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的谪仙人青丝散落在肩,束发的绳儿不知去了哪里。胎记比舞剑前深了些,他脸颊上尽是血液,显得此时的书生面目狰狞。
黑衣人共三十一,皆是青国一等一的探子,同时也是杀人如麻的刺客。破落院内,仅一人站着,柱剑而立。
衣衫腹部已然变得鲜红,三十一刀,刀刀致命,纵使小肆使出浑身解数,还是无法尽数避开。
乐乐与芽儿睡得很香甜,小肆俯身检查,发现黑衣人的毒并不致命,只是让人昏厥,这才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可越笑越狰狞,腹中在翻滚,血液在涌动。
首辅大人,也昏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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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肆再次清醒时,温水浸湿的毛巾已然贴近了自己的面门,纤细的手传递的轻柔让小肆觉得亲切。他想要起身,却发现腹部疼痛难耐。
“十四,现在几时了。”小肆忍着疼说道。
“启禀大人,午时。”乐乐应声回答。小肆发现自己叫错了人,一时间语塞,“抱歉。”
“没事的,大人。还有,我爱吃糖葫芦的。”乐乐害羞地说道。
芽儿抱胸倚在房门前,英气十足的脸冲着门外,眼神却不断地瞟向屋内,佳人的心思最好猜,也最难猜。
“对了,是芽儿姐姐让我帮你清洗的,她说你脸上有血,就不好看了。”乐乐打趣道。“芽儿”听后立马横了她一眼,大丫鬟不甘示弱地吐了吐舌头。
小肆听罢挠了挠头,又痴痴傻傻地笑了。
门外的动静让三人同时转头,融雪自行飞出剑鞘,缓缓飞到剑主身边,如临大敌。
一黑一白二人,如凭空出现在院内,舌头远远长于常人,头顶着个高帽子,模样算不上平易近人。
乐乐搀扶着小肆起身,书生面颊苍白,一袭浴血白衣,踉踉跄跄地向院内走去。迈出门槛,便作揖朗声道:“二位爷,一见发财,一见发财。”
二人显然没想到这一幕,阳间宰相怎会知晓我阴间礼节?一时间,愣在了当场,说不出话来。
白的高高瘦瘦,黑的体格肥胖,一胖一瘦都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本能的作揖,“一见发财。”
很快回过了神,黑胖子便低声说道:“破戒杀人众多,你的阳寿也会折损,首辅先生还望自重,别没过些时日,别在阎王那里看见你了。”
“期待到您那儿点卯的那一天。”小肆微笑着说。莫名的亲切感让他笑容灿烂,虽然身体传来的剧痛让他笑得并不美丽。
这一对搭档收敛了三十一探报的魂魄,只觉得这一趟差事让人直起鸡皮疙瘩,被一个大男子、读书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二人总觉得哪里不舒服。
“还请帮我处理了这些尸首,在下实在力不从心了。”小肆请求道。
黑白无常逃一般地离开了这所破落院子,乐乐也很识趣地找理由出了门去。只留下“芽儿”和小肆,一个倚在门边,一个端坐在床榻,两两无言。
“青王暂时不会知晓,你,尽快离去吧。”
融雪在悲鸣,可它还是在主人的掌控下贴近了首辅大人的脖颈,仿佛下一刻便会血溅当场。小肆只是微笑,“你不叫芽儿。”
“不是。”
芽儿又反问,“你明知道我必杀你,为何不躲?”
“躲不掉的。”
“这算什么?青国首辅好心放我梅国剑圣一条性命?人面兽心的!你若真是仁慈,怎会出谋划策举国攻掠我梅国?”
情绪明显激动的女侠已经失言,融雪跌落在桌脚,“还恳请首辅大人,好心大度这般,不如放过我梅国三万人。”
小肆没有反驳,他只是苦笑。看见“李禅儿”失了态,他的心像是被一只刚硬的手攥着,拧来拧去,好不折磨。
沉默了很久很久,“芽儿,吾只为天地立心,莫要怪我。”小肆不知为何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
“可我要的是万世太平。”
“李禅儿”缓缓抬起了融雪,凌空挥舞了一剑。
这一次,融雪没有悲鸣,剑灵飞出剑体,绕着两人盘旋了片刻,最后亲吻了“李禅儿”,消失不见了。
梅国剑圣誓杀青国首辅。
眼泪在剑挥出的那一刻低落,佳人闭着眼睛,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青国首辅,死在了这里。我已斩断你我二人之间的缘,平生不必再见。”
时间仿佛定在了那一刻,小肆看见了晶莹的光芒坠落。他觉得自己胸口很闷,剑气声与眼泪落地的声音,震碎了无常使的心。
这一世,真的到此为止了吗?
剑亦不归鞘,她就那么抱着,径直离去了,亦如第一次见面时的果决,这一次也不曾回头,不曾迟疑,不曾...
独留下个落寞的读书人,仰天无声哭泣,直到泪水打湿衣领,就那样左手紧紧地抓着衣袂,归来的丫鬟怎么都扯不开。
离别时,勿观吾衣袂,吾怕与卿,再不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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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青王举国哀悼,青国宰相遭遇刺杀,不幸殒命。凡读书人,披麻戴孝三日,寻常人需上香祈祷,愿我大青,永垂不朽。
小肆头发披肩,衣裳都未更换地来到青王卧榻,“可否不攻之?”
“不可。”
床榻颤动,房梁崩坏,屋内金玉器尽数碎裂,似有龙吟。
“可否不攻之?”
“不...不可。”
宫中侍卫已然剑拔弩张,欲顷刻间,取乱臣贼子的项上首级。小肆打量了四周,戏谑地笑了笑,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他叹了口气,“罢了。”
转头看向与自己一起进宫,已经哭成泪人的乐乐,小肆摸了摸丫鬟的头,低语道:“我所行之事...”
七窍玲珑的乐乐哭着答道:“皆为刀尖跳舞,若没有这机灵劲,给你些银两,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说罢,乐乐只是摇了摇头,亦不言语。
小肆此刻笑得轻松了些,一仆一主相互搀扶着离开了青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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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为天地立心,吾却只为万世开太平。
能使天下悦且通,何不为也?
时年秋,青国铁骑入梅平原。入冬时,梅国半数被吞并。深冬时,未有梅人跪着活。
跛脚老人拦住了抱剑女子的去路,“姑娘抱着个废铜烂铁,是要去往何处?”
女子并未搭理他,绕过了老人继续赶路。
老人突然呵斥道:“青人刚毅,我梅人又何时胆怯过?”见女子停下了脚步,他顿了顿又道:“名剑失去了灵性,就不可在他青国的城墙上刻字了?”
“简直笑话!”
老人的气骂声让女子恢复了几分英气,迷离的眼神竟然多出了几分坚定。
青国城墙,“我梅国之酒,唯大丈夫饮之。”剑气依然恢弘,字迹清晰,笔锋刚硬,剑意浩荡,百年不褪去。
跛脚的老人这才表达了几分满意,摸了摸山羊胡,说:“善。”
我只愿挥剑斩缘,你我二人,生生世世,不必再见。
你可知道,你二人的姻缘,如万根红绳系住,靠一柄神兵怎可斩断?真是胡闹的小丫头。这世世缘,一世斩了,下一世就不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