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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丁良民来了

第13章 丁良民来了

丁良民在窗前呆了半天,眼睛晕晕花花,脑子发胀得厉害,陈月兰终于牵着一个小男孩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那个一定就是母亲带大的孩子!丁良民几乎可以确认,因为陈月兰是把他带回同福楼的,肯定不会是她雇主的孩子。陈月兰这些年和自己母亲罗凤芝合租房子在深圳打工,丁良民是知道的,即使罗凤芝回老家后绝口不提那个孩子,丁良民也猜到孩子并未送走,而是托给她的金兰姐妹照顾了,否则,母亲不会在自己给她的最后限期才匆匆赶回家乡。她放不下那孩子呀!想到这儿,丁良民的心一阵抽痛,他盯着对面楼的楼梯道,那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正一步一步上楼梯,嘴里还快乐地说着唱着,不时回头看看走在后头的陈月兰,陈月兰老了很多,丁良民印象中的她,是十多年前那个三十多岁的少妇,回娘家时偶尔也会带着她女儿到丁良民家坐坐,和他母亲罗凤芝聊聊家里的事。

母亲也天天这样爬那长长的楼道吗?他一直看着陈月兰有点吃力地从一层爬到七层,微弯的身子,简单朴实的发式,恍惚中,丁良民以为那就是自己的母亲,带着那个影响了她命运的小孩子,一步一步地爬上楼顶上去。

丁良民的眼睛湿润了,他离开窗前,躺到床上,妈!他叫了一声,旅馆的小房间隔音有限,他压着声音唤着妈,感觉憋得非常难受,决定下楼转一转,抓了件外套就冲了出去。

陈月兰生起煤炉煮饭,乐乐在一旁的小桌子画画,一周没见陈月兰,他有很多新鲜事要和她说,不过,陈月兰嘱他先把老师布置的作业完成了再说,他乖乖地住了嘴,全神贯注地画了起来。

陈月兰把米下了锅,捧了一篮青菜坐到乐乐对面,她伸头看看纸上画了什么,发现画的居然是何宅的木瓜树,而且画得非常逼真,不禁咧嘴大笑:“乐乐啊,画得真好,你喜欢上秦阿姨的家了吧?”

乐乐继续给画中的木瓜果涂上绿色,又添了几笔黄色,陈月兰又笑:“哦,熟了啊,这几个木瓜熟了。”

“哎,对了,你还没答我呢,喜欢秦阿姨吗?喜欢何宅吗?”陈月兰明知故问。果然,乐乐头也不抬,干脆利落地答道:“都喜欢!”

陈月兰满意地笑了,开始择菜,脑子里却打算着趁过年,何先生回国,无论如何都向他开口,让他把乐乐留在何家。

这个凤芝,怎么连个电话都不来一个!陈月兰觉得百思不解,有点生气,又掏出手机来拨了一次,罗凤芝那边还是关机,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手机坏了。细细一想,下午何太太还打了电话来提醒她接乐乐放学,手机正常啊,她很快推翻了之前的猜测。

晚饭后,陈月兰寻思着找大姐问她要她前小姑丁香珠家的电话,丁香珠夫家和罗凤芝丈夫是同一家族,住得也不远,兴许能帮她找罗凤芝回个电话过来。

家,这个字眼在陈月兰心里已变得日益生疏,来深圳这么长时间,她也只回过去两次,一次是老母亲去世回去奔丧,一次是女儿出嫁,由于女儿是在前夫家出的嫁,陈月兰不太方便呆很长时间,只在新郎来接新娘时匆匆坐了一会就走了,一场亲生女儿的婚事,她比一般亲友参与得还少。

陈月兰随手拿起乐乐放在书包旁的画,何宅的园子被小家伙用彩笔再现在纸上,虽然她不过一个村妇,不懂艺术,但也觉得这画非常好,好在哪里?说不出,反正就很为孩子可惜,乐乐这孩子不该跟着她们,两个书都没读几年的中老年单身妇女,能教到他什么?何况,摆在她面前的,是为自己寻个安定养老的去处,这几年打工挣的钱存起来,还远远不够交纳养老院十年的床位费伙食费,她还要继续努力存钱,以求有一天年老体衰干不动活的时候,尚能有一席之地一钵之粮,让自己有尊严地生活下去。

乐乐洗了澡,把衣服放到红色胶盆里,然后快步走进小屋里。天气转冷了,他没再象以往那样洗了澡还在天台玩一会才回屋睡,而是直接进屋,钻进小房间的被窝里,趁热水澡带来的热腾腾,把被窝暖得舒服无比,陈月兰拿着画跟了进去:“乐乐,这画我能留着送人吗?”

原已打着哈欠美美地要睡觉的乐乐睁大眼:“我们路老师让我和思迪每人画一张画,参加比赛呢,这画您千万要帮我放好了,明天交回去给路老师。”陈月兰只好作罢,她转身欲走,乐乐懂事地拉她,笑着说:“兰姨妈,我再画一张给您送人吧,不过,您要送给谁呢?”

“嗯——”陈月兰不好意思说想送给何宅男主人,借此感动善良的何先生收养聪明伶俐的乐乐,她故作神秘,问:“你猜呢?”乐乐想了想,眼睛闪亮:“是送给凤姨妈吗?她什么时候才回来,我很想她。”

陈月兰扁了扁嘴,说:“你凤姨妈回老家办喜事忙着呢。”

“办大哥哥的喜事要办那么久吗?”乐乐突然说,陈月兰十分惊讶:“你怎么知道是办大哥哥的喜事?”乐乐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凤姨妈跟王叔叔说的呗,我都听见了。”说完,蜷着身闭上眼准备睡觉,陈月兰笑着轻轻在他被子上拍了一下:“小子,什么都瞒不过你咯,好,睡吧。”

重新坐到小厅里的木板凳上,陈月兰看墙上的塑料小挂钟指向九点,大姐也快要下班了,再等会吧,等她下了班讲电话才方便。

她哪知还差半个小时才下晚班的的陈月菊此时正全速向同福楼跑来,肥胖的人发起狠来奔跑也够让旁人惊心动魄的,特别是经过休闲公园时,晚饭后悠之悠哉地散步的人们被飞奔而过的胖女人吓了一下,还以为她受了什么刺激呢。

事实上,陈月菊今晚确实受到很大刺激,她无意中得知了一个震撼消息:罗凤芝投河自杀了!

是一个老乡说的,那老乡经陈月菊介绍在月子中心做保洁员,今晚到厨房倒垃圾时,说起帮产妇倒的垃圾里常常有换下来的恶露纸,活儿脏,干这个真是看钱份上,然后扯到老家有个亲戚帮人捞尸挣了几千块钱,“那女人也可怜,听说常年在外打工,这次回去是为了给儿子办喜事,不知为啥,喜事还没办,自个儿半夜投河去了。”

陈月菊忙着把洗好的碗筷放进消毒柜里,根本没心搭理她,那老乡干了一天的活,只想闲扯一会儿等下班,自顾自地说下去:“听说也是在深圳打工的呢!唉,薄命啊!早早就守了寡,好不容易等到儿子大了,大喜事就要办,她干啥要寻短见啊?……”

陈月菊突然停下动作,猛然回头问:“她叫啥名?”

那老乡被她下了一跳,口吃起来:“谁谁?谁叫啥名?”

陈月菊说:“你刚说的,投河的那个人!”

老乡恍悟:“我还以为你问我捞尸的亲戚叫啥名呢,投河的……她男人叫丁建国——”

陈月菊差点站不稳,她冲上前:“她住易县丁家庄?”

老乡吓得往后退了一部,“菊姐,你认识她?就是丁家庄的呀!”

陈月菊马上给前小姑打电话,最终证实了罗凤芝的不幸。

陈月菊与罗凤芝交情并不太深,对于她的死,伤感难过肯定有,但她最关心的是,罗凤芝撒手人世,那孩子怎么处理,担子总不能转移到妹妹身上呀。

从深圳回到广州的第二天,秦画仍然掉了魂一般,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文定山的状态比妻子好不了多少,但是他强令自己在上班时间内不想私事,加上工作时间里,确实忙得没什么空隙,所以在表面上来看,文局长和平日没什么不同。

秦老师的异样却连最迟钝的学生都感觉出来了,课堂上一贯优雅动人的她,竟然好几次说着说着突然短路,完全不记得说到哪里了,傻愣愣地思索自己的前一句和该要讲的后一句,引来学生们课后的议论纷纷。画室也不去了,除了实在不能掉的课,秦画就只呆在家里,没人时,对着录像里的乐乐一看就是半天。

林秀心生下孩子的第三天,王子感冒,乔蕙和王新明只好带孙子打道回府,因为儿童医院有熟人,两人从火车东站出来连家都没回,就带着孙子去看病了。

“快要过年了,乖乖地吃了药,把感冒治好了,才能抱妹妹、探亲戚、到处看热闹啊……”出租车上,王新民向孙子循循诱导,手中拿着一个喂药小帽杯,司机在倒视镜里看到爷孙二人在扯皮,笑了:“现在带一个孩子也不容易啊,奶粉贵,穿的用的贵,看贵病,读个幼儿园更不简单,不说每个月交近千元吧,赞助费一年一涨,啧!”

乔蕙一听,知道这司机大概也是个年轻爸爸,就问:“你孩子刚上幼儿园?”

司机终于找到一个倾诉对象,大发感慨:“刚满三岁,我老婆去给她找幼儿园,一问,离家近点的,最少的那间都要交三万元赞助费,每月托膳费九百元,您说,这费用平均下来不相当于一个月一千七八百元?养个孩子着实吃力啊。”

乔蕙点头:“是啊。”

王新明成功哄王子喝了药水,抱他看风景。

咦?那不是希希姐姐吗?王子有重大发现!马路边,小表姐文希正由保姆背着走,王新明连忙喊司机停车,让乔蕙下去问个究竟。

保姆见到乔蕙,吓了一跳,苦着脸说:“希希发烧,文先生在开会走不开,文太太回学校去了,手机关了,文希老师让我接她回去看病,我打了辆出租车,谁知到了路口,车塞在那里半天都走不了,只好下车背她走过去。”乔蕙摸了摸无精打采的文希,哟!额头烫得很呢,可怜。她抱过文希,对保姆说:“我和你一道去医院!”

王新明伸出头来,听乔蕙简单说明情况,同意让老伴带文希去看病,自己和孙子先回家。

文希患的倒不是大病,不过是扁桃体发炎而已,乔蕙带她拿完药,自感累得没精力再把孩子送回家安顿好,就把妹妹乔芸叫来医院接手,乔芸没料到原在香港探孙女的乔蕙已回到广州,还这么巧,遇到文希带她看了病,一边领回外孙女,一边问林秀心那边的事,乔蕙说:“还有两天出院,不过阿准和秀心他们已经预约了月子中心的坐月房,坐了月才回广州。”

乔芸哦了一声,也不再多聊,因为乔蕙和文希都急需休息,谢过姐姐后就带文希回家了。

秦画下了课,得知文希被母亲接了回家,连忙赶回娘家。

秦汉一见女儿进门,脸上顿时有了光彩,“画儿!”秦画叫了声爸,就急着进房看文希,乔芸走出来,对秦画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秦画只好退回客厅。

“希希没什么大碍,刚睡下,你坐下来,让我和你爸看看自家女儿吧。”乔芸瞋了秦画一眼,话里有话地说。秦汉递了一杯碧螺春给秦画,笑着问:“你妈想你和小歌了,这几天都在念唠,说想见你们呢。”

秦画这才想起有半个月没回父母家了,有点内疚地说:“对不起,我这些天……忙。”

乔芸坐到女儿身边,叹了口气,说:“没事,我会慢慢习惯的,有邦昨天来电话啦,说年二十六回来,歌儿呢,也说尽量在有邦回国过年期间休息,很快就过年了,我们一家子,总算可以团圆几天啦。”

秦汉笑老伴:“看你说的,尽想着向女儿撒娇,什么团圆几天啊!”秦画听到团圆两个字,脸色变了变,乔芸只顾驳秦汉的话,没留意女儿一闪而过的神色,她抱着双手,嘴一撇,说:“不是吗,一年到头,我们两个宝贝女儿不是你忙就是她忙,咱一家四口,哦,加上定山有邦,还有文希,咱一家七口聚在一块吃过几次饭?十个指头都能数得过来吧?”

秦画突然头痛欲裂,她连文希都不要看了,按着太阳穴对父母说:“爸,妈,很对不起,我想起有点事,现在要去一下。”说着,拿起手袋就往外走,乔芸大叫:“画!你干嘛呀!”秦汉追了出去,看着秦画进电梯,他用手撑住电梯门,说:“你——你真有什么事要去办吗?”秦画极力抑制,说:“是的,爸。”秦汉点点头,放开了电梯门。

“别急,路上小心啊。”趁着门徐徐关上的当儿,秦汉嘱咐了一句。

到了停车场,秦画找了个角落干呕,心中的事压抑得太厉害,稍一得到敏感词的撩拨,积压的情绪就涌动不止,引发强烈的想吐的动作。也许是一种心理暗示:把事情吐出来。可是,怎能向任何人吐露这事?丈夫为这事也够牵肠挂肚的了,不能再添他的烦恼啊。

秦画坐上车,双手搭在方向盘,却想不到该去哪儿,眼睛余光无意中瞄到副驾座位脚下的一个无纺布袋,里面是常碧莲今早给她带的有机玉米。去农场!笼罩在秦画头顶的乌云瞬间被农场两个字拨开了一个透气的小洞,她立即在汽车导航电子狗上设置目的地为番禺幸福农场,把车子开了出去。

常碧莲是秦画的同事,也是她的师姐,比她大两岁,和一位台湾人结了婚。夫妻俩崇尚緑色的生活,为了种植天然有机的食物,早在十年前便租了一片农地搞起农场,经常会给大家带些有机蔬果,秦画对于常碧莲师姐,内心是敬重的,又带几分佩服,但是师姐的自在活法没几个人能仿效:她立定主意丁克,就真的没生孩子,说自个种菜,真的跑去办了个农场,为了梦想已久的背包走天下,就真的和丈夫一起,着手结束手上的工作,准备出发了。

今天她问秦画和另一位要好的同事伍思思:“你们谁有兴趣经营农场啊?我准备把它转让出去。”

两人都摇头,常碧莲有点生气:“你们不识宝,我的幸福农场可是世外桃源啊,哪怕你一身尘埃,满腹烦恼,只要踏进那里,全都卸下—”

“碧莲姐,你让我去玩玩农家乐可以,去管理一个农场吧,太难了。”同事伍思思伸出修得漂漂亮亮的玉甲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

常碧莲转向秦画:“你和你爱人商量商量吧,上次你不说他赞赏我的有机菜吗,或许他有兴趣呢,我是希望熟人来接手农场,好让我日后想回老地方还能回来啊。”

常碧莲的农场有那么神吗,踏进去就卸下烦恼苦闷?秦画决定前去见证一下。

丁良民坐在陈月兰对面,乐乐虽然感觉到大哥哥和兰姨妈的神色很奇怪,但是却掩饰不了因为大哥哥带来关于凤芝姨妈消息而开心的表情,不时笑呵呵地进进出出。陈月兰昨夜哭了一夜,眼皮浮肿得厉害,今早起床被乐乐发现,她骗他说是做了个吃鸡蛋的梦,所以眼皮象鸡蛋一样肿了——这个说法是罗凤芝发明的,每次因为哭肿了眼被乐乐看到她就用梦到吃鸡蛋来搪塞过去。

陈月兰不愿相信姐姐陈月菊的报信,罗凤芝投河了?不会的!怎么可能!这么多的苦难都熬过了,她为啥连命都不要呢?

她怀着等天亮想办法找人叫罗凤芝听电话的幻想,渡过了难熬的一夜,晨光初现,当她在水龙头洗着脸时,丁良民出现了。

“兰姨,我是民伢,您还认得我吗?”丁良民尽可能地用平和的声音说话,他不愿吓着妈妈的好朋友,可一大早,楼顶天台来了个青年男子,陈月兰哪能不吓着?她顾不上把脸上的水擦干,抬起头的同时几乎在摸索身边最近的能做自卫武器的东西,当听清丁良民的话,她猛地打了个激灵,民伢?凤芝的儿子?再往前几步,端详眼前的年轻人,果真是民伢,多年没见,少年已长大成人,轮廓依稀可辨,最主要是,他的眼睛很象罗凤芝的单凤眼,细长。

丁良民的到来,使陈月兰一下子明白了:金兰姐妹罗凤芝的离世是事实。昨夜的幻想破灭了。她未语先泣,丁良民见状,上前拉住陈月兰的手:“兰姨,您别难过了…。”话没说完,自己倒忍不住走到一边蹲下,双手捂脸,无声哀伤,泪从指缝里渗出来,陈月兰看了,更是伤感,再也抑制不住,哭出声来。

乐乐在房里朦胧中听到些动静,大声唤了起来:“兰姨妈!兰姨妈!”

天台里的两人听见叫声,不约而同,马上收拾悲伤情绪,三两下抹干泪迹,刚弄干净,乐乐揉着眼出来了,看到陈月兰旁站了个陌生叔叔,小手马上从脸上挪开,眼睛睁得大大的。天台的小屋极少有客来访,丁良民令他好奇之余,又隐隐生出一丝好感,为什么对素未谋面的人有好感,才六岁的他当然不知道,是因为对方有一双他熟悉的眼睛—酷似罗凤芝的眼睛。

“来,乐乐,快叫大哥哥好。”陈月兰其实不太想让丁良民与乐乐见面,但既然乐乐已经出来了,她也不好不给他们相互介绍,乐乐向他们走过来的时候,陈月兰暗暗看了一眼丁良民的表情,她知道他心里一定恨乐乐:这些年来霸占了应该属于他的母爱,还有因为乐乐的存在,他的母亲及他家蒙上一块耻辱的布…。那一眼,陈月兰果真从丁良民的脸上看到了一种裹杂了怨恨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然而他竟朝乐乐笑了,陈月兰浑身充满惊恐,在乐乐没出来前,她原想问丁良民,罗凤芝为什么投河,但在刚刚这火光电石之间,她突然不解自通了:一定是和丁良民的婚礼有关,眼下他放下家里的事,不远千里来到深圳这间天台小屋——乐乐绽着天真无邪的灿烂笑容走近丁良民面前,响亮地叫了声:“大哥哥好!”

陈月兰一把拉他到怀里:“看你,脸都没洗,脏!”她这一举动本是要把无知无畏的孩子拉回自己的保护范围里,谁知却反而勾起丁良民的想象,他的笑容敛了去,陈月兰母鸡般把乐乐护在翼下的情景,母亲一定也常常如此,这让他非常刺痛,眉毛都不觉皱了起来。

乐乐丝毫不知自己已然成了罪人,他仰起小脸,笑眯眯地对陈月兰说:“我这就去洗。”去之前还懂事地向丁良民怪不好意思地指指脸蛋,表示抱歉。

陈月兰连忙压低声音问丁良民:“你妈走了?”尽管知道,还是要听他亲口证实。丁良民咬着下唇,嗯了一声,陈月兰又问:“后事办妥了?”丁良民视线转向六七米远的乐乐,答:“基本办妥。”乐乐可能感觉到大人们会看过来,洗了一半,回过头来对着他们这边笑笑,又低头搓洗毛巾。

陈月兰唉了一声,说:“我要回去拜祭一下她,你来是帮你妈把东西带回去吧?对,凤芝还有些被子衣服在这屋里,还有,她离开深圳前一个月的工资我替她领了…。”说到这,陈月兰脑里浮现起好友生前操劳谋生的映像,不禁悲从中来,低下头去,默默哏泪。

丁良民突然仰起头,象命令自己下定决心一样,提高声音说:“我妈走了,这世界上我再也没有亲人,不过,即然这孩子是我妈生的,也算是我——”他做了个吞咽动作,似乎说下去有点艰难。“也算是我的兄弟吧。”他说,陈月兰做梦都想不到丁良民会有兄弟一说,吃惊得思维停滞。

丁良民招洗完脸欢欢喜喜跑过来的乐乐坐他身旁,乐乐也听话,乖乖地坐了下来,安静地听大人们的对话。丁良民故意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对陈月兰说:“兰姨,乐乐我会他带回家,您就不用再这么辛苦了。这几年,您帮了我妈不少,我替她谢您了。”

陈月兰震惊地问:“你要带乐乐回家?”

乐乐在一旁听了,对回家产生了浓厚兴趣,倏地站起:“大哥哥,你家在哪?你想带我回家,为什么呀?”

丁良民一怔,想了想,从裤后袋里拿出钱包,从中间透明的胶层取出一张照片,照片显然有些年月,已经泛黄,他递给乐乐看,乐乐瞪大眼睛,看了好一会,忽然高兴地指着上面的一个女人叫了起来:“这是凤姨妈吧,真好看!”

丁良民笑了,指着其他两人说:“这是我,这是我爸,你说的凤姨妈是我妈妈,我们是一家人。”

乐乐又惊又喜:“你管凤姨妈叫妈妈呀?”他把小脸凑到丁良民面前,似乎想再看清楚些,同时羡慕不已:“你就是凤姨妈家的大哥哥啊,你真好,可以叫凤姨妈叫妈妈。”说着说着,神色渐黯,慢慢坐回小木凳上,双手支着腮帮,嘟着嘴说:“我没有爸爸,也没妈妈。”

丁良民的眼里闪过些许同情,不过很快被另一种更烈的东西取替,坐他对面的陈月兰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此时此刻,她还摸不清他的真正目的,只感觉非常不妙,直觉告诉她,乐乐不能被丁良民带走,可是,对于时而平和,时而冷峻,时而伤感的他,她实在一点说服他的把握都没有。

“乐乐,你愿意跟我回家吗?”丁良民感觉到陈月兰一直在看着他,索性把脸转向对方,看着她,问了乐乐一个问题,纯真的小孩子以为跟大哥哥回家就能见到罗凤芝,连连点头:“愿意!对了,您要办喜事吗?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参加?”丁良民与陈月兰同时脸色变白,天真的孩子却还不觉,“大哥哥,一定要说到做到哦,来,我们拉勾勾,骗人的是小狗。”说完,把小尾指伸到丁良民手掌边,要与他拉尾指勾,丁良民苦笑不得,只得翘起尾指,照乐乐的要求做。

陈月兰叹气,“这孩子会给你添麻烦的,你还是不要带他——”

丁良民摸了摸乐乐的头,说:“你会自己收拾几套衣服吗?要不,你到屋里拿东西,咱们今天就走吧。”

乐乐大喜,征询陈月兰的意思:“兰姨妈,我自己找些衣服装书包里,好吗?”他想起前不久到何宅小住,也是这么做的。

陈月兰很希望能单独和丁良民谈谈,为了支开乐乐,只好佯装同意,乐乐真的乐颠颠跑回屋里收拾行李去了。

“民伢,带一个孩子在身边,事儿可多了,你还年轻,还有好的日子要过,何必费这种心神呢,如果你相信兰姨,就让我来安排孩子吧。”

“我不知凤芝为啥走到那一步,但是,她是疼你的,看得出来你也疼你妈,在她在天之灵,她只盼你过上正常日子,舒心日子。现在你要是带乐乐走,我也不妨以阿姨的身份来劝你,还是放弃这念头,重新去打算自己的事吧,为一个孩子,犯不着。”

陈月兰哀伤地说着,她静静地注视丁良民,努力把多年前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与面前冷峻的男子联系在一起,期望能说服他。

丁良民明白陈月兰是要他打消一切不良念头,放过乐乐,虽然对母亲的好姐妹仍存敬意,但越来越临近的春节不允许他再在异乡无限期地等待。他把心一横,木着脸冷冷地说:“兰姨,你也不年轻了,还是多为自己想想吧,乐乐是我妈生的,我是我妈的亲儿,由我来照顾乐乐是天经地义的。所以,这事请您配合配合,至于我妈那些工资,就给您留着吧,权当是谢您这些天帮我们照顾了乐乐,不够的话,我再给您补上。”

“民伢!”陈月兰痛苦地闭上眼,哽咽着,无话可说。

“兰姨妈,我们还没吃早餐呢,我肚子咕咕叫哦。”乐乐手上摇着一件衣服,伸出头来,朝陈月兰撒娇,然后又缩回屋里继续收拾。

陈月兰定了定神,问丁良民:“你也没吃早餐吧,今天尝尝兰姨做的面,小时候,你也吃过不少我做的面呢,还记得吗?”说着,挽起袖子走到天台的另一角,用铁皮搭成的简易厨房,生火煮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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