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检察院的封景接到了一桩秘密的大案子,据说和林宰相一同执行,还只有三天时间。
案子如同烫手山芋,封景一时之间找不出好的对策,这下毒之人也没个准确的定位,他着实难查啊。
“封大人,有您的信——”侍卫步履匆匆地跑进殿堂,举着一封信要递给他:“大人,这是皇后娘娘给您的。”
封景正思虑着案子,以为信里内容不过家常便饭,便很随意地丢在了一旁。
小厮提醒道:“大人,皇后娘娘说了,这封信至关重要,请您务必看了再做其他的事情。”
“知道了。”封景挥退了侍卫,心里疑惑是什么事情这么重要,拿起桌子上的信封拆开了来看。
他正打算浏览信件,殿堂外却忽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道声音便响入了耳内:“三皇子到——”
封景忙收起信,出去迎接。
眼见身着一身华服的夏侯宇渊缓缓走过来,他躬身行礼:“三皇子殿下。”
“免礼。”夏侯宇渊径直掠过他,进了殿堂,坐在了主位上。
封景看了看他,恭恭敬敬地道:“不知三皇子殿下到这里来,是有何事?”
夏侯宇渊慢悠悠地喝着茶水:“自然是来协助封大人一同办案的了。”
“这……”封景着实有些为难:“本官并未收到任何旨意。”
“怎么?”夏侯宇渊眉峰一挑:“父皇的病本王这个做儿子的还没有权利管了是吗?”
封景面露难色,硬着头皮道:“既然如此,有三皇子的协助,此案定能早日了结。”
“知道就好。”夏侯林枫招了招手,让他过来,问道:“此案可有什么头绪?”
封景摇了摇头,有些自责:“恕本官无能,目前还没有任何头绪。”
夏侯宇渊闻言嘴角扬起一抹笑:“那本王倒是可以给封大人提供一个目标。”
“什么目标?”
夏侯宇渊眸中寒光闪烁,脑海中映出一个人来,“夏侯北初。”
“这……”封景脸色大变,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夏侯宇渊不耐烦地挥挥手:“本王让你去查你就去查,难不成还怀疑本王不成?”
封景立即低下头,毕恭毕敬地说:“本官自是不敢。”
“如此甚好。”夏侯宇渊满意地站起身来,出了门去,临了又说道:“本王相信封大人的本领,此案定可以水落石出,哈哈哈——”
目送他远去,封景才头疼地坐下了,脑子里一团乱,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从怀里掏出了那封还未看完的信,一个字一个字地浏览起来。
还没看完,他的血液都凝固了,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直到把信给看完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将信烧掉。看着那堆碎屑,他缓和了一下精神气,缓缓吐出一口气:“真是作孽啊……”
……
这是一座再正常不过的府邸,幽深的小院内,绿荫如盖,鸟儿在树梢叽叽喳喳地闹腾着,声音似比天籁还要好听。院子里有一个池塘,现下夏已至,含苞的荷花也快开了,一派生机勃勃。
偌大的院子内,清幽寂静,唯有一人,独坐于凉亭之中,似在思索什么,又似在观赏这一院的景色。
那似乎是一个少年,有着纤弱修长的身姿,墨发也如他一般懒懒散散地披在身后,被松散地以灰色的发带束起,一袭白衣,独坐于亭台中。
纤长的睫毛,高挺的鼻,厚薄适中的唇,白的病态的肤色,搭配在一起,恍若被天神精雕细琢的玉器一般精美细致。略有残缺的,恐是那双眸子了,目无聚焦,并非空洞无神,只是没有丝毫的生命气息,虽嘴角杨着微微的弧度,却使人看一眼便觉此生已尽,唯有一个淡字能形容他的眉,他的眼。
这样一个神仙似的人此刻静坐在这里,竟不觉得是活生生的人,反而像是一幅画,他便是使画着所有一切都黯然失色的主角。
一名穿着普通,却隐隐透着与众不同的男子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道:“公子,她醒了。”
尉迟樱慵懒的眼皮子翻了翻,起身朝小院深处走去。
屋子的门被推开了,他缓缓入内,目光落在了床上苏醒的人儿身上。
下人退去,独留下两人。
那女孩可真美,此刻虽面色苍白,未施任何粉黛,但那双灵动的眼,窈窕的身姿,一眼便能令人沦陷其中。
这女孩便是林兮予了,那日她以为她会就这么死去,却未曾想一醒来,自己便被人救了,此处陌生极了。
但她未曾想,自己此生会认识这样的人,眼神空洞,似比她这个病人还要病态几分,但这么个人,却有着绝世的容颜,恐倾国倾城的女子都不及一二。
尉迟樱在床沿坐下,温柔地用手抚了抚她的额头,只淡淡一笑,却比阳光更暖,比水更柔:“如何,姑娘可还好一点了罢?”
林兮予点了点头,回应一个礼貌的笑:“谢谢公子的救命之恩,我不会白白受人恩泽,公子想要什么,我自当竭力去回报公子。”
尉迟樱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姑娘可否告诉小生芳名?”
“我叫林兮予。”
她用了真名,因为她不觉得以目前的处境,暴露林熙儿的身份会多益少害。
尉迟樱没有怀疑,微微颔首:“小生尉迟樱。姑娘可是得罪了什么人?为何会惨遭如此毒手?”
“这……”林兮予犹豫了一下。
“无妨,兮予姑娘若是不想说,小生也不为难你。”
“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就是我父亲好堵,欠下了许多债务,半年前不幸去世,只留下我一个人偿还那些巨额欠债,但我一个人连养活自己都困难,自然没有钱去还债了,所以他们便追杀我。”
“兮予姑娘的父亲欠了多少钱,小生可帮你还去债务。”
林兮予一阵心虚,她哪里欠有别人的钱啊,不过是信口胡诌罢了。眼下只好尴尬地笑笑:“不用了,公子有恩于我,我怎能还如此麻烦你呢?”
尉迟樱抚上她的眉眼,柔声道:“以后,我叫你兮儿可好?”
林兮予避开他的手,眼神躲闪地笑道:“公子还是叫我兮予吧,从小到大都没人叫过我兮儿的。”
尉迟樱浮开手,眉眼淡淡,似体弱多病的患者,他轻声道:“那我便做那独一无二之人。”
林兮予一怔,一时间不知该接什么话,只是莫名觉得他说的很认真很认真,明明一张白纸一样的眼睛,却能令人感受到无限的关怀和呵护。
他不过是救了她而已,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情感?
林兮予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她只想报答他的恩情之后离开这里,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七王妃忽然溺水死亡,这件事可了不得,她得回去。
“兮儿,来。”尉迟樱牵起她的手,看似如此纤弱白净的一双手,只是轻轻地牵着,却有着林兮予挣脱不开的牢固。
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地害怕这个人。
尉迟樱亲自为她披上外衣,牵着她的手出了这个屋子,来到了一片幽寂的小院。
他带她来到凉亭坐下,那里有一盘未散的局,摆在正中央的石桌上,黑白二子分布看似散乱,细看却觉得别有用意。
尉迟樱坐在了她对面,唇边仍有笑意:“兮儿与我一同下棋吧。”
林兮予尴尬地笑了笑:“围棋吗,我不会啊。”
“无妨,兮儿想如何落子,便如何下。”
“那我岂不是很容易输?”林兮予心说你就是欺负人,明知道我不可能赢还下个屁的棋。
尉迟樱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淡淡地笑着:“兮儿聪慧过人,几子的功夫,定能看透一二。”
林兮予心里跳了一下,暗叫不好,这个人一定查过她的来历,不然是不会如此断定她是聪明还是愚笨的,既然如此,那她刚刚的小把戏应该早就被他看穿了,现在的她,就像一个不穿衣服的小丑一样在他面前胡乱卖弄着,这种感觉令她极为不舒服。
“好。”林兮予执起己方黑子,看了看他,目光又落回棋盘上:“我试试。”临了又问一句:“赢了可有什么好处?”
“兮儿想要什么好处?”
“我想离开。”林兮予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小心翼翼起来,只是莫名地有一种威压,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尉迟樱眸色微微一滞,笑容间多了些什么:“等兮儿伤好了,便可以离开。”
“真的?”林兮予顿时松了一口气,笑看他。
“嗯。”
“那我就不客气了。”林兮予扫了一眼棋盘,随意放了一子。
尉迟樱随之落下一白子。
林兮予忽然想到了什么,手中的黑子还未落下,她问道:“如果我输了呢?”
尉迟樱淡淡地一笑:“自然是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永远留在……他身边?
林兮予愣住了,心骤然间停止了跳动,她并不觉得这个是在开玩笑,如果她输了,那么可能此生都无法再见到林初珩了。
为什么那么想见他呢?她不知道,只是突然好想好想他,想念他自大的却比谁都好看的脸,想念他温柔地将她护在身后的模样,想念那天晚上,他为她唱的那首《鸽子》。
原来不知何时,她已经喜欢上他了,喜欢到无法自拔,喜欢到流落他乡,第一个想念的居然是他。
可现在的她如同砧板上的横肉,任人宰割,如同这早已设好的局,等着她被困其中。
她深吸一口气,这一局,她非赢不可。
“好。”林兮予微微颔首,便不再说话了,而是专心研究起棋盘来。
她的确不会下围棋,但是她知道规则,这小小一盘棋,凝聚着下棋人所有的智慧,执棋者波澜不惊,棋盘间却风起云涌。她从不愿去碰这种东西,包括象棋,因为赢得太过搅心,输得太过懊悔,如同再一次品味这酸甜苦辣的人生,这样的体验她绝对不想再感受一次。
但眼下敌人已经兵临城下,她便不得不出城迎战,而且这一仗,她必须赢。
棋盘上本就落着稀疏的黑白二子,仿佛两个阵营的士兵,早已在战场上蓄势待发。
林兮予落下的第一子并没有改变什么,她也并不能因此看出什么,只能在尉迟樱的棋局中,悟出自己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行走。
直到下了三四个回合,她才逐渐明白过来,自己这黑子,一直都处于劣势,尉迟樱给她留的,本就是不可逆转的残局。
胜负一念之间便可托盘而出,但尉迟樱却给了她机会,从一开始,她就被他给算计了,这棋的出现,就是为了让她心服口服地留下,无论她如何挽回,败局已定。
尉迟樱从来都是从容不迫的神色,仿佛一位早已知道结局的君王,正看着手中的蝼蚁垂死挣扎。
林兮予厌恶这种感觉,她从来都不愿意被人操控命运,十八年来一直当着所有人都满意极了的乖孩子,可那不是她,那只是所有人为她安排的一切。
她不甘心啊,无助充斥着她的胸腔,她想要逃离这一切,阴谋也好,利益也罢,她都不想自己成为其中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她是活生生的生命,她该有自由的人生。
所以无论如何,败局也好,残局也罢,她倾尽所有,也必须打破这些冥冥中的桎梏。
那一双眸子重新沉静了下来,她得让自己冷静,让自己的大脑抛却一切杂乱,就像每一场的考试一样,她永远都是最后一个交卷,却从来都是冠军,从来都是胜者,没什么能阻止她取胜。
如果以前的她只是为了那一份答卷上令人满意的分数,那么现在她是为了自己而战。
心渐渐清明,周围的杂音逐渐消逝在宁静的空气中,呼吸匀称,眼神专注,眸子清澈得如同一汪深可见底的潭水,那张倾世的容颜上只剩下寂然和明静。如果林邑在场,她绝对不会认可此刻的林兮予,因为此刻的她根本就不是那个柔柔弱弱,眼里只有凡尘的林熙儿,此刻的她,虽是女儿身,却流露出了沙场上指挥千军万马之人所不能及的智慧和镇定,再无一丝女子惯有的优柔寡断。
她在看棋,那么认真,丝毫没有察觉到一道灼热的目光深深地看着自己,那双空洞的眼神似乎又有了色彩,并且不再是灰色,而是鲜明的、多彩的,犹如此刻的她。
林兮予执起一子,落在了那一方,本该死路一条,却硬生生地,被她杀出了一条血路。
棋与人生,第一步,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