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次传承之战期间某个乌云密布的深夜,几个穿着理查阵营士兵服饰的军卒踉跄着便闯进了一座僻静的村庄。
这群喝得醉醺醺的士兵举着自己的长矛用力地敲击着村中的铜铎,那披着衣服的村民们便匆忙地围拢,见得这群村民被捉弄时慌乱神态,这几个士兵便发出一阵快活声。
姬无嗔是这座村落中一名正直的青年,天生双瞳的他向来嫉恶如仇,自是看不惯这种作威作福的痞态,他仗义执言道
“几位军爷,这个时辰应是当值时间吧,却喝得这般醉醺醺来扰民岂不会违反了军中的纪律”
那个领头的士兵打着醉醺醺的酒嗝用长矛指向姬无嗔
“汝是何人,为何如此聒噪;莫不是波旁王朝的奸细,不然又怎会知晓吾辈军中的纪律”
村长是位唯唯诺诺的老人家,本想为姬无嗔说上几句体谅话,只是被那位蛮横的士兵一阵叱喝便吓得哆嗦,就也没了声响。
领头的士兵用尖锐的长矛对着姬无嗔指指点点,朝着不敢动弹的姬无嗔便是一顿乱盖罪名,非要打他几十大棍才肯罢休;
许是听闻到外面的动静,那姬无嗔本在病榻上静卧的妻子披了一件单薄的风衣便倚门走了出来;
这女子本是极温婉的淑良女子,只是因为长期卧病在床,那憔悴的脸上便多了几分白皙,竟被贪色之人识得平添了楚楚动人的媚态;
这群士兵哪料到这乡野之地会有如此美色,便在酒劲的催情下,这群胆大妄为的士兵竟然随口编排这位弱不禁风的女子是波旁王朝的暗探,他们需要验明正身。
目睹到妻子被这般羞辱,怒不可遏的姬无嗔自是想要冲上去与那个领头的士兵玉石俱焚,却被另外两个士兵紧紧地锁住双臂无法动弹;
他的妻子只是耻辱地流着泪却不敢呼喊姬无嗔的姓名,因她担忧自己的丈夫会以卵击石;
姬无嗔恨呀,他恨自己的无能,于是他把头重重地磕在地上,恳求围观的乡亲们能够伸出援手;
只是哪怕他磕得头破血流,这群素来和睦的乡亲只是不停地摇头叹息,稍有良心的乡里也只是偏过头去不忍目睹这人间惨剧的一幕;
姬无嗔的牙齿咬出了血,因他凝视着妻子的眼睛,因他能切身体会到这位举案齐眉的女子的每种情绪:起初的惊惧,再到后来的不堪与痛苦,后来便是生无可恋的绝望与不舍;
那群宣泄完自己兽欲的士兵提上腰带,便摇摇晃晃地扛着长矛走了,只剩下一位遍体鳞伤的女子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姬无嗔赶紧抱住衣衫不整的妻子,只是他再也看不见往日恩爱时妻子那娇羞欲滴的眼神,他甚至在她空洞无神的眼睛中已然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姬无嗔颤抖着的手摸了摸妻子的鼻息,发现妻子已经没了生机;
这位青年缄默了许久,因为这位从小与自己的青梅竹马的女子怀揣着对于这个世界的一腔恨意便香消玉殒,他却无能为力地无可奈何;
乡亲们都不敢靠近这位散发着冰冷气息的青年,因为他们知道他变了,他不再是那个会为了乡亲奔走相告的有为青年,他也不会再能是那个会为了卧榻的妻子舍弃投军机会的体贴丈夫;
一滴,两滴,淅淅沥沥的大雨便开始倾盆而下;
夜晚的雨是很冰冷的,它无情地拍打在这位怀抱着死去多时的妻子遗体的青年身上,只是已经无一人情愿体恤他了;
但这个万念俱灰的青年无比坚定地想要活下去,因为他没有资格去死,因为他对这个冰冷世界的恨意超过了他对于死亡的渴求;
一把竹编的雨伞替他挡住了头上的一片风雨,姬无嗔抬头望了一眼,这是一位身材很修长的男人,因为他的声音让人过耳不忘,只不过这个神秘的男人全身都披着黑色的斗篷,让人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这位男人的声音似乎生来便不带任何的情绪“你恨吗?”
姬无嗔点了点头,因为他知晓这位男人能成全自己。
这个男人又问道“那汝做好准备了吗,让汝辈的千秋万代都永远地陷入仇恨的循环之中”
姬无嗔死死地抓住这个男人的斗篷衣角,他的瞳孔中满是密布的血丝
“天权先生,我不惧了;我要这世界为她陪葬,我要这苍生为她陪葬,我要这世世代代都为她陪葬”
这位男人发出一阵奇怪的笑声,这是他极少带有情绪的一次
“为爱舍不得摒弃一切,却因爱甘愿放弃一切;这世间的情字,倒真是有趣得很”
这一夜,风雨交加,只是这个村中的人再也没有见过姬无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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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雅思所知甚详,他只是从亚丝娜只言片语的描述之中便早已猜测出鲁西少年此行的目的,但他背着手也不回应。
他轻轻地扣动那夜光石盏灯之下的精巧机关,那高高叠起的桐木书架便分成两堆,从后面呈现出即使辗转此处上千次也从未涉猎过的古老卷轴。
马克雅思老师从这堆满标满各种晦涩古老的字体的卷轴中小心地分离出本马科大师晚年封笔之作《元经》;
鲁西虽认不全卷轴之上用古巴比伦拉丁文字标注的名录,但识形知意,鲁西少年也能猜测到这呈现暗红色色泽的鎏金卷轴是孤存在这世上的原本。
马克雅思老头从宽大的长袍中摸索出边框宽厚的老花眼镜戴上,深邃的眼神在书上的内容来回逡巡着,鲁西静静等候在身旁也不敢打断这位脾气古怪的老人家自顾自地行为。
马克雅思老头突然将书轻轻合拢,冷不丁地盯着鲁西开口说话
“小子,你是否还拾得《元经》里的要义?”
元经是所有元师教谕的启蒙之作,在马科大师编纂出元经之前,虽有人已经掌握其中之道,但直到元经的问世才使元师修行成为一种系统路径。
“小子记得,元经的首句便是阴阳奇耦,便有四象:如春司少阳,夏司老阳,秋司少阴,冬司老阴,而四象便生八卦,八卦的变易则衍生万物穷尽之理”
鲁西敬畏地看了一眼马克雅思隐藏在宽阔的褐色眼镜后面的漆黑眼睛,仿佛所有的心思在这个花甲老者的面前都会被洞悉无遗
马克雅思似在追忆前尘往事,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汝辈说得没错,只是是现今的元经都不够完善,经后人的主观臆测和篡改,现在的元经与当初已经有很大区别”
“小子愿闻其详”
马克雅思的思绪回到了几千年前的古巴比伦时代,那是西去古巴比伦都城美索不达米亚城的漫漫长路之上,一个怀揣着满腔热血的青年在灼灼的烈日之下行走着,口渴难耐的他看到远处的农舍,便想要向那耕田的老农讨要一抔井水来喝。
那个青年静立于阡陌之上尚觉得热气扑面,酷暑难耐,但花白发色的老农在如此毒辣的太阳之下依旧耕田不停,鬓上却无半点汗迹,青年以为奇,觉得这位老人便是最近在都城之中流传甚广的能人。
青年忘了口渴,便要拜这个老农为师,花白发色的老农讲着纯正的美索不达米亚都城的官话,所幸两人沟通起来并没有隔阂;
青年倒是愿行三跪九叩的周到拜师礼仪,但老农坚决不肯收青年为徒,并且笑称自己并不是青年口中所谓的能人。
青年又拿出自己包袱中的不菲钱财给予老农,但是老农依旧万般推辞不肯接受,青年这才相信这位老人家所言非虚。
青年便更加好奇这位老农怎样在如此烈日之下却似立于风和之中,岿然不觉。
老农拉了拉头上的草帽温和地笑了笑
“老朽哪里担得上能人之称。只是久坐枯思之后,便识得了农耕与为人一般道理;
耕田有四象:春种时谓之元,便是孕育的开始,夏茂时谓之亨,正是长势亨通之时;到时便是秋收时的利好以及冬季的贞固,烧秆为肥只是为了固本培元罢了。”
老农从缸中舀起一瓢水递给食髓知味的青年,见青年饮得甘甜,顿了顿才接着娓娓说道
“为人也是如此,老朽年少时也曾有过几番经历,所幸没有虚度,倒也明白了凡所求事不外乎四种心理,吉凶悔吝;
亦如耕田所类,秋收谓之吉,冬枯谓之凶,春种夏茂时又不免患得患失,忧虞忧郁;譬如公子,此番西行远来帝都应是求前程二字吧”
被老农一语中的,青年也不愠怒,反而觉得此人确实是世外高人
“老丈何解?”
“相由心生,心生由象;子曰:祸福相依,吉凶难测。故公子虽家财不菲,但依然徒步行来,有诗云: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帝都花。便知公子是为前程未定之忧;”
“再观公子眉间一抹煞气,气冲穹顶,应是忧郁之象;求财者悔轻吝重,求官者吝轻悔重,古来之事,大抵如此”
听完老丈的一番话,青年在这破旧的凉棚之下倒是不觉得酷暑难耐了,或许是这位老丈的井水格外地甘甜,或许是这位老丈的话给干涸的自己带来一场甘霖
“老丈弦外之意似乎意有所指?小子斗胆敢问详解。”
草帽下的老农垫吧了锄柄三下,轻轻地摇头笑道
“子曰:天机不可泄露,不可说,不可说”
醍醐尚未灌顶的青年满心憧憬地作揖
“那小子敢问老丈尊姓大名?”
老农摇摇手没有回话,便扛着锄头不紧不慢向着远处走去,只是片刻便消失于青年的视野之中。
青年若有所思,回首才发现身后的凉棚竟只是残破的木桩,老丈盛水的水缸也只是累叠的石块而已。
只有手上的水瓢仿佛告诉自己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只是黄粱一梦,因为在水瓢的底部刻着刚才老农给予自己萍水相逢的缘分--天璇。
直到晚年,马科大师才将这段时过境迁但却日久弥新的往事记录下来,并重新编纂将其作为被誉为'元师的地基'-《元经》的序章。
只是,马科大师并没有写下这位老丈的名讳,只是以老丈代称罢了。
听完马克雅思颇有感触地述说,鲁西少年依然懵懂,他并未理解马克雅思讲述这个故事的意图:
亦如马尔福大师东去苦行的路途上曾遇见了某位疯癫的吟游诗人,他拦住了马尔福大师的脚步“汝之梦为蝶,蝶之梦为汝”。
世上事本就真作假时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假。
马尔福大师便回复道“先生问吾吾便为蝶,吾回先生吾便是吾”
吟游诗人听完便恍然大笑“世上竟还有此等明白人,老朽佩服”
“还记得我曾与你所说的重瞳家的故事吗?”
马克雅思想起了那个初见时浑身似枷带着冰冷铁刺的少年,他用孤狼一般的眼神死死锁住自己,一晃眼便是二十余载,据说那位已经成为那五位老不死手下的首席教谕。
“世人皆只羡重瞳家的天赋举世无双,甚至有些喜吃白食的酸臭诗人谣传'只堪一睥睨,流血可漂橹',可谁人又试图过去理解浸染在这个家族传承中上千年的悲痛和决绝呢!!”
“世上皆谣传重瞳家因为杀戮过度而遭受社稷之神的惩戒,子祚薄情,但是行实笔下讴歌得那些自诩千古一帝的开国皇帝哪只手上又不是伏尸百万,却依然福祚绵延;但丁大人所说无间恶鬼并不是这个自我放逐了数千年的家族,而是无意理解他人的痛苦却随意丑化他人的嫉妒的心灵”
马克雅思又想起了那个少年曾对他苦涩地干笑
“老师,教宗曾说:前世的因结成后世的果。那我的出生大抵是前世所犯的杀戮所结的恶果吧,所以我才要杀了那么多人。但哥哥前世应该罪孽应该没我深重,不然为何死得是他而不应该是我”
马克雅思似在惋惜那个少年的命运,所以义愤填膺,不觉猛烈咳嗽了几声才缓缓开口
“孩子,你知道重瞳家那被称为'人间恶鬼'的血红瞳术是怎么来的嘛?”
鲁西少年不觉摇摇头,这一直是重瞳家不传的秘辛,也曾有帝国暗部罗网卫多次潜入寂寥无人的重瞳家邸窥探,只是无人能够活着归来。
“重瞳家的血瞳术虽然举世无双,但却有一个传统,那就是每一代的继承者只能是唯一一个人,唯一一个人,并且这位继承人要能承受得住接受这份能力时的巨大痛苦”
鲁西少年听完这句话,便已经能猜测到几分了,不觉胃部有几分翻腾
马克雅思似在凄凉地自嘲和鞭笞
“是啊,如果继承人不止一个的话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那就让年幼的孩子们去残杀掉他们的同胞,也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血脉的纯粹,也只有这样才能完美地继承血瞳术”
“你以为噩梦这样就结束了嘛?”
“成年以后的继承人便可以自由地追求自己的情爱吗?这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呀!可是你能想象要让自己与自己心爱的眷属所诞下的子嗣们自相残杀只允许留下一个孩子吗?你能想象如果自己心爱的姑娘如果不能诞下继承人必须多情地去和另外一个甚至多个陌生的女子苟合吗?”
“如果不能相濡以沫,那么只能相忘于江湖”
“对于这些继承人来说,承受血脉时的痛苦是只需自己痛苦即可,强行的后果就是长大以后的痛苦却要另一个由爱生恨甚至完全陌生的女人不得不与你一起承担;”
“她们不亏欠你什么。也许是一见钟情的姻缘,也许是饮水思源的报恩,但有什么理由是美好的情感必须被这样摧残呢?”
“若流传千年的那强大的血瞳术是所谓的大吉,那么重瞳家世代所承受的悲痛与决绝便是大凶,得失平衡故此才能流传;只是可惜这抵悔吝皆重,便不能归于元限内,只能算在象限中,亦可称之为第三象限”
元限?象限?纵使鲁西少年的学识也是初次耳闻,便静静地听着马克雅思说完
“吉悔为纵,凶吝为横;纵横相交便称之为元点。凡芸芸众必有偏颇倾向,故都在象限中。偏颇不至元点却所偏不去,此之谓元限内“
”吉凶不归元限者,不是大善便是大恶者,是为第一象限;吉吝不为元限者,是为第四象限,不是大奸便是大愚之人;悔凶不在元限者,不是可怜便是可悲之人,是为第二象限;悔吝不在元限者,不是多情就是无情之人,是为第三象限”
“而元术本就是心术,相由心生,故超脱元限者元术常有特异之表现,称之为'象限境'”
“古之有名夸父者,性寒而喜阳,故逐之日曜星体,力大无穷,不知疲倦,曾行之十万八千路程,悔吝不在元限之内,为第三象限,可叹为千古多情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