乔月也不想在这种敏感期被人刨根问底地问为什么一晚上没回家。
“等等,你这条路走的不对!”乔月借着东方露出的鱼肚白判断出了方位,急忙喊停。
白苏脚步一顿,但没有停下来:“去你们村应该不止一条路吧,而且我是跟着前面的那位老大爷走的,之前他路过山神庙的时候进去参拜,我怎么叫你都不醒,就只好先把你背出来了,我看他打扮像个山民,就跟着他走了。”
乔月:“……不,不是,我的意思是先不回村。”
白苏猛地停下:“那你要去哪?”
乔月眯了眯眼,道:“打柴的都上山了,村里的人就该醒了,这时候下去晚了点。”
不了解乔溪村村民作息时间的白苏:“……那你们村的人起的真够早,现在大约也就才刚寅时。”
何止,乔月刚开始适应村庄生活的时候,都一度怀疑这帮人不是在农耕而是在修仙。想起从前的经历她就有些汗颜,懊恼怎的偏偏是今天睡过了时间,这下错过了夜深人静时,哪怕是飞回去都有可能被人看见。
不过,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遮掩过去。
半柱香的时间后,乔月指挥着白苏沿着一道岔路,直直地往南边的山里去了。
已经把书箧背在身后的白苏环顾四周郁郁青葱的竹林,然后问道:“所以你的办法就是躲在山上?”
“当然不是,”正蹲在地上寻寻觅觅的乔月头也不抬地回答,用手拍了拍一根粗壮的竹子,转过头来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帮个忙如何?”
被合理利用的白苏面无表情地看着被自己一脚踹断的竹子在乔月的一声欢呼中倒下,然后掏出一把只有手掌大小的短刀递给乔月,看着她把竹枝削下,砍成两段,又从发带上撕下一块布,把竹子捆成一捆扛到肩上,心满意足地冲他道:“可以了,我们下山吧。”
白苏收回短刀,目光在她那根颜色一言难尽的布条发带上停留片刻,一言不发地点点头。
比全村都早起的是砍柴人,只不过,别人砍柴,她砍竹子而已,就算碰到了人也有借口遮掩一二,顶多再扯一两句“起得真早”“吃了没啊”的问候,要问起来,那就是乔老爹哭着喊着想吃竹筒饭的锅。
不过,这么一来……
乔月瞄了瞄身边背着书箧的人已经不知在何时换了一套行头,青灰色的儒衫不长不短地贴合着身材,袖口上沾着一些草绿色的污渍更像是在采药的途中不小心弄脏的,头戴一顶草编斗笠,沉稳的步子里带着点年轻人的矫健,配上清秀挺拔的身姿和温润从容的气质,说他是书香世家里走出来秀外慧中的游学公子亦可,说他是潇洒随性行医修道的游方医师亦可,总之,就是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的面相。
忽然这张脸的主人转头看着她问:“又盯着我做什么?莫非你还要砍点柴一块带下去?”
或许是因为角度的原因,初升的一缕朝阳恰巧打在他的侧脸上,冷白的肤质被渲染上暖色的光亮,好似日耀冰雪,让人恍了心神。原本她是想问他下山后要去干什么,结果张口却是:“我请你吃饭吧。”
对方的桃花眼轻轻一挑,转而弯了弯,“好啊,什么时候?”
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干脆,乔月差点咬了舌头,想了想道:“要是你不着急,就午时,虽然你要查的案子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是陈升这个人和乔溪村的关系我可以到村子里打听,毕竟现在全村只有我知道真相,你一个生面孔这时出现,容易被误会。”
白苏轻快地点点头:“的确如此,那你打算怎么请我吃饭?先说好,我可没有能在青天白日把自己隐身的武功。”
原以为这丫头只是嘴上客气,但没想到听完他的话,乔月反倒神秘的笑了,“不用你隐身,也不在村里,我有更好的地方。”
白苏挑了挑眉,“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前方的流水声渐渐清晰,乔月停住了脚步,因为在往前就是乱石滩,离村子就很近了,二人约好午时在此地汇合,乔月借着上午空档去打听消息,至于逗留山中的白大侠,还有整整一包袱从坟里挖出来的东西要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