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辅道:“若得两河,那也不错了,一直打下去,又有什么意思?”
宗翰道:“宗弼什么意见?”
宗弼寻思道:“不打也挺好,只可惜了如今的大胜之势。”
宗翰瞑目想了一会,怫然而起,一把将貂帽掷在地上,道:“汴梁是宋朝根本,不拔何以固两河?”
众人都不言语。
宗翰道:“上次不得汴梁,是因为我西路军未至。这次我们两路大军齐至,得之必已!”
宗翰伸出手臂,道:“我们当全力拿下汴梁,再回手取两河,到时候两河人心涣散,可不取而下!”
宗望点头,道:“你说的是,我们自起兵以来,并不以人数、幅员占优,之所以能灭辽伐宋,靠的是集中兵力,直取要害,若不一鼓作气拿下汴梁,反而会陷入反复拉锯的被动局面,兵力折损更甚。”
于是左右两帅定计:西路军留银术可守太原,东路军留郭药师守真定,完颜昌围中山,两路大军同时发兵,立誓会于汴梁。
十月初十,宋徽宗四十五岁大寿。
当天,宇文虚中赶回汴梁,痛哭伏于地,道:“臣此番过二府二军七县四镇,已不见本朝人马,唯见金军列营数十,抢劫杀掠,无所不为,所有官舍民庐,悉遭毁坏,更有井陉、寿阳等地,杀掠过后,仅存地名而已……我朝河东河北,已尽失了……”
钦宗默然,群臣亦无人应答。
半晌,钦宗道:“种公何在?”
有人答话:“种相公病重,已发昏下不得床了。”
钦宗道:“诸公何意?”
鸦雀无声。
宇文虚中跪拜,道:“种相公曾与我商议,他认为金朝举国而来,锐不可当。今河东河北不保,乞大驾幸长安以避其锋,至于战斗守御,责在将帅,非万乘所宜也。”
钦宗当庭落泪,痛哭失声,道:“年初还说都城安固,苦荐我留守,如今又说战斗守御非我所宜,难不成,百年繁华基业,真要毁于我手吗?”
当夜,钦宗亲往龙德宫,率诸弟向徽宗行礼。
徽宗见钦宗神色不悦,道:“虽是国事繁冗,好在今日老小团聚,官家且放宽心吧。”
钦宗微微点头,道:“父亲教训的是。”可是家国将倾,又有什么办法?
徽宗看一眼肃王赵枢的家眷,叹一口气,道:“可惜老五不在,不知他在北国,过的可好?”
众人都不言语。
徽宗道:“我原说若不割让三镇,金军必会再来,不想他们当年便来了……”
钦宗心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益处!父亲啊父亲,你将个朝不保夕的王朝交托于我,自己却像个闲人似的说起风凉话来!
徽宗又道:“当日吕道士,说我45周岁时将有天灾,堪堪就是明年,可惜玉相公,已不知去了哪里,不然,也可托她相公去说说。”
钦宗心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以为一国之事,会为一女子左右!
徽宗继续道:“又或者,官家留守汴梁,我去洛阳或长安整治军马!虽然,我不擅兵事,但我想,于激励士气,多少有益的。”
钦宗大为吃惊,心道:他如何知道迁都长安之事?莫不是,他整日无所用心的样子,竟是作给我看的?这样一来,我这个不宜守御的皇帝身陷重围,他这个别有用心的太上皇,倒重掌军政!他又总说什么“美玉护主”的事,自然是指望自己能逃脱此劫的,我这个嫡长子,也不过白替他担了“亡国之君”的名,待风平浪静,自然又是他的天下!
徽宗见钦宗双眉紧锁,一言不发,关切道:“官家如此不悦,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吗?纵然金军打来,汴梁城高池深,又有四方援军无数,足可拼死一战啊。况年初已迫使他们退军,此次该更有把握才是。”
钦宗心道:你说“拼死一战”,却只想着自己出奔!父亲啊父亲,你如此不爱我,非要逼我殉国,自己复辟吗?我自然知道,你心中所爱,是相貌才情都远胜于我的老三,可我二十多年来,不也是战战兢兢的小心侍奉吗?自古都说皇帝是“天子”,可我情愿生在寻常人家,也好过做这样一个父兄疏离的亡国之君啊!
徽宗显然不了解钦宗的心事,他想:便是金军打来,更该珍惜家人亲眷啊,如何这般不肯言笑呢?
钦宗之妻朱皇后见众人都不言语,推钦宗道:“官家,你倒敬太上皇一杯啊?”
钦宗回过神来,忙敬徽宗。
徽宗满饮一杯,又亲自倒了一杯酒,走到钦宗跟前,道:“陛下,老拙也敬你一杯。”
钦宗方欲饮酒,倒似听到有人咳嗽,心道:莫不是有诈!
钦宗疑虑已深,便不敢饮酒,只推有事,便要离席。
徽宗心下难过,道:“陛下这便去吗?”
钦宗道:“事务紧急,不能相伴太上皇了。”说着也顾不得人劝,急匆匆走了。
徽宗愣了一会,落泪道:“不想父子二人,竟生分至此!”
说着回到座位,嚎啕大哭。
众人见徽宗哭泣,都跪在地上解劝。
徽宗却愈发觉得一家子生分,哭道:“我将祖宗基业都托于他,他却不肯饮我一杯酒!我空有这么多子女,那又有什么用处!”徽宗是个天真烂漫的人,又做了二十几年皇帝,伤心之下,哪顾得什么言语身份。
不想此番言语传到钦宗耳朵里,更教他寝食难安。
第二天,钦宗下旨搜捕两宫间谍,有揭发者赏钱三千贯,彻底捅破与父亲的嫌隙。
徽宗知道钦宗这般疑他,更似小孩般任性大哭,全然不顾钦宗早因金军迫近精神崩溃的情状。
与此同时,西路军迅速攻陷汾州、平阳,越过地势险峻却无人敢守的回牛岭,大破威胜军和隆德军,长驱而下。十月二十六,西路军陷泽州,将东路军甩在身后。
东路军拟自庆源南下,虑滑州、浚州守将提前设伏,乃改道古榆渡,先破大名府,再奇袭滑州、浚州。
十一月初十,西路军先锋至河阳,准备渡河。
宣抚副使折彦质领兵十二万据守黄河。
娄室教活女、彀英前往打探,彀英怕水,道:“河上守军甚多,不可轻渡。”
活女不吭声。
娄室想等宗翰后军到齐后整兵再战,又怕南岸宋军越来越多,犹豫半晌,道:“听闻年初宗弼亦不敢渡河,不想一夜战鼓就唬的对岸守军作鸟兽散,你们既不敢妄动,也敲一夜战鼓,探探他们虚实。”
当夜,金军彻夜擂鼓,至黎明,十二万守军果然跑的干干净净。
娄室大喜,指挥金军从容渡河。
活女渡过黄河便招降了永安军,彀英一直打到郑州还觉头晕站不稳,见水就吐,一时传为全军笑话。
此时宋朝君臣乱作一团,既无破敌之策,亦无守城之法,乃以宇文虚中、李若水[1]分赴东、西两路军中求和。宇文虚中被准备渡河的东路军扣留,李若水正遇奔溃四散的折彦质军,无法前行,大哭而返。
十一月十三,东路军至汜水,准备渡河。
宗弼率百名死士趁夜渡河,刚上岸就碰到提心吊胆的一队宋兵。
宗弼心下大惊,一把撇掉头盔,率众冲到一处小山丘上,居高临下,高声喝道:“大金天兵已至,你们还不投降!”
宋兵魂飞魄散,转身就逃,一路嚎哭之声响彻宋营。
京西提刑许高、河北提刑许亢听的金军突至,光着身子就往外跑,一时几万宋军乱作一团,都没见着金军的影就各自奔溃踩踏。
宗弼这边亦心中惊慌,教百名勇士各点2个火把列阵大呼向前。
还没望见宋军大营,宗弼就听的宋军嚎哭之声响彻深夜,一时阿撒、韩奴等人打探回来,也说宋军互相踩踏死伤无数。
宗弼干瞪着俩眼,还没反应过来宋军为何如此不堪。
宗望知先锋渡过黄河,一边释放宇文虚中,假意和谈,一边立即教人与宗翰商量会师汴梁。
宗翰虑汴梁守卫严密,特教活女、彀英也赴汴梁假意谈判。
宇文虚中前脚奔回汴梁,道:“金军必欲割三镇,并尊金主为皇伯。”
钦宗问众臣意见,众臣争论不休,有秦桧、李若水等人言不可与,又有范宗尹、宇文虚中等人请以与之。
钦宗便教赐纸笔,让群臣投票,有三十余人反对,七十余人赞成。
[1]李若水(1093-1127),原名若冰,字清卿,靖康元年为太学博士,官至吏部侍郎,以著作佐郎出使金国。靖康二年随宋钦宗至金营,被杀殉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