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时27分,凯勒外环区,新城西三区。
西三区是这样一个地方:
当周围别的大区都昂首阔步走向富庶和繁荣时,它在坠落。古旧的建筑不存在古色古香而只剩下残破和衰败,危楼之间用脚手架互相搀扶着,盖着防雨油布,无数窝棚就落在其中,它们和层层累积的密集筒子楼在建筑间拔地而起,给数十万居民提供了狭小且肮脏的容身之所。
这儿有失业者、流浪汉、乞丐、出卖身体的女人、小偷、靠营养液维持生命的网络瘾君子、叛逃的联邦特工、合众国的暗哨接头。他们躲在倾颓的屋舍间,在联邦最富裕的的首都住着破旧的窝棚,吃救济粮,即便如此,他们的收入也只够用于购买廉价的食品、电力和网络带宽。
——
在林余装作沉睡来平复惊骇的内心时,他乘坐的那辆漆黑悬浮车已经进入西三区。
司机打开信号屏蔽,这样一来,西三区本就极少的监控设施将完全无视他们,再加上夜幕的掩盖,他们悄无声息地钻进街道深处,停在一座高大蓝色厂房的顶端。
“干得漂亮,可莱丝。”
一名褐色头发的青年推了推右眼的单片眼镜,笑着对悬浮车挥挥手,“教授在会议室等你,在我们的革命点燃第一根火炬前,他还有些话想和你说。”
“我马上去。对了,那个林余就在车内,行动很成功,没有被发觉,我们应该有充足的时间。”可莱丝扫了一眼依旧‘沉睡’的林余,走下车,突然想起了什么,蹙起眉,问道,“老城区那边的情况如何?”
“一切如预想中那样。”青年咧嘴笑了笑,“游行的队伍将在明天中午前往枫丹白露宫,最少要到晚上才会被遣散,并且肯定会迫使议会召开对总统的紧急追责大会。届时,西三区、西七区、南二区的三位主事人都会找到空闲,来参加我们的会议,不出意外的话,这周之内就可以完成整体布局。”
“谨慎。”可莱丝压抑住眼神中的激动,轻声叮嘱道,“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候,记住一定要谨慎。”
“嗯,教授全权主持此事,我只负责协助,你放心。”青年举起手,似乎想拍拍可莱丝的肩膀,但稍稍一顿之后便将手臂放下。
“那我先去找教授,你们把林余送到教授的办公室去。”
“OK。”
可莱丝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些许激动的语气,说道:“资本家的血,革命的火。”
青年举起右手敲了敲胸口,笑着回应道:“资本家的血,革命的火。”
——
目送可莱丝远去,青年推了推单片眼镜,打开车门,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的这个‘昏睡’中的少年。
“你就是可莱丝念叨了这么久的林余啊。”他像是自言自语般,坐到车内,“对不起,虽然我不认识你,但冒昧请你来这儿,着实迫不得已。其实呢,我们在做的是一桩很大的事业,而你是其中一个关键的因素。希望,你可以原谅我们,嗯,你一定会原谅我们的。”
林余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那一侧的车门打开了,随后,一双粗糙的手抓住他的左臂,将他拖出车外。
冰凉的触感?
林余有些疑惑,但他立刻感觉到一双手在轻轻拍打自己的脸颊,是那个青年。
青年的声音十分温柔,“醒醒吧,小家伙,我知道你是醒着的。”
林余纹丝不动。
低低一声叹气之后,林余感到手腕上传来一阵剧痛,他不由得睁开眼,险些痛呼出声。
那个壮硕的司机,已经将自己的手和林余的手铐在了一起。
“唉,小林余。我个人并不喜欢这些粗糙的手段,能交流讨论,就少做无谓的事情。”青年推了推眼镜,笑意盎然,“我们走吧,嗯,我对你很感兴趣。”
这名褐色蓬松头发的年轻人约莫二十来岁,穿着正装,面容消瘦,但眼睛炯炯有神。他的嘴角挂着一抹笑容,右眼的那枚晶片眼镜十分考究,似乎在某些旧时代的艺术作品上见过。
林余很讨厌这个年轻人。
或许是正装,或许是他说话的语气,或许是他不时推一下眼镜的举动,还是那抹诡异的笑容,总之,林余从他的一举一动中感到了一丝危险,这让他很讨厌。
于是林余冷漠的扫了青年一眼。
“边走边说。”青年打了个响指,示意司机动身。
三人进入天台的楼梯道,司机沉默着,林余沉默着,青年缓缓说着话,语气平静。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布兰登。”
“听说你还活着,其实我很惊讶。毕竟你父亲很久之前就宣布了你医治无效而死亡。”
“但你还活着,这挺好,要不然可莱丝会很可怜,她不高兴,我也就不高兴。”
林余心中一动。
“可莱丝出发之后,我去找了找资料,发现了些很有趣的事情。”
“你当年躺在病床上的时间大概是一个月,嗯,那一个月感受如何?”青年的声音变得轻柔,但却带着浓浓的讥讽和恶毒,“让我猜一猜,是慢慢等待自己死亡腐朽的滋味呢。大脑清醒着,世界却慢慢离你远去,所有人慢慢离你远去,沉没,沉没……”
林余转过头,目光冰冷地盯着布兰登。
“闭嘴。”
布兰登轻轻笑着,点点头,似乎颇为欣赏。
他推了推眼镜。
似乎是满足于林余愤怒的表现,布兰登没再说什么,他们沉默地在阴暗的楼道内走着,转过了一个个拐角,直到一间木门前。
“委屈你在这儿坐一会儿,我们很快就来接你。”
布兰登耸了耸肩,带着一丝抱歉的神情注视着林余。
他伸出手,拍了拍林余的肩膀。
一阵极细微的刺痛从肩头传来,林余愕然看向左肩——那儿插着一枚针头。
“你?”
“放心,不是那种毒素,只是一种麻痹药剂。”布兰登似乎看穿了林余的想法,笑道,“只是让你安静一会儿。不过,我建议你趁现在好好回忆那段日子,就是那段……慢慢等待自己腐朽的日子。嗯,很符合现在的情况哦。”
林余打了个寒颤,他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比如可莱丝眼神中的憎恨,比如他们到底在哪儿。
还有那句隐约听见的,
“资本家的血,革命的火。”
咔哒——
房间的大门关上了,林余瘫倒在凳子上,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他有些茫然。
凭什么呢?为什么呢?
冬眠苏醒,十八年如云烟般转瞬即逝,他侥幸从死亡的泥沼中爬了出来,却来到这样一个世界。这儿家破人亡,自己又被挟持,眼看又要陷入另一处必死的绝境。
恨。
这是现在林余最彻底的想法。即使当时被刺杀,全身失去知觉时,他心里也只有无奈和不舍,却没有多少恨意,只是觉得天道不公罢了。但现在他恨,憎恨这令人恶心的命运,憎恨这个世界,憎恨想要杀死他的人,憎恨令他家族灭亡的人。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把我再唤醒,让我安安静静死去不就行了。
黑色的东西弥漫上林余的心田,他知道自己恨也无用,黯然闭上眼,轻轻摇头。
就在此时,视野边缘,那枚蓝色的立方体轻轻跳动,突然展开。
一行行字幕突然出现在林余的视野中。
【系统激活成功,朱庇特观察者系统加载成功】
【朱庇特观察者系统已加载完毕,请确认使用者信息——主体身份识别中……识别成功……身份绑定成功……用户基本信息确认……权限确认,相关内容开启……交易站开启……回收站开启……试用礼包开启……私人客服分配……叮】
【您好,奥拉竭诚为您服务!】
一个淡蓝色的透明女子出现在林余面前,表情一丝不苟,毕恭毕敬。鞠躬后,她挥了挥手,嘴唇微动,身边出现一排文字:
【检测到异常状态:麻痹:剩余时间164min;虚弱:剩余时间15min。是否清除?】
林余瞪大眼睛。
是布兰登的药剂带来的幻觉么?看来是自己太疲惫了,已经精神错乱?
他努力摇了摇头。
但那名淡蓝色透明女子依旧在那儿,表情异常恭敬。
不是幻觉?那。
【清除】
【清除‘异常状态:麻痹’需要基础额度:150isk,根据持续时间加权计算,总额:295isk,账户余额不足,请及时续费。是否使用试用礼包享受免费服务?剩余试用次数5/5。】
【使用……等等,我身上有什么可以抵债的么?】
【检测中……检测成功,‘收集者’图鉴:阿赫尔男性基因序列:15000isk(仅限一次)】
【基因序列指什么?怎么出售?‘收集者’图鉴又是什么?】
【朱庇特观察者系统致力于建立各种‘收集者’数据库,新伊甸生命基因数据库即为其中重要一项。提交基因序列需要基本细胞组织、血液、毛发各一单位。基因序列奖励为单次奖励,重复提交相同类型序列无额外奖励。】
管他呢,反正都要死了。
【出售本体的基因序列】
【采集中……采集完成,‘新伊甸生命基因数据库图鉴’开启,目前图鉴完整度1/???。】
林余感觉到自己的脖子后部传来一阵刺痛。
是植入体?冬眠时被植入的?
【余额已转入用户账户。账户余额大于1wisk,技能训练功能开启,请前往训练面板确认需要训练的技能。】
【技能是什么?打开训练面板。】
一行行字在奥拉身边出现,就如同林余刚刚猜想的那样,界面和冬眠前正在开发的植入体目镜式通讯志的交互界面极为相似。或许这就是在自己沉睡时开发出的最新款通讯志?
【用户】:林余
【账户余额】:15000isk
【被动技能】:无
【主动技能】:无
【训练中技能】:无【展开显示技能树】
林余眨眨眼,继续用心声操控。
【显示技能树】
林余的面前展开一张如同苍天大树般的网状面板,但除了最开始的五条分支——【体能】,【智力】,【魅力】,【毅力】,【感知】,下方基本全是暗的,或许是还没解锁?
林余思考了一下,就目前情况来说,对自己帮助最大的肯定是训练体能。布兰登觉得自己中了麻痹毒素,可以借这个盲点做点文章。
【训练体能】
【解锁【体能】训练需要:50isk,由Lv0训练至Lv1需要:125isk,总计:175isk。请确认是否支付?】
【确认】
林余暗暗腹诽这个系统的操作之繁杂以及要钱手段之多样,同时愈加看重那五次免费试用机会。
在关键时刻,这些神奇的东西说不定会有奇效。
林余根本没在意自己到底在和什么对话,也没在意这个所谓的朱庇特观察者系统到底有多少不合常理的能力。他像是个陷入深渊中的旅人,抓住一根藤蔓死死不放手,无论它通向哪儿,只要能离开深渊,他都不在意。
【【体能Lv1】训练开始,剩余时间:32min14s。可加速,加速耗费:10x:1250isk】
一根绿色的长条出现在奥拉身边,上面是数字倒计时,看来就是所谓的技能训练时间。
林余收回视线,准备继续查看技能和职业相关树形图。这时,一阵脚步声从门外传来。他精神骤然绷紧。
所幸还没有清除麻痹状态,否则在布兰登面前,自己拙劣的演技定然会被识破。
【奥拉,你这个状态会被别人看到么?】
【答:不会。观察者系统的对话以脑内电流进行,图像只是奥拉为了方便与用户对话在投射在视网膜上的虚像】
【嗯】
钥匙插进门锁内,锁芯扭动。布兰登推开门,微笑着扫了一眼瘫倒在沙发上的林余。
“走吧,到你的时间了。”
两名男子走入房间,将林余架在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