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医院安静得象间空房子,长廊上的日光灯逐随天色发亮而熄灭。
这时,一个沉沉的步伐声从静静的长廊传来,直到某间私人病房门口停下。
利世昌推开房门,把早餐放在床台上。
“美丝,吃点早点吧,从昨天开始就没东西下肚怎么行。”他对闭着眼的美丝说,似乎知道她是醒着的。
过了一刻。
“你不会离婚的,是吧?”她闭着眼说,不想去认清这件事,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现在先调理好身体吧。我要回公司了,不论什么事情以后再说。”既然上一个承诺都没兑现,那么说更多的也只会变成敷衍。
他已经不想敷衍了。利世昌低眸端详她青白的脸,像不理解她何出此言,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些,而是养好健康。
他看了看腕表,吩咐了荣姐侍候美丝用餐,然后离开了病房。
这个女人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笨?尽去计较名分,就不看看有多少这样的事情在社会上存在,人家的老婆与外面的姨子都能共存,为什么在他的家里就不能共存?为什么一定要他二选一?他不想现在讨论这些问题,因为他从来就没打算真去离婚,就算孩子没掉亦如此。
对美丝,他是爱的,但不足以要他放弃辛苦建立的事业,而离婚,就正正代表着他的事业将被妻子分割一半,他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早上八点左右。就在利世昌离开不久之后,病房前来了三个年轻人,他们在紧闭着的门外你推我让的,似乎考虑着到底要不要进去,或者谁先进去。
过了半晌,推推让让停了,深深地呼吸。然后,白嫩的手指屈着轻轻地在门板上敲两下,跟着门缓缓应声而开。
在他们意料之中,看到的果然是荣姐一脸愕相以及瞠大眼的开始激动的美丝。
“你们来干什么?来看我有多折堕吗?出去!滚——给我滚——”整个病房内充斥了美丝对来客的怒声。
“不是的,我们没这意思,只是单纯来探望你,希望你尽快康复。”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不期望美丝会好脸色给他们,但他们仍是诚心而来。
翠儿说着,并同时将手中的鲜花递到美丝床边。
“康复?你们会希望我好过?别在这里耍什么花招,如果不是你,我会落得如此?”美丝一股恨意陡然飙射,带恨带怒的目光更明显射向程翠儿,以及站在她背后的利恺杰。
无论他们是什么来意,在她看来,只是一种示威。
“我们真的诚心希望你……”
利恺杰才说话。忽地,翠儿手中的鲜花被美丝拍开,花瓣无辜地被拍打得散飞落地。
“滚!不要你们假好心。”她语气激动,更把床旁矮柜上的物品通通扫落,其中应声落地花瓶更是碎片四飞,赶人的意味极重。
翠儿胸口顿时像被一股气哽住,既哀又闷,手拉住了旁边的利恺杰,满眼焦急。
“安静点,这里是医院。你们这样会刺激到病患,请你们安静,或者先行离开。”说话的是被惊动过来的护士小姐,手里还托着针药,似是从相邻的病房赶过来。
在一旁待命的荣姐马上领意驱人。
看来他们的到来真的如他所料的不得点儿欢迎,尽管已经尽量不刺激她了,但好像无论怎么做,还是会刺激到她。从头没出过声的肖耀对恺杰、翠儿两人示了示意,先离开比较好,免得美丝的情绪更糟糕。
原本他们就是怕美丝手术才醒的第一天情绪比现在更大,所以才选择在今日过来探望。
但其实无论他们选择在哪一天过来都不会受到欢迎。
病房终于恢复了安静。
当自以为周详的计划仅剩下零零星星,那还能把握的是什么?
躺在床的人紧闭着眼,脸色如病房一样,青白得不见一丝气色。对劝食的荣姐没一眼一语。
半晌之后。美丝霍地坐起来,说:“扶我到沐浴间。”
荣姐迅速为她推来轮椅,小心地扶她坐上去。她径自推行,示意管家别跟进。
沐浴间,美丝略显吃力地站起来,站在洗手台面前,手轻轻拨了拨乱发。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原有的高傲、娇美都敛了起来,仅剩一脸病容。她又好像见到了别人的幸灾乐祸,她既想遮掩,又不甘心。愤然,随手拿起旁边的瓷皂盘扔向镜子,“哐”一声,玻璃镜面碎裂了,模糊了她最不愿见的憔悴。
荣姐听见砸破的声音,惊慌地冲入来,看见美丝没伤到才吁出一口气。意欲扶她回去躺着。
“出去!”
但,美丝不领好心,冷冷地把荣姐赶出沐浴间,独自站着。突然,她平静地笑了。碎裂的玻璃上映出许多苍白,象在夏季里吹着冬季的寒风飕飕,感觉很诡异。
孩子没了,她已经输得一败涂地了不是吗?如今说不定那老女人在偷笑。利世昌还会为了她实现承诺?如今他只会唤句好好休息、好好调养身子之外,大概就整天没了人影。难道对他来说,孩子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说到底还是拜那个臭丫头的所赐,如果不是她手上的玻璃珠子,她会落到如此下场吗?她会让她知道毁了一切的滋味是怎样。
美丝心里盘着,要那些眼中钉如何给未见世的孩子垫尸底。只有这样才能熄灭她心中怨气。
“给我通话给梁伟林,我要姓程的臭丫头受点教训。”美丝一出来就对荣姐下指示。
“小姐……这……”荣姐迟疑了。她很清楚,如果真的只是给她一点点教训,小姐就不会有想吃人的表情。
“别这的那的愣着,快去办。难道你也需要点教训?”
荣姐窒了窒,最终还是领命。因为单单看美丝青青的脸色因气愤而扭得恐怖,就知道她心里的怨恨有多少。
这跟平常的她有着大大出入,往日的美丝就算病了,也要让人见到自己病得很美,而不是眼下这种颓白的病容。
美丝不会去怪罪荣姐不够贴身照顾,因为是她的人。她只管毁了她的玻璃珠子是何人拥有,因为是她死对头那边的人。如果她的恨硬要找个对口出气的话,那臭丫头就是首个不二人选。
这次极大极重的损痛,就连荣耀财富也补不了她心中的怨恨。
她已经记不起自己拥有什么,只知道失去了什么。女人总是怕别人看到自己的丑陋,以及包含讥笑和加盐加醋的话柄,特别是在被男人抛弃之后。她开始知明了,却又不想承认。
每个人都一样,当要物要人都没了的时候,心就象被挖空。而过程中的感受也因人而异,要看个人心态如何去处理。豁达点的人,往往在痛完之后,选择忘记,重新开始。因为只要有明天,幸福就必会再度降临。
可是偏激的人的脑袋就不一样,痛已经在心里面扎了根,长出了恨,令人继续执迷不悟。记得的往往只有不好的事,也很懂得如何用诅咒、埋怨、阴恨去填心中的不满,尽管脸上偶有笑容,但此笑只会在脸上,不会在心里。因为从痛的那天开始,心已被恨侵占。
不过。恐怕就连美丝自己也不知,原来她的一切,在某人眼中也就是单单的——棋子。
户外,仅剩三两蝉鸣此起彼落地继续肆虐人类的听觉神经,照样子看来,夏蝉最得意、最吵闹的时间大概将近尾声。
室内,很静。可以说,除了偶来的蝉声之外,只有一片岑寂。
这屋内真有三个人存在?不是说只要三个人聚在一起就成个闹墟了吗?为什么这里反而象个了无人烟的地方,静得凄凉?真的很难叫人相信,有程翠儿的地方居然会这么清静。
这会儿,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像按装了红外线,正全面扫描屋内的其余人物。她要证明屋内不是仅存一人,而是除她之外还有两个活生生的大男人,她不要一直错觉下去,以为仅剩自己在发霉。
客厅里的是盘着腿单独坐在堪称是全屋唯一的欧式沙发上的利恺杰,他正埋头看着从书房里摸来的关于地理的书籍。而肖耀更离谱,没丝毫客气得像屋主,潇潇洒洒地带上自己的手提电脑,门也不关地整个人藏进了书房,一副就算十级大地震也决不出来的模样。
“啊——”她站在客厅中央大喊一声,脚还跺了跺无辜的地板。
如行雷般的喊叫确实唤回了他们的注目,可惜就一眼,又各自埋了回去。
“啊——”她又大喊一声,因为不满意。
可惜这回不但没获得任何成效,就连房子都静得可悲,她再也受不了。
“嘿!你们说说话行吗?太安静了。”
好半晌之后。
书本慢慢地合起来,还不忘用手指隔着纸页,样子挫败,像进了宝藏跟人争夺宝物,然后吃了个大大的败仗,最终收场还周身是伤,被人硬拖出来,没占到半点好处。
“你想要说什么?”利恺杰问得很无奈。
“说、说什么?”
“对!你想要说什么?”
呃!哪有人这样问回来。
本来是她不想像个疯子一样自言自语,才想要跟他们说话,而不是问她问题。
他的反问让她像个哑巴,呆呆地杵在那里,一时运转不来。
好一阵子,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想了想。
她顽皮的学着国标舞那优美典雅的旋转步,轻灵地旋出有板有眼的弧度,三步便转到他的面前,她站着俯身向他靠近,过肩的直发因作动而无风自飘,缭绕着他的耳畔。
“有这么好看吗?”她意指他正拜读的书,厚度像压得死人的大字典。
“人文与地理。你要看吗?”
两人的距离近到让他闻到她的发香,跟他一样的香味,不知为何这种相同的味道令他心里莫名地高兴起来。
“我看书是很认真啦,不过太厚的我看了会头痛,难以一一消化。” 顿时觉得他的语气变得轻快了,是因为这本书吗?她侧着头想端正地看看那书面,仍而努力了也得不到个所以然,最终宣告放弃。
她直起身子。“饿不饿?想不想吃晚餐?”笑靥迎人。
利恺杰扬眉看了她一眼,又瞧了瞧时间,指针才过十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