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贼人多势众且调度有方,等到弓骑兵开路带着弓箭手登上山顶,李宫用再下令熄灭火把迎战,已经晚了。弓箭手和鸟铳居高临下射击,弓骑兵打着火把绕木寨游弋,时不时射出冷箭,紧随其后跟上来的大队长枪兵,将木寨团团围住,李宫用等人如待宰的羔羊,龟缩成团毫无抵抗之力,这些初经战阵的青壮们,早已吓的魂飞魄散,一个个惊慌失措嚎啕痛哭。
李宫用见众人只能被动挨打,连忙举刀大喊:“兄弟们退回来!聚在一起,举盾!蹲下”!可除了七八个胆气稍壮的,和自己带来的四个手下,没有一个人理他,面对枪林弹雨不知躲避只会抱着脑袋乱叫乱跑。李宫用连忙扔了钢刀,抢了一块盾牌,一手护住脑袋,一手不断地把在身边乱窜的青壮,拉回自己的身边来。
正在东山且战且退的龙骧,身边也只剩下五个人了。他回头见营寨一片混乱,心急如焚,向前急刺两枪,回身拉过一名死士:“快!弟兄们跟我来,我杀人你们夺枪”!
说完提枪连刺三招逼退身边得山贼,掉头便往山口跑去,跳起来抓住了一段树枝,借力一纵身一跃,跳进了山口土匪的人群之中,左一记横扫千军,右一记长河落日,接着乌龙摆尾、跨虎开山、火焰穿云、猎猎火光中将手中铁枪舞成一片烂银,将弓箭和鸟铳手阵型冲的大乱。
跟在身后的五名死士,知道如今已是绝境,一个个如疯魔一般见到活口便砍,这些弓箭和鸟铳手也不是吃素的,一见龙骧等人近身,扔了弓箭和火铳,拔出短刀扑了过来,两队人马短兵相接,酣战到一处。
山顶一乱,李宫用这边压力骤减,连忙组织弟兄,拾起长枪和藤牌聚寨而守,除了提防十二名弓骑兵的软弓之外,和木寨外围的山贼,几乎形成了对峙之势。
李宫用回头见自己的四个手下,也拾起长枪协防木寨,气的直跺脚骂道:“还不赶紧想办法干他一炮,否则咱们都得死”!士兵回道:“干啥呀?火药还没干透呢”?李宫用骂道:“啥玩意?七百多斤火药就没能用的”?士兵点头:“我也是刚发现,配好的火药只有三十来斤,全都受潮了。其它的全是原料,估计是为了防火,硝石木炭和硫磺全是都是分开装的”!
李宫用跺脚骂道:“那就赶紧去配呀”!四个士兵面面相觑直摇头:“报告大人!我们不会配!您会吗”?李宫用长叹一声:“天亡我也!天亡我也”!
龙骧带人杀散了弓箭和鸟铳手,带着还活着的三名死士,正忙着收拢鸟铳和弹药,忽然看见后方两名持枪马匪来势极猛,直奔自己这边儿冲了过来,连忙喊道:“你们闪开,带着火铳去和李宫用汇合,我来断后”!说话手提长枪,站在了山口小道中央。
马匪手持两杆长枪一左一右,几乎并排朝自己扎了过来,龙骧一声怒喝居高临下便往前冲,嗖的一下掷出手中铁枪,左手马匪胸膛中枪栽倒马下。龙骧脚下不停继续前冲,就在跟右边马匪撞到一起的瞬间,飞身一扑左手按住刺来的枪杆,右手掐住了马匪的脖子,将马匪连人带马扑翻在地,龙骧膝盖顶住马匪的胸膛,抬手一拳砸晕了马匪,回身拔出铁枪,拉过左手土匪的马匹一跃而上,望了望漆黑一片的西北方向骂道:“好你个梁寿光,今儿让你见识见识爷爷的手段”!拍马便往马匪后队杀去。
木寨内的青壮们,看着身边的弟兄陆续倒下,已经濒临绝望和崩溃的边缘。
正在此时,忽然西山火起,喊杀声响成一片,围攻木寨的土匪们不知虚实,以为被断了后路,一阵惊慌失措。一名弓骑手喊道:“弟兄们不要怕,此必疑兵之计,有梁老爷坐阵,咱们放心解决眼前便是”!说话往寨内射了一箭。
围寨土匪还在犹豫的时候,外围扔进来六副火铳,跟着龙骧硕果仅存的三名死士,从围困木寨的马匪外围动起手来,开始跟山贼们贴身肉搏。李宫用手下的几名边军大喜过望,拾起火铳,熟练的清膛、上药、装弹、夯实,“砰砰砰”三声铳响,一直被动挨打的木寨,终于开始了反击,绝望中的青壮们,激动的抹了眼泪,振臂高呼,大声嘶喊给自己壮胆。
此时西山的马世泰已经摸到了贼人后队,四处放火,西山南北两侧足足有二十几处火光,木焦林燥夜风习习,不多时整片西山火光冲天,伶俐虫看见龙骧打马提抢杀向贼人后队,连忙带着手下弟兄,趁乱往第六坑方向摸了过去。
龙骧虽然不会射箭,可一旦提抢上马让他跟马匪们近了身,那简直就像熊孩子手拿菜刀钻进了苞米地,砍瓜切菜一般,杀的那叫一个利索。龙骧纵马疾驰一心只杀梁寿光,第六坑山口放倒了七八个土匪,在第七坑中央,又被三十余长枪马匪团团围住,龙骧豪不恋战,只一记霸王盖顶外加一记回马枪,解决了两名马匪便突破了重围,拍马往第七坑高地火把密集处赶去。
龙骧伏身马背,远远望见一众匪兵拱卫着一个胖大的年轻书生,他一手拿着千里镜望着龙骧,一手拿着柄半开折扇搭在胸前。龙骧料定此人必是梁寿光无疑,拍马便往前冲,大声喝道:“狗贼梁寿光!纳命来”!刚冲出两步,便见梁寿光将千里镜和折扇交给侍卫,不紧不慢揙起衣袖,抬手接过一杆鸟铳,稳稳的瞄准了龙骧,龙骧正寻思为何不见点火的火镰,鸟铳铁管喷出一股火光“砰”的一声,龙骧胯下战马额头中弹,前蹄一软翻倒在地,将龙骧生生的扔下马来!
龙骧滚到路旁还没起身,乒乓又是一阵鸟铳声响,打的龙骧身旁尘土飞扬。他连忙翻身退后,听见耳后马蹄,回身抡枪一扫,“咔嚓”一声打断了一条马腿,枪尾拄地纵身一跃,藏进了密林,龙骧借着密林的掩护,不停的变换藏身方位,终于找到一块合适的高地,枪交右手,使出了全身的力气,送胯拧腰抬臂,将一杆铁枪奋力冲着梁寿光掷了过去。梁寿光左右侍卫眼尖,空中的枪尖亮光一闪,俩人先后扑到了梁寿光身上,“噗噗”两声,二人被串成了糖葫芦,梁寿光的胸前也被扎了个半寸深的血眼儿。
好在梁寿光肉厚并无大碍,他倒并不惊慌,扶着两名侍卫躺下,冷脸抬头大声喊道:“你是何人?为何刺杀本官?可敢报上姓名”!龙骧大声回道:“爷爷我狮驼岭小钻风是也!杀你就是为民除害”!梁寿光哈哈大笑:“无知小妖!无胆匪类!给我杀了他”!
梁寿光一声令下,马匪、弓箭、火枪一股脑的往龙骧藏身之处招呼,可哪里还有人影。龙骧一击不中,见梁寿光身边侍卫防备森严很难下收,低头便忙完回赶,回头接应李宫用。
李宫用这会儿弹药早已全部耗光,再次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局面,七十余青壮只剩下不到三十个人。木寨一侧已山贼突破,栅栏已经搬开,两拨人马眼看就要陷入一场肉搏战,李宫用看着身边泪流满面,双腿抖如筛糠的一帮青瓜蛋子,不禁苦笑长叹:“老子这辈子,看来真是没有当都司的命,到死还是个把总”!
就在这生死关头,七星坑四处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李宫用一回头,身后火光冲天,星星点点的火把漫山遍野涌了过来,看架势不下千人,黑暗之中敌友莫辨,李宫用和山贼一时齐齐愣在原地,一名边军抬手一指喊道:“快看,是刘大人来啦”!
李宫用顺着手指方向一望,后山口冲过来的一个瘦高长须,打着火把的汉子,不是刘应遇是谁?李宫用激动的两腿跪地,仰面嚎啕大哭:“兄弟们!援军来啦!我们有救啦”!
木寨内瞬间响起一片欢呼,山贼们一看形势不对,连声呼喝掉头就跑。李宫用见机不可失提刀大喊:“随我杀呀!替死去的弟兄们报仇”!带头杀出了木寨提刀见人便砍,神经被恐惧和绝望反复折磨的青壮们,由恐惧到绝望,由绝望到希望,由希望变成了愤怒,一个个终于爆发了,争先恐后杀出了木寨,肆意的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兵败如山倒,仓皇逃窜的马匪们几乎在一瞬间,从嗜血的恶狼变成了落跑的绵羊,在龙骧、伶俐虫和李宫用的三重夹击之下,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大部分报销在当场。
站在第七坑高处的梁寿光,从千里镜中清楚的看见了这里发生的一切,他怔怔的望着镜子里的刘应遇,长叹了一口气:“好一个刘应遇,竟然找到了如此多的帮手,再想杀他可就难了!我这辈子,可算是到头了!收兵回山”!
身边一名侍卫劝道:“老爷,不过是场小败,您何必如此苦恼”!书生摆摆手沉默不语。
一场大战结束,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这趟鬼门关走的实属不易,活着便是赢了,虽然赢的十分侥幸。龙骧好好的夸赞了一番李宫用和伶俐虫。回头见二十二名伏击勇士,只剩下了五人,眼含热泪跟每个人紧紧的抱了抱。龙骧长叹了一口气,扫视着矗立山上,人手两个火把的流民家属和凑热闹的淅川市民,拱手一圈喊道:“乡亲们!我代活着的弟兄们,谢谢你们了”,说完抓起宋康年和萧云林的手,使劲儿的捏了捏,想想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亲热的搂着二人肩膀,走到刘应遇身边问道:“钦差大人!您怎么来了,不是让您养伤等着吗”?
刘应遇左臂缠着纱布绷带,一躬身算是见过:“恩公,一来紫荆关已经封关三日压根过不去;二来此事因我而起,我也很想见见这个胆大包天的知县”!
龙骧一瘪嘴:“梁寿光长的跟个猪头似的,有啥好见的”?突然反应过来,开口问道:“您刚才说紫荆关已经封关三日了”?刘应遇点点头:“是啊,守关的哨总高汝励,是这么跟我说的,我拿出圣旨也不开门,除非李万春回来。我想身份已经暴露,跟着你们反而更加安全”!
龙骧把宋康年、萧云林和伶俐虫马世泰叫到身边:“老宋,李万春不回紫荆关,你们说说,他会不会在县城附近兜圈,若真是如此,县城保不齐要丢啊”!
萧云林一摆手:“破县城丢就丢了,在城里我也睡不踏实”!
龙骧摇摇头:“县城丢了没事,我是担心城里的金角大王和白骨夫人两位兄弟”!
马世泰说道:“若要出事,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咱们还是尽快拿下牛头岭再做打算吧”!宋康年点头捋须:“伶俐虫说的没错,既然好容易到了山下,连夜上山抢占水源才是正理”!说完吩咐二人:“我以军师的身份命你二人速速点齐兵马,马上拖着火炮上山”!
等俩人走了,宋康年附耳说道:“咱们要提防的不是李万春,而是白骨夫人,此人虽不入流,却也是吏部任命的朝廷官员。他迫不得已入伙,越卖力气我便越是怀疑,我执意拖走火炮正是为此,所以无论如何,咱得尽快拿下牛头岭回军淅川,否则王文曜兄弟恐遭不测”!
再说淅川县城这边,送走龙骧之后天光大亮,四里八乡赶来领钱领粮的百姓和流民越来越多,全都聚在城外,嚷嚷着要进城叩见小钻风,王文曜知道所剩钱粮不多,不敢擅作主张,找到杨福全一商议,二人都同意先关了城门,等龙骧回来再做打算。
杨福全借口身体有恙,请王文曜去漏泽园,处理前日衙门西街死伤者的尸体,以免烈日暴晒引发瘟疫,王文曜便去了。王文曜前脚刚走,杨福全后脚就请来了除豫隆银号之外的全城豪绅巨富,许以厚利借来家丁五百,又召集原淅川守备营人马,命他们迅速接管四门城防,然后埋头钻进书房,美滋滋的写起了书信。
杨福全写了三封,并加盖了衙门大印发出。第一封发给了年初上任的河南巡抚丘兆麟,言淅川知县梁寿光勾结山贼过山风,勒索乡绅、压榨百姓、向恩师陕西巡抚胡廷宴行巨额贿赂,搞的百姓苦不堪言,有陕西流民号小钻风者,勾结死囚当街造反,杀守备白俊秀占淅川县城,自己万不得已屈身事贼,趁小钻风与过山风火并智取看淅川县城,如今全城克复,城内八千百姓性命家财方得保全,请巡抚大人多派兵马驰援。并附上从梁寿光府上搜出来的两封书信,和一本钱粮来往账册。
第二封信内容基本一致,但语气谦和态度恭谨,用词也格外收敛。发给了新任河南道御史,东林党人归德府侯恂,其人为官清廉,不附权奸,名声极好。他的亲弟弟侯恪、任南京国子监祭酒,恩师麻城梅之焕更是楚党领袖,刚被天子擢升为甘肃巡抚,因此侯恂在朝野之中说话颇有分量。杨福全想要借复地之功,在暮年更进一步,想来想去,必须得求此人相助。
第三封发给了李万春。巡抚官阶虽高,可一来丘兆麟年事已高常年卧病,二来远水不解近渴,想要守住淅川城,不被过山风和小钻风打下来,必须要有一支自己的人马。想来想去只有李万春合适,虽然李万春已经跟自己公开翻脸,但女婿这层关系还在。他相信对付李万春,只要饵下的足,不愁鱼儿不咬钩。
杨福全完全没把小小的仓管王文曜放在眼里,主薄大人安排这么个小角色,参加县衙的大人们的会议,也不是没有道理。王文曜临去漏泽园(衙门安放无人认领尸首的地方)之前,嘱咐自己管辖的西门守军,没有自己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离职守。
这一句话,差点没把杨福全噎死。杨福全卯时安排接管城防,到了巳时,西门还在王文曜手里,杨福全甩着袖子大骂:“什么狗屁家丁,这点儿小事儿都办不好”!
眼看接管城防的计划就要泡汤,白骨夫人赶紧领着二百家丁,奔西门找金角大王算账,龙骧留在城里的俩妖精,就这样掐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