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西微挺直的腰板一直到上了车之后才放松下来。
卓辛墨看了她一眼，眸中情绪复杂了一瞬，随即立刻又笑开了，本想伸手将乔西微一拍，抬起的手在空中犹豫了片刻，又放了下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这些亲密的肢体接触都已经开始在意了？
卓辛墨盯着自己的手，因为常年拿着画笔所有侧面有些生茧，白皙，他喜欢白天猫在家里画画，夜晚出来觅食，不喜阳光。
“好了，一脸死气沉沉的，乔子妮回来了，不用哭丧了。”他笑嘻嘻地开口。
乔西微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盯着前方，半晌才笑了出来：“是啊，她回来了……我本来以为所有事情在她回来之后就都会解决，但是现在看来，似乎……更复杂了点。”
向来都是掺杂了情感的东西会更加复杂，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所以她原本以为这一次乔子妮的归来，记忆的恢复会让事情变得明朗起来，但没想到却是越来越复杂了。
卓辛墨笑了笑，耸肩，随后道：“别想太多了，天无绝人之路嘛。”
乔西微勉强笑了一声，转头看向窗外。
车子开了，渐渐驶出街角。
乔西微眼神一动，从后视镜里捕捉到了那两个身影，越来越远，一直到变成两个小小的原点。
她没有看见那两人的表情，但能很清楚地知道，其中一道目光始终追随着这辆车，死死盯着，隔了这么远，依旧能感受到压力。
江厉玄一直等到车子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时，才缓缓转头，看了乔子妮一眼。
乔子妮全身一悚，抿着唇，往后退了一步。
她太久没有回来，很多事情都已经渐渐淡忘，记忆中的江厉玄对她还算是忍让，她也清楚是因为什么。一是因为乔西微，她毕竟是乔西微的妹妹，二便是因为那个协议。
她很多时候也因此自得过。因为她和他之间也有乔西微所不知道的秘密。
“看什么呢？我们……进去玩吧？”乔子妮笑了笑道。
她抬腿走向了包厢的方向，走了几步之后发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来，将脚步一定，转头朝着江厉玄的方向看去。
江厉玄冷着脸，眼神定在了乔子妮的脸上。
“有话要说？”乔子妮终于开了口。
她想忽视也不行，逃避也不可能，还不如直接面对。
“合同作废。”江厉玄只说了四个字，却瞬间在乔子妮的心里激起了千层浪。
合同作废？！什么意思？！
她眼睛顿时发直了，盯着江厉玄看着，张了张嘴。
只有她知道合同作废四个字所代表的含义。但就是知道，才觉得不可置信。一直以来，她就是仗着那个合同对江厉玄要求许多，因为她知道江厉玄不会拒绝，甚至是带了些纵容。
为什么突然作废？
“我不明白……”乔子妮的声音有些滞涩，眼神也开始神游，漂浮不定，似乎是还在消化江厉玄刚才的话，“为什么突然这样，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做的不好了……我知道我刚回来是有点没适应现在的状况……”
“我说合同已经作废了。听不懂吗？”江厉玄将眼神一抬，墨色淋漓的凤眼里突然射出一道冰凉的目光，钉在乔子妮的身上，对方久久不能动弹。
“我听得懂。”乔子妮将嘴唇一抿，眼里翻动着某些不知名的情绪，半晌才轻轻将头给抬起来了，“但是为什么？当初说好的事情，现在突然变卦，还是你单方面的变卦……你觉得合适吗？”
“合适。”江厉玄冷着脸，伸手，转着自己手上的表，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开口道：“至于为什么，你不需要知道。”
不用知道？
乔子妮的手指在身侧紧了又紧，才终于放松下来了，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微笑以对。
一抬头，江厉玄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走了？
她脸色惨白，看着江厉玄的背影越来越远，嘴唇颤抖了一下，抬脚一跺，但是立刻恢复了冷静。
她看了看周围，整理了自己的衣袖，转过身，走进了包厢。
另一边。
乔西微的肚子叫了一下。
她低头一看，“我饿了。”
“饿了？”卓辛墨猛地刹车，稍稍一想就明白了。
今天那个饭局，乔西微怎么可能吃得饱？再加上她现在那个胃口，能感觉到饿了都已经是幸事。
“走，去吃饭。”卓辛墨重新将车子启动，目光开始在街边搜寻。
“我知道有条街，小吃不错。”乔西微道。
“带路。”卓辛墨十分干脆。
现在是下午两点，很多店还没有开张，乔西微带着卓辛墨往巷子里一直前行，车子停在巷口，徒步也别有情趣。
“旁边那个是你的大学吗？”卓辛墨随手一指，开口问道。
“嗯。”乔西微点了点头，指着前面的臭豆腐摊子道：“吃那个吧？”
卓辛墨屏息，斜着眼睛看了乔西微一眼，“……吃。”
吃就吃！
他很少吃这些东西，从小家里管得严，几乎没有出去自己觅食的机会，有了离家的能力之后，也总没有时间来这些地方……里面是下午，依然烟火气十足。
“我以为你会说不干净之类的。”乔西微笑了笑，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卓辛墨耸了耸肩道：“我们不干净的东西吃得还少吗？”
乔西微一愣，哈哈大笑，随即道：“这一家很好吃，我上大学的时候就常来。怀孕之后居然不喜欢吃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胃口还挺好。”
卓辛墨若有所思地听着，看着，一直到老板将臭豆腐给端上来了，他才盯着盘子里的东西道：“看着还不错。”
“我只带着陶钱钱来过，她也挺喜欢的。”她说完，突然一愣。
其实不止是陶钱钱，还有另一个……总是嫌这嫌那的人来过。
那时候的江厉玄严厉禁止她吃小摊边的东西，还编出各种各样关于食品健康问题的事故，企图让她打消了天天埋头寻找路边美食的习惯，但都没有成功，最后只能跟着她一起来堕落……
只不过江厉玄是真的不会碰这里的食物，通常都是他等着她吃完，再带着她离开。
和卓辛墨一点没犹豫就陪着他吃的样子完全不同，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江厉玄皱着眉头拖着她往外走并且禁止她再来第二次的样子。
乔西微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太晚了。都过去了。
失去的东西她不知道能不能再回来，但失去的人就算回来了，也会随着时间的变化有很大的不同吧？她和江厉玄之间太多事隔着，已经不可能回到过去了，江厉玄对她，也不再是从前。
乔西微从回忆中出来的时候，一眼看见卓辛墨正边吃着臭豆腐边盯着她看，眼神幽怨，“想什么野男人呢？”
乔西微作势要将叉子往他脖子上划，开口道：“什么男人能比你野？”
卓辛墨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最让我受伤的不是你这句话。”卓辛墨用签子狠狠地往臭豆腐上一插，幽怨道：“最让我受伤的是我在听见这句话之后竟然没有办法举例反驳？”他一脸震惊，尾音拖长，十分滑稽。
乔西微瞬间笑出声。
刚才因为乔子妮而一片阴霾的心情，瞬间就好了不少。
两人说笑一阵，逛了街。
街上的店已经陆续开张，天色渐渐昏暗，一直走到这条街的尽头，乔西微才觉得疲倦。
回到车里，乔西微叹了一声：“心情好多了……西末，我每一次以为自己在末路的时候，又总能发现特别幸运的地方。可能人都是这样，要一直到无路可走，才会发现身边还是有值得庆幸的。”
“人才不是这样。”卓辛墨发动车子笑了起来：“很多人这一辈子都在失去，一辈子都在埋怨，一辈子的不幸都在叠加……能够在末路还意识到自己还算幸运的人，不多。”
乔西微轻笑一声，用的是鼻息，若有若无，似是轻笑又似是叹息，将头轻轻靠在玻璃窗上，闭眼小憩。
半晌，卓辛墨才开口道：“所以我也不知道现在意识到，算不算晚。”
旁边的人没有回应。
他深吸了口气，没有回头，而是径直盯着前方，一字一句道：“西微西末，我现在说的话可能会对你造成困扰。不过……我已经决定对你造成困扰，连同这个困扰带来的后果，我也承担。”
“我喜欢你。不确定什么时候开始，我不确定什么时候会结束，现在，我喜欢你。”
他的手指出了汗，心里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镇定，鼓足勇气转了头，却发现乔西微已经呼吸均匀地靠在一边面色平静。
他一愣。
窗外的灯光掠过，天色渐渐暗下来了。
四周都是喇叭和引擎声，但耳朵里，只有一道呼吸尤其清晰。
半晌，他终于还是笑了起来。
“……幸好。”
他后悔了，这样就很好，不要捅破或许是这件事情最好的结局，也是这个巧合给他的最好暗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