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飘絮静静望向江临,江临笑道:“风姑娘,不用理会他,且让他去喊去闹。”风飘絮稍微宽心,却仍未放下戒备,迟疑道:“我去做好了。”江临笑道:“你?你若是给我喝绿藻汤,我才真要毁约呢。好了,你看着他。”风飘絮眼角飘红,解开江临身上绳子,她肌肤白皙,手腕处一道两道青痕,甚是扎眼。风飘絮目露歉意,阿齐眼中浮起水汽,濛濛滟滟,无尽委屈,格外惹人怜爱,
江临瞟他一眼,也不理会,站起身子,不想脚下一软,跌坐在地。风飘絮将江临扶起,江临道谢,语气随意,阿齐抬起头,质问道:“你答应她了?”
江临“嗯”一声,在阿齐开口前,厉声道:“不许开口,不许问,不许反对,不许管,养好你的病,别再给我找麻烦。”阿齐胸口剧烈起伏,清亮泪珠从脸颊滚落,遭了江临一计白眼后,眼睁睁瞧着她脚步一深一浅朝院里走去。
这户人家家境殷实,一应器物用品无不具备,不过因常年无人居住,鸟兽乱窜,又兼风吹雨打,房屋破损严重。江临进了西厢,推开门后,尘封之气铺面而来,她以手遮面,待灰尘落地后,慢慢走进去。这里原是厨房,一口灶、几只黄釉大缸,东边木架上摆着锅碗瓢盆,旁边是两只木桶,一新一旧。江临拿起新桶,却听吱吱一声,一只枯瘦老鼠钻出半个身子,浑圆小眼瞪着江临,吱吱又叫一声,似在责怪江临扰它清梦。
江临嗤笑,一面与它对峙,一面伸手到木架握住一只瓷碗,老鼠见了,拔腿便跑,长尾摆动间,荡起一阵灰尘。江临跳到一旁,喊道:“算你溜得快。”她将碗放回原处,掸掉手上乌黑,将木桶拿起一看,木屑夹杂老鼠屎、黑色虫粒扑簌簌落了下来。江临把桶放回原处,心想新桶如此,旧桶怕早腐烂,谁知拿起一看,除了尘埃,竟完好无缺。江临感叹“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之语,拎着旧桶到了院中。
昨日她满心挂怀阿齐,未仔细看周围情景。如今望去,废院荒阶、茂草生幽,深秋寒色、潇潇漠离。江临深深吸气,满腹清凉,她将桶挂在手臂,双手搓弄取暖,穿过及腰荒草,找到西南方水井,井沿长满青苔,深深浅浅,浓厚湿滑。江临站得远些,朝井中打量,竟不见水色,一层枯叶,赤橙黄绿,杂乱交错,气味霉烂。
江临折了几把长草垫在脚下,弯腰将桶放于井中,打出几桶脏水,腐臭味道更重,她捏住鼻子,又舀出五六桶水,絮状绿物少了许多,再倒五六桶,水光澄澈清亮。江临长吁一口气,捶着酸痛腰肢,舀了小半桶拎回厨房,找了一圈却没火折,又见铁锅锈迹斑斑,不由生起起来,将桶抱到堂屋置于地上,拿药罐递给阿齐,道:“没火折子,凑合喝吧。”
阿齐见她面色不虞,腿脚湿了一片,又怕又心疼,分开双手接过药罐,咕咚咕咚喝个干净。汤药冰凉,入口极为苦涩,凉飕飕地窝在胸口,几欲呕吐,心想:我宁愿病死也不要喝了。可抬头一见江临,念头顿消,咕咚咕咚几口喝净。
江临脸色微霁,风飘絮见阿齐慷慨神色,大为佩服,赶紧取来一个包子给他。阿齐肚中满满汤药,不想再吃任何东西,可舌根苦涩,只好接了吃了两口,见江临望着他,抬头冲他微微一笑。江临瞧他明明极为难受,却仍逞强微笑,心中懊恼起来,怨自己不该拿小孩子撒气。她拿过阿齐手上包子,慢慢吃了,随后仰起头对风飘絮道:“今日我便去吧。”
“今日?”风飘絮眉头微皱,虽说她心急复仇,可与江临相处这一日,竟是从前没有的轻松,听她如此迫不及待,心中反倒生出些不舍,迟疑地道:“可是阿齐,还没好。”江临道:“迟则生变,我怕我反悔。”
风飘絮垂头思量,好半晌才点点头,“既然如此,便辛苦江姑娘了。”江临见她目光期期艾艾,似有不忍之意,耸肩做无所谓状道:“哎,本姑娘人美心善,有大罗神仙菩萨庇佑,凡是化险为夷,嗯,肯定能马到成功,到时咱们桥归桥路归路。”风飘絮喃喃咀嚼着“桥归桥、路归路”几字,心头好似压着一块重石,一呼一吸间闷痛无比。
阿齐狠狠瞪了风飘絮一眼,又对江临喊道:“江临,你不许去,那是去杀人,我宁愿死也不要你去!”江临蹲在阿齐身前,手戳在他饱满额头,娇笑道:“你想死,我可不想。我的好日子还长着呢。”她抬头问道:“风姑娘,你药准备好了吗?”风飘絮摇头,“还不曾。”江临道:“那我可不等你,我只管在约定时间将门打开,你若不来,后果你承担,可不许赖在我身上。”风飘絮暗暗思忖,点头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江临!”阿齐大喊一声,不及再说他话,突然胃里翻腾起来,一股酸苦气液奔涌到喉咙,堵住气息,他双拳拍打胸口,几下过后,剧烈地咳嗽,随后“哇”地一声,竟将方才所喝汤药吐出大半。江临看去,只见他脸孔煞白,两只眼珠咕噜噜在青色眼皮下打滚。江临奔过去,蹲在阿齐身侧,上下拍打后背助他顺气。她知阿齐乃是小道学,却没想他气性这般大,江临握住他手,冰凉凉的,心里生起些怜惜,柔声道:“阿齐,你放心,我不会去下毒,只是把门打开,她要做什么凭她自己去做。阿齐,听我一次话,好不好?我们都有未了结的心事,不能死。”风飘絮捧着一罐清水过来,听江临如此说,脸色暗了几分。
自认识以来,江临从未这般温柔和顺,阿齐愤懑中竟生出些讶异,眨着一双迷蒙的眼,江临用脏帕子擦他脸也没反应。风飘絮手捧茶碗,孤零零站在一旁,看江临擦完阿齐嘴角药渣,又给他擦脸、擦手,看向他的眼神温柔深情,心里竟生出酸意,直想推开阿齐,让江临那般对待自己。
风飘絮眼神左右游移,忽然,眼前闪过一物,定睛一看,竟是江临手里帕子,她弯腰捡起,却听江临抱怨道:“才买的帕子,我一次都没用过,就被你弄得这般脏,不要了,哼,你可真是我命里天魔星,遇到你,连块帕子都用不上。”阿齐尚自沉浸在温馨脉脉中,江临突然变脸,他先是一愣,明白之后,脸孔青白交错,却是一字都说不出口。
风飘絮未曾料到江临的温柔这般短暂,也是一愣,随后捡起帕子,放到木桶中清洗干净,交给江临,轻声道:“干净了。”江临接在手里,放在眼前一瞧果真没半点儿污渍,不由笑道:“你还会做这些事呀?我还以为你十指不沾阳春水呢。”风飘絮心里甜蜜蜜的,弯眉浅笑:“这有何难,我又不过金枝玉叶,哪有那么娇气,自己脸面、贴身衣物还是要动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