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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李承的腿只是落水时崴了一下,本无大碍,这休养两天便已康复。徐昆带着他见过了帮里的几位主事,执事林进是位精壮汉子,据说功夫也不赖,是帮里的二把手,主管盐帮各路盐道往来;监户吴邦瘦瘦黑黑,面相却很和善,总是笑眯眯的,见着李承嘘寒问暖地关怀了半天,不像林进,只是点头拱手招呼,除此便不多言。李承想吴邦主管盐帮旗下的各户盐商,那一脸和善料想也跟成日与盐商们打交道有关。徐昆是帮里的掌事,主管内务与账房。这三个人算是盐帮里的执事者,也是帮主的左膀右臂,但真正的大事决断,仍然要帮主定夺。

李承跟着徐昆一一见过,细语寒喧一番,心里却惦记着巡盐未归的帮主,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她,也不知道她是否跟自己想的模样一样,也是那样英风飒爽、敢爱敢恨。想着想着,反而又担心起来,万一她跟自己想象不一样呢?如果那样,不见也好。这样反复的情绪,让李承变得越发焦灼起来。徐昆以为他只是年青人心气太旺,闲不住,于是看他腿好了,便让李承跟着去账房帮忙,主要也就是一些账目整理,出入货对目等工作。

李承本来在大学里就学的统计学,对于账目这块也算是专业对口,上手并不难,只是古文从左到右的读序让他费了不少工夫去适应。江南盐帮主揽两淮盐务,同时也兼顾些各路盐商其他商贸走转的方便。因而账房的账目也分成两类,一类是盐务,一类是其他过路商贸。徐昆让李承先接触盐务一类账目,一来品类单一便于上手,二来也有利于李承更多地熟悉盐务,日后好重振李氏盐业。

盐务的账目并不复杂,各路盐商都有一本单目,每月收盐多少,上路多少,其中官盐多少、私盐多少都一一在目。当时盐商已经被官府记录在档,每月按所占盐井数量多少来缴纳官盐,余下的部分可作为私盐,由盐商自行安排,可就地贩卖,也可以运抵要塞之地换其他货品,再回盐地贩卖,这样可以获取更多的利润。这些盐商账目基本是每月定量的,不会有太大的波动,有的盐商账目甚至三五年都是每月一样,不足为奇。

李承一开始觉得新鲜,久了见这些账目大同小异便觉得枯燥无味起来。突然想起自己本家,想想看看李德幸的账目,多了解些李家盐务,以后应付起来也自如一点。

李德幸的账目并不难找,薄薄一本叠放在一堆账目本里,李承翻开看了看,前面似乎没什么不同,然而往后翻了翻却一阵唏嘘。账目上显示,李氏盐业共经营三百五十六处盐井,论出盐量在安徽算是排名第三。第一是钟氏盐业钟平渚的五百七十五处盐井,罗氏盐业的罗由贵以四百零八处盐井排第二,这三大盐商占了安徽境内近八成的盐量产出。李德幸从大概九个月前,出盐量就开始下跌,每月除开应缴的官盐之外,私盐份额每月下滑,到两个月前,出盐量虽然与前几个月无差太多,但竟无私盐一项。李承回想了一下,这大概正是李德幸盐货频频被劫的那一个月。李承想起徐昆那封信上的只言片语,帮主当初让李德幸暗察什么事情,才引起后来的家世巨变。李承暗想,自己借了李家的躯壳来到这里,总归得帮这家人做点什么,事件真相如何自己未必能查得水落石出,但试试去查点蛛丝马迹总归是义不容辞的,万一真能发现什么呢,也算是能告慰他们了。

李承虽然接触盐务不久,但脑子却极为好使,平时又爱看推理小说,瞧着这本账目,他暗自寻思起来,既然是劫,那么必然有销赃的问题。而盐不同于其他商品,徐昆说过,盐是受官府严格管控的,大量的私盐被劫是不可能冒冒然拿到市场上直接售卖的,那样势必引起官府和其他盐商的警觉。而如果不销,那只能转运出去换成其他可自由售卖的商品。如若这样,那么这批盐必然会通过盐帮管渠,由盐帮出具相关手续证明,否则就不是私盐,而是“黑盐“了。这在交易市场里不是不能转卖,但却风险极高。一般商贾不愿冒这个险,所以大概率这批货还是走的盐帮的商道,只是换了身份。“会是同行劫货吗?”李承想了想跟着翻了翻同地其他几大盐商,发现并无异样,其他盐行的私盐并没有增加。料想也不应该是同行,不然运货行迹也太明显,太容易被人识破。“既然不是同行,那么就只能从另一类账目里找了。”李承决定问徐昆查看一下过路商贸账目。

徐昆听了李承的话,叹了口气,“承儿,我知道你对家门变故耿耿于怀,但从账目里找线索会不会有点缘木求鱼了。若真劫了货还能堂而皇之地走盐道?”“肯定不能以盐的名义走,那样走不通,也容易被人发现。”“如果不以盐的名义走,那即便走通盐道,最后仍然不能获盐帮凭证,那又怎么销赃呢?”“这……”李承也卡了壳,一下子找不到合理的解释。“不管怎么说,先让我看看账目吧,万一能有所发现呢。”李承虽然一时没能想通缘由,但仍然坚持想看看,徐昆见他主意坚决,也不再阻拦,只告诉他看完要归类放回原处,以免下次他人查找不便。

盐帮本来以运盐护盐为主,主理盐道,盐道一通之后,有很多商贾也借此道运送货物,盐帮从中抽取护送费,类似于以前的镖局。因为盐帮有官认加持,所以盐道相对私人押运要可靠稳妥得多。正因为这个缘故,商贾很多选择盐道,因而商贸的账目比起盐商的账目便繁杂多了,涉及各省商贾,货物品类也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李承闷在账房里几天,一一查看近两三个月的账本,却瞧不出什么异常。这也难怪,本来商贸货运就不比盐商,商货随季节波动很大,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规律,不像盐商,盐井官盐额度都是核定的,盐产量也不会随季节波动多少,自然是有迹可循。李承瞧了几日没有眉目,不免有些沮丧,倒头躺床上消磨时光。

怀福从外头进门,一见李承闷闷不乐地躺床上,从怀里取出来一根棍子来逗李承:“少爷,给你瞧样好东西。”李承瞥了他一眼,说,“一根棍子,算啥好东西,你一边去,别来烦我。”“这可不是普通的棍子,少爷你瞧。”怀福一边说一边把棍子末端一拧,末端见着一节一节变长,最后再一拨,顶端竟藏着一小半尺长的刀刃,而原本只有半米长的棍子,转眼变成了一根小号的矛。“哪里弄来的?”李承一个起身,也觉得这玩意儿精巧稀奇,“后院的虎子今天带我去买的,这个还是虎子认识做这个的师傅才帮我搞到的。你说江南果然不一样啊,这么精巧的东西,我们那里可没瞧见过。你说这都怎么想的,套里面谁能看出这是一兵器。少爷,这东西我替你寻的,给你防身用,万一再遇上劫匪……”怀福话还没说完,便瞧见李承一跃而起,往账房跑去。

“对,套娃!偷梁换柱!”李承猛然想到,之前徐昆提过,盐帮的核验凭证是私盐能自由交易的保证,一般来说,一货一证,易货交易时凭证随私盐是要一并交付的,以免官府查验。那批赃物若要拿私盐的核验凭证,就只能走盐道,如果又不想让人发现的话,那就可能同时走另外一批货,与私盐一天过关,如此的话,那个核验凭证再重复使用便可以掩人耳目地将另外一批货当作私盐进行易货了,即使官府查验起来,有一张凭证也足以应付了。有了这个思路,李承寻迹就有了目标,查找一下两类账目里近两个月来是否有同一商行同一天的走货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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