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气氛凝固,降至冰点。
饶是商人王德发,见识过大风大浪,区区死人的头算什么。也是头次见得在祭祖、喜丧、寿辰的宴会上,有人送人头来的。
台上人看台下,台下人看桌上,没一个敢擅自打破沉默。
不少人却是在这短短几秒内感到一阵汹涌暗流,机灵点的离门近的已经慢腾腾挪到边上准备开溜,转眼间人气散了大半。
风无声吹过,吹起了李一垂落的散发,两点猩红若隐若现。
“是他!是他!”一桌上有个人突然惊声道,指着台上李一,面色惨白,“是赤眼豺!他怎么会在这里!”
还是有人留意到唱名的报的是戏水楼少主的名号。
“赤眼豺!”几人色变。
台下轰然炸开了锅。
“官府不正在通缉他么!我记得是五十个大锭银子!”
“我听说柯城外加周边几个县的官兵搜查后,仍然没有踪迹,人头已经升到一百二十个大锭了!”
一百二十个大锭银子,众人惧意退了一两分,看着台上的李一,眼神掺杂了其他东西。这即便对小康家庭来说,也是笔巨财了。
“你有所不知,就在两个时辰前,官府又发出了带着活人或人头归案,不仅有赏金,还会封为柯城的副都头的通知!”
众人神情又是一转,宋杰担任的武都头只是区区彤乡县县级,就有如此之大权势,放在柯城,即便是副的,身份类比于宏公在柯城武协副会长之位。
只要带着赤眼豺的人头回去,就可升官发大财。在座的不少人呼吸急促,眼泛着绿光,直勾勾地盯着李一。
“别想了,也不想想这里是什么地方!”一人突兀开口,宛如一盆冷水当头扣下,浇醒了心存侥幸浑水摸鱼的人。
宏家有个宏公就如此兴盛,怎么会把此等机会拱手让人。
众人冷静下来,离周围宏家子弟远些,省得引起误会。
首桌那几人看的又是另一层面,蝴蝶肘的黄师傅开口:“这小子的功夫,与宏家拳倒有几分相似!”
旁人目光落在宏公身上,看他如何圆说。
“我宏家虽说香火不断,但也经历过几场大火,不少秘籍档案丢失,想来这小子得了好处吧!”宏公脸色不变,把锅甩给了以前。
几人似笑非笑,有七八个身强力壮的年轻宏家子弟早三步并作两步,大喝道:“管你是什么东西,胆敢到我宏家撒野,活腻了!”
七八人蜂拥而上,都来抢李一手足,李一张开大手,一人径直被单手提起,往台下一丢,步了吴炳后尘,又砸了一桌酒菜。
马步一沉,俩抱腿的小子感觉在撼千斤的石柱般,纹丝不动。
两手往两人脖颈抓去,二人被提小鸡样毫无反抗,如法炮制,扔到了台下。
几人一呆,被李一气力所摄。见李一狞笑着走来,纷纷下饺子般自己跳下台去。
“宏家就这点本事!”李一笑谈。
下方宏公脸色也好不到哪。宋杰见状,手掌一拍桌面,震得碗筷作响,大吼道:“一个个愣着干什么!抄家伙干他!”
众人醒悟,十来人拿了棍棒,宋杰等集结了,气势汹汹朝李一那涌去。
李一不敢怠慢,果断跳下了台,一个打滚,落脚处十几根棍棒砸落。
“哪里走!”宋杰怒吼连连,心知此乃自己不可多得的良机,只要降服了李一,宏达往后也不敢任意差遣他,两人就是平起平坐的关系。
李一脚下抹油,嘴不饶人,道:“嘚瑟个啥劲,等我取了家什,怕你不成!”
一掌拍飞一个想偷袭的,抓住了被布条裹着的黑铁棍。
白布晃眼,紧跟着压迫力极强的风声呼啸而至。脆声响起,有木棍断裂声,也有骨头骨折声。
十几个瞬间倒了一排,惨叫连连。
宋杰看着持棍的李一心中一寒,也跟着边上的人倒下惨叫打滚,偷摸着朝外边滚去。
李一无暇顾及,又有十来人拿着棍棒围了上来。
棍花舞的滴水不漏,仗着八十一斤重的黑铁棍和一身气力,李一越打越是畅快,碰到就死,磕着就伤。可苦了宏家子弟,前仆后继,徒增伤亡。
嘴中吐出长长一道白气,体内赤红色灵力肆意在经脉流走,黑铁棍上突然传来一道吸力,灵力入棍,李一顿时生起一种与黑铁棍水乳交融之感。
赤红色灵力在棍身凹凸不平的花纹上交汇游走,棍身上依次亮起几个大字,古朴大气,就是不知是何文字。棍两边各有一段金色的箍,金光闪闪,卖相非凡。
李一见状,灵力灌入钢刀可没这般异相,大喜道:“果然是件神兵!”黑发飞舞,棍身一晃,其后一道数米来长的赤色棍影相随,地面龟裂,犁出道深深沟壑。
“孽徒休狂!”
身后暴跳如雷声响起,李一头皮发麻,只来得及回身两手高举棍子格挡。
金属碰撞的沉闷声震得李一耳膜发疼,情不自禁退了半步。
宏达手持那乌亮铁棍,从容之色不再,道:“你故意挑了今天寻事!”
原来李一在台上下意识使出的几下拳脚,宏达便已依稀记起了当初武社中这打的还算不错的弟子。眼下被李一这老鼠屎坏了锅好粥,也顾不得表面功夫。
李一不语,手中黑铁棍抖了拳棍花,摆出青龙棍的持棍势。
果不其然,宏达看到李一拿出青龙棍架势,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两人棍花舞得紧密,棍尖对棍尖,一触即分。
李一感受着传来的力道,身体一晃,一动不动,直接给体内灵力卸了。
宏达退了一步,李一嘿嘿笑道:“再来!”
意气风发,攻上打下,两人棍子绞在一块,难分难解,斗了有十来回合。
却是宏达逐渐落了下风,经五十年淬炼的手也给震得一阵发麻,一记盖棍往脑门上劈来。
宏达一挡,往后退了四步,胸口发闷,一时气短。
再看手中,那四十九斤重的乌亮铁棍竟弯折了。
倒吸口凉气,看着李一无损的黑铁棍,不妙念头划过,道:“你使的几斤棍!”
李一脸上露出狭促笑容,道:“你猜!”
“六十二斤!”
宏达报出这数,看着李一那棍口都快比得上碗口,又觉不对,荒唐感油然而生,真有人使得动八十一斤的生铁棍!
那些史书上赫赫有名的武将中不乏气力惊人者,也多使六十二斤的兵器,能使的动的八十一斤的,更是掰着指头能数的清。
这类大将,世人称为虎将!
自己弟子中竟有此等资质之辈,宏达当下不知是何心绪。
李一没作他想,眼中算计之色划过,转身露出后背,道:“宏老儿!你不跟我打,我就去别处打!”
说罢拿棍欲追躲在一边的宏家子弟。
“你敢!”宏达嘶吼,跳起一棍向李一的后脑砸去。
李一早等着这老儿跳将起来,身体呈极限的反弓之势,眼中赤火燃烧,黑铁棍被当标枪般掷出。
半空中的宏达以更快的速度嗖一声撞烂了屋顶的木槛,右胸硬生生被铁棍贯穿,定死在宏庙公的石像上。
黑铁棍与石像撞击,发出金石之响。
李一大笑,看着宏达道:“宏老儿你就在那好生看着!看我怎么杀光你的宏家儿郎!”
“大家别怕!他也就靠那铁棍逞威风!抄家伙,一人一下分了他!”一个男人双眼通红,组织着一团乱麻的同族兄弟。
“布阵!”
一声令下,十来名宏家子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手持闪着寒光的三角钢叉,层次有序地稳打稳扎向李一走去。
李一瞧着这些人摆的阵势,脸色凝重几分。
他自然知道宏家战阵的来历,是为了抵御成群结队的山贼所创,都是实打实血与泪留存下来的技法。
如今用在他一人身上,也算是对他的重视。
脚向后挪了几步,手碰到桌面,是他先前喝酒的那桌。
一掌拍下,桌面弹起,手顺势抽出藏在桌下的钢刀,直径几米的圆盘滴溜转着被李一一脚踢向那十来人。
十来人也不慌,化整为零。
李一被桌面挡着视线,拿起钢刀想要趁势追击,忽然一激灵,左右下后四方阴风拂过,只来的及往后一跳,一屁股坐在长板凳上,钢刀一横,挡住了左右两钢叉。屁股一压,重心下移,板凳翘起,下方凳角死死压住撩阴的钢叉,人一下坐在地上。身后那记钢叉被背后板凳所挡,不偏不倚正好捅穿了脑袋上的凳面。
李一暗呼侥幸,那十来人也被李一的应变感到震惊,手下功夫不慢,十来人围成道圈团团将李一困住,一刻不停绕着李一游走,愈行愈快,李一有所察觉,下一刻,战阵一顿,十来道钢叉齐齐从四面八方扎向里头的李一。
李一一个打挺着地,却是凭借五感快了一分,钢叉扑了个空,在地上持刀转了一圈,十来人闷哼一声,大腿被开了道口子,鲜血流出。
战阵一缓,李一要的就是这个机会,离地跳起,钢刀起火,带起片片火花,赤色刀影一旋,形成一圈闭合的火环。
钢叉齐断,十几个一脸迷茫的人头冲天而起,一圈无头身体血液喷的有两米来高,好不壮观。
李一狂笑,哪还有个人敢凑上前来,何时见过这种刀法,人心惶惶,更有甚者,刀子挥起也不逃离。
揪出角落里人,挥刀欲砍,那人急叫道:“大哥!大哥!误会!你认得我不!我不是宏家的人!”
李一细看,原来是之前与他一桌吃酒的,道:“原来是你!”
那人陪笑着点头,眼前一黑,身体栽倒在地上,汩汩鲜血直冒。
李一抹了把脸上的血,牙齿显得更白,看着里头几个瑟瑟发抖的人,冷冷道:“出来混就要讲信用!今天说要杀全家,就要杀全家!管你姓宏还是拜寿的!”
说完,一把揪出里头推搡躲避的几人,干脆利落,一刀一个。
砍到最后一人,一股阻力传来,李一皱眉,霍的拔出刀口,那人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刀口不齐,已是坑坑洼洼,缺了个口。随手扔了钢刀,抓住那人,怪笑着两手发力。
那人满脸惊恐,皮肤发出类似于布料崩开的撕裂声,双手赤色灵力大放,活生生被撕成两半,整个人沐浴在一团血雨中。
眼角寒光一闪,身形一偏,钢枪一点,刺破了桌上的瓷器。
发须花白老者手腕一抖,钢枪横扫向李一,李一一个下腰躲过,枪身弹动,戳向下身,反被李一手疾眼快先一脚踩住了枪头。
老者憋红了脸,干脆弃枪,双手鹰爪,向李一杀去。
李一看也不看,一把抓住腕骨,使劲一掰,老者嚎叫,两手畸形地耷拉在那,愤怒地冲上前去,用脑袋无力地撞李一的身体。
半晌,坐在地上,看着遍地的死尸,倾倒燃烧的香烛,泪流满面,对着被定在石像上的宏达咒骂:“都是因为你!当初非要将宏家拳传给外姓人,惹来今天这个祸根!”
宏达痛苦地闭眼,一声不吭。
李一张开双臂,以合十之势,拍在老者脑袋上。
老者身体抽动了几下,七窍流血,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下。
扫视一圈,一片狼藉。
血水沿着地面的裂缝止不住流淌,庄严肃穆的红布被烛火引燃,空气发出烧灼的闷响,点点火星蚕食变冷的尸体。
浓烈的血腥味与奇异的烤肉味混杂在一起,宛如人间炼狱般惨烈。尸体随处可见,杀了多少人,一百还是两百。
李一站在那,火光印照着他的脸,犹如索命厉鬼般凶煞,黑发发色不易察觉地转成淡淡的赤色。
若张老头在此用望气之术观他,定会吃惊不已。
杀百人为赤红,杀千人为暗红。
李一身上的气已经浓郁的化不开,赤色中带着点暗沉的红,仿佛随时可以滴出血来,没有三四百人的性命下不来。
古有屠夫因工作需求杀人无数久而面相变得凶神恶煞,也是手下人命过多进而影响一个人的外貌,李一同理。
李一耳边听到响动,嘴里微翘,在几声求爷爷告奶奶中,把那几人从躲藏之地拉出,缚了双手,让其一字排开跪好。
进了庙内,一手拔出了黑铁棍,宏达跌落,一脸死灰。
李一上前,宏达暴起,左手狠辣地朝下阴抓去。
赤光一逝,李一手中把玩着匕首,一道平滑的切口出现在左肩,左臂落地。
“就知道你不老实!”匕首上灵力吞吐,又在宏达身上划拉三下,余下的四肢尽数被卸了下来李一这才放心抓住宏达的脖子,提着向外走去。
大块血水洒满了沿路,李一将宏达往第一人面前一放,玩味道:“宏老儿,你不愿说些什么?”
宏达看去,是胡芬芬,脸上露出愧疚之色,嘴唇开合,正待要说几句,李一揪住脑袋,利索地在脖子上一划,温热的血喷了宏达满脸。
提着呆滞的宏达走向第二位,不理会生命迅速流逝的胡芬芬。
“师傅!师傅!救我!”宋杰见李一提着宏达走来,拼命大喊,一把鼻涕一把泪。
“李一!放过我!我家里有一百银元。我当初可是手把手教你!”宋杰又向李一求饶。
“呵呵!”李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道,“当初你切磋,暗底下使坏,废了我的右手,怎么就一点没有悔过之意!”
宏达一听,眼中露出吓人目光,道:“是你惹来的?!”
宋杰拼命解释,指着后面的曹青,道:“不是我,是那贱人怂恿我干的!”
“那她又给你什么好处呢!”李一淡笑。
宋杰见李一没有动作,以为抓到了希望,道:“事成之后,她与我过了一夜!”
“什么!”后头吴炳大吃一惊,看着曹青。
李一道:“很好!”手起刀落,宋杰噗通一声倒在血泊中。
第三人,黄思。
“你我没什么好问的!要怪,只能怪站错队了!有些好处,拿的时候也该问问自己的良心!”李一道,“我会给你们三个一个痛快的!”
麻利地刺死了黄思、金银花、戴涛,来到曹青面前。
宏达此时因失血过多已面色苍白,“你不能杀她!”最后的吴炳吼道,挡在曹青面前。
“赶着送死呢!”李一道,第一次话语中出现波动,“宏老儿,你知道最痛恨你一点的是什么地方么!”
宏达不语,李一也没指着他回答,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吴炳自问自答,“论努力我我最努力,论资质我不差,你口口声声说着有教无类,却是总在教导弟子的时候夹带私货。就因为你喜欢谁,那个人就可以耀眼。什么免费习武,还不如花银两请师傅!”
宏达呼吸急促,面容转紫,道:“就你现在这样,我真庆幸我当时没选择你!”
李一一时无言,下一秒哈哈大笑,道:“管你选谁!如今你宏家的中坚层都死没了,谁的拳头大谁就是老大!你有没有想过,几十年以后,宏家拳不叫宏家拳,而叫李家拳!”
宏达目眦尽裂,骂道:“你不得好死!”就没了下文。
李一看去,竟然活生生被气死了。
“你杀我可以,放过她!”吴炳竭力想要争取曹青的生命。
李一看着对面这熟悉的痘痘脸,轻声道:“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你,当初那事,是她与宋杰策划的,还是你也在场,或者你当时也默认了这做法!”
吴炳眼神波动了下,李一漠然,道:“看来你知道!”不再废话,吴脖子出现道血线。
“就剩你了!”李一笑着对唯一活着的曹青道。
曹青展颜一笑,道:“以后我就跟你了,你不是恨我么,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真的!”李一一脸意外,满是血污的手握住曹青白净的脖子,轻轻抚摸。
曹青双眼迷离,两人脸贴的近了,可以捕捉到对方的鼻息。
李一哈着热气吹在曹青耳垂上,说了一句,抚摸曹青脖颈的手发力,发出牙酸声响。
“我要你死!”
重重地倒在吴炳的怀里,李一面无表情,拾了条凳子,揭开泥封,一人独自饮酒。
半个时辰过去,喝了足足有八九坛,李一打了个酒嗝,双脚不稳,踉跄着去拿不远处那盒子,盒子倒出十几个雪亮的大银锭子,嘟囔一句“不是酒啊!”又换个方向去找。
“他丫的,不是设宴么,怎么连个人唱曲都没有!”李一喊道,通红的脸神经质噗嗤一笑,小声道:“都被我杀掉了!”
目光落在香案上,眼睛一亮,摇摇晃晃地扑在桌上,揭开泥封,咕咕喝了几口,酒水打湿了衣襟。
目光落在边上黑白遗照上,眼睛一瞪,指着上代宏公遗照骂道:“你笑么!”
见其不答,李一道:“你莫非在笑我!”说完,拿起一旁的黑铁棍,连着遗像棺木,一同砸的稀巴烂。
抬头看去,一手抓酒坛、一手持棍的宏庙公石像怒目而视。
李一喝道:“还有你!瞪老子作甚!”
说完,作侧耳倾听状,气急败坏道:“你再骂!”
解了衣衫,露出结实腱子肉,睁大虎眼,抡起黑铁棍砸在石像上。
只听一声震天响,石像脑袋砸落,滚到庙外。
再一脚踹翻了身子,扯下石像穿的金衣,盖在自己身上,大笑道:“这地儿不错!”
黑铁棍倚在肩上,一手抓着坛喝酒,上个也是这打扮的,可是拯救了彤乡县于水深火热中。没多久,庙内就响起如雷鼾声。
庙外,
家家户户都躲在屋中发抖,几名男子想拿家伙去帮忙,都被妻儿苦苦拉住。
“那家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几百人都奈何不住,你去有什么用!万一惹怒了他,他跑到村里大杀四方怎么办!真个死了,你狠心留下我们婆娘俩!”
男子颓然丢下家伙,每户都熄了烛火,躲在门后听着庙那边的动静。
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