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林老爷听了,脸色愈加深沉,说道:“这丹药,并非是我胡乱捣弄而来,是我向那林家主家千求万求,花了许多钱财,赔上不少人情,才得来的区区两颗。本是与我那小儿林度备不时之需用。往日无意与你提及,是你心甘情愿向我求买,我念吾儿林度与你侄儿羊诰乃是同门手足,日后还须携手共进,方才答应。今你已将那丹药用罢,怎又翻脸不认人,不肯将那余钱予我?”
那姓羊的男子也不悦道:“你这假药害人不浅,岂好意思与我说值上那许多钱。便是那订金,也是给多了。”
林老爷听罢怒斥:“你这羊显,好生不讲理。我林家主家自发家以来便是以卖药制药为营生,向来以药到病除扬名这两宗一庄,家业虽比不上你羊家殷实,倒也不至于贩卖假药,坏了自己的名声。你这侄儿会倒在那擂台之上,若非是其身体有恙,便是那对手耍计之故,断然归咎不到我这药的真假来。”
徐朗听罢心中暗怒:好个林老爷,分明是那羊诰用药不公在先,我清白坦荡,怎反倒成了小人。贤者常言,勿与小人相交,真无错也。我这方是一次比试,便被安上了莫须有的罪名,想来那日元富也是如此污蔑于我,真是人以群分。只怕是这事一日不明白,我仍要多顶这小人之罪一天。
那羊显听罢道:“我生意繁忙,没有时间在这与你絮叨。既不清缘由,那这药钱,待我听过我那侄儿羊诰的亲口之言,再作商量。”
说罢那羊显,在桌上留下几文铜钱,起身走了。
这林老爷仍坐在那里,不久,随身的仆人见羊显走后,便上楼来。叫道:“老爷。”
林老爷未答他,只是坐那骂道:“这羊显真是个披衣的貔貅,只进不出,悭吝得很。还道是羊家的酒楼,留这些许铜钱,便是付他那份,也都不足。”
说着又骂这仆人道:“还站着作甚,坐下来,将这些点心吃了,莫要糟蹋我的钱财。”
一主一仆便就坐在那里,将东西吃完,才结账走人。
待其走远后,屈赞细声讲道:“想不到那切磋,还真是有些蹊跷。那林老爷说那羊诰吃甚么丹药,定然便是为了在那比试中,挫败大师兄。”
徐朗想起那日交手之时,羊诰之异状,点头道:“想来,这丹药便是其在比试之时力大无比,能施放剑气的缘故。只是任其机关算尽,也不会想到,会半途晕倒在那擂台之上。”
屈赞好奇问大师兄,道:“你是怎会想到,这林老爷,与那切磋之事,是有牵连的?”
大师兄笑道:“我倒是未曾想过。只是昨夜听那林老爷提及羊显,知两人间定是有矛盾,方才又恰好见两人同进,一时起意,便做了回小人,倒也真探出些底细来。”
屈赞气愤道:“下次遇着羊诰那奸儿,定要当面数落他一番,让他下不得台面来。”
“如今这林羊两家不和,于我们,倒是有利。这事也还不够明了,便先坐观这虎狼之斗再说。”大师兄说罢,叫来堂倌,结了帐,便回鹿家去了。
一河穿城而过,唤做莫腾河,这莫腾河庄,原本便是莫腾河边一村庄,纵有如今这繁华气概,亦未更名。
这鹿宅便是依着这一条莫腾河而建。只见水环楼阁,溪绕亭台。门前翠柏成荫,宅内奇花香艳。俯首看鱼翔浅水,侧耳闻鸟鸣青天。真喧哗世界中好一个桃源去处。
徐朗与大师兄四人刚入大门不久,那通报的仆从便引着一个男子从前宅中出来。
来人五十多岁模样,身材高大,面相威严,一对浓眉,两撇短须。
大师兄叫了,行礼问好道:“父亲。”
徐朗一看,果然两人十分相似,也忙作揖问好。
那人笑呵呵道:“都不要拘礼了。鹿瑞,赶紧与我说说,这几位贵客,该如何称呼?”
大师兄便与他讲道:“此位是我同门师弟,名唤屈赞。”
屈赞行一礼,却不知如何称呼是好,便道:“鹿老爷。”
那人听了大笑,“贤侄莫要太过见外,老夫名唤鹿弘,鹿瑞与我提起你多次,便叫我弘伯罢。这位又是?”
大师兄讲道:“这位是我师门下新收不久的修习弟子,名唤徐朗。”
徐朗问好后,大师兄又道:“这是我从那高至客栈新收的侍从,是那刘掌柜的侄儿,名唤刘业。”
鹿弘点点头,叫来管家的,“这是少爷新收的下人,你且先带他去安置一下。”
那管家的上前来,接过三人的行李,带着刘业先下去了。
那鹿弘便带着三人,到宅中一处水榭亭台,坐了下来。
仆人端来吃食。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伴以香茶点心,倒也逍遥得紧。
鹿弘问起:“此番还家,既不着节气,家中也无事发生,想来因公事而回?”
大师兄笑道:“父亲明察。我回来,乃是为了一事。听闻父亲要与那羊家,合办钱庄,可有属实?”
鹿弘点点头,说道:“是有此事。”
大师兄又道:“又听闻这钱庄须择一宗门,来做承保,可是也有此事?”
鹿弘又点头道:“此事亦不假。”
大师兄说道:“我此次还家,便是为此事而来。”
说着便将掌门如何叮嘱与那切磋之事一并讲与鹿弘听了。
鹿弘听罢道:“我倒是不知有此事发生。”
大师兄说道:“掌门便是担心此事乃是那李城主设局,欲致秦元山于不利。”
鹿弘摇摇头,说道:“此事即便是局,也并非是那李适所设。”
大师兄听罢,忙问道:“此话怎讲?”
鹿弘喝了一口茶,缓缓道:“这李适,虽因两家之委托,来决择承保之宗门。到底不过是走个过场,终究是看鹿羊两家脸色行事,在两家未有一致之定论前,其又何必自寻苦恼,去做分外之事?”
“那父亲之意是?”
“不用多想,便知是那羊家所为。那羊恂是坦荡磊落之人,便只有那羊显,会耍这般计谋。”
徐朗心思羊显,不就是今朝在那醉迎仙酒楼与那林老爷共桌人。
鹿弘盯着大师兄,又道:“此局,羊家也应不是为秦元山而设,而是为你。”
“为我?”
大师兄,徐朗与屈赞三人皆错愕起来。
“以区区三人之切磋,以此来决定两宗门之高下,岂不是草率得很?”
徐朗听鹿弘此言,也觉有理。以往还以为那伏灵山,便是要以此为由,来夺取承保之位。现在听来,这背后还有玄机。
屈赞忍不住问道:“只是为何要说,这局是为大师兄而设?”
鹿弘又道:“想来应是羊家想让那羊诰与我儿鹿瑞一分高下,以此为由,指定家主。”
师兄弟三人皆是不知其所以然。
鹿弘对大师兄说道:“你近年来醉心修习,少有还家,许多家事,未曾告与你知,今日借此机会,一些要紧事,也应让你知晓了。”
徐朗与屈赞听此,使个眼色,起身来便想回避。
鹿弘见了,笑道:“无碍,两位贤侄即是鹿瑞同门手足,那比试又仰仗两位取胜,日后也还需你们鼎力相助,无须如此见外。”
两人复坐后,鹿弘问大师兄道:“你应知,我们鹿家,与他羊家是何关系?”
大师兄道:“自然知道,族谱中记得清楚,鹿家与羊家,百年前,本是同一家。”
徐朗心中直道惊奇,往日这鹿羊两家,一直以为是对头,想不到,祖上还有这般渊源。
“今日你两位贤侄也在此,我便再讲一遍旧事。”闻鹿弘讲起:“吾鹿家先祖,原姓王,自莫腾河边卖鱼始,后来转去经商。因先祖吃苦耐劳,勤俭持家,凡有利可图之事,莫辞辛苦,由此逐渐发迹。至百年前时,最是鼎盛,莫腾河庄内,但凡商铺,目之所及,尽皆为王家家业。一年正值天子巡访,至莫腾河庄,先祖本欲承圣恩,便设宴招待天子。所用器皿,所食佳肴,皆是珍贵。未曾想天子见王家势大,起了疑虑,借宴上鹿羊两道山珍,赐名王家两子,长子为鹿,次子为羊,所有家业,亦一分为二。鹿羊两姓,便由此而来。分家以后,两家起先还算和气,愈到后来,争名夺利愈是厉害,反至家道衰落,至今日时,已远不复从前荣光。”
徐朗听罢心思,常言伴君如伴虎,真是如此了。
鹿弘接着道:“至今日,常有外人来此经商,营生更是艰难。非主家嫡系,有许多后人已生计堪忧。因分家也方五代之远,族人便撮合两家复合,以振行家业。那钱庄一事,便由此而来。”
大师兄听罢道:“原是如此。”
“只是若按嫡系,我鹿家为长,那羊家若将家业拱手相托,日后地位便会远不如主家。为此,经族人相商,另选出一位家主出来,这家主,便于你与羊诰两人之中,择一人。”
屈赞听了道:“既然如此,便不复合。”
鹿弘摇摇头道:“时务所迫,分寡合众,岂能因我之计较坏了复兴大事。”
大师兄听罢道:“那为何不早日将此事告知与我呢?”
鹿弘说道:“我曾将此事先与你师父阐长老讲了,听其言你修习正值要紧之时,应缓些时候,再与你说,便一直耽搁至今。”
屈赞问大师兄道:“能有甚么要紧之时?”
大师兄想了一想,说道:“大概那时,我正在修习那碧海浮莲之术,须静下心来领悟。”
鹿弘又道:“想来那羊诰应在修习上小有所成,那羊显便想借这比试为其造势,好夺家主之位。”
屈赞听罢讽道:“那羊诰哪里有所成?”说着将那醉迎仙酒楼所听一五一十全讲与鹿弘听了。
那鹿弘听罢切齿道:“这羊显真好阴险,竟想出这般诡诈的手段来。若是讲家业托付在这等小人身上,可还了得?若不令其食些苦果,那日后又岂得安宁?”
大师兄愁道:“只可惜空口无凭,他人又怎会相信?”
鹿弘笑道:“我儿莫忧。我已是有一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