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闲度光阴,还真是挺快的,晒晒太阳,弹弹小曲,在这午间再绣会香囊,时间也就这么过去了。
而日复一日的发呆练舞,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成了我一天的主要行程。
风月楼里的姑娘们总在暗地里议论白桃是楼里红牌中最惬意的,不接客,甚至不常吹拉弹唱,简直是比清倌还高洁,整的跟个闺阁小姐似的。
可偏偏这样,她却享受着姑娘里最好的待遇,不仅是萱妈妈的偏爱,还有王畿贵人们的青睐迷恋,以至于不惜一掷千金为红颜。
“哪,你说白桃会不会是萱妈妈的私生女啊?”
“怎么可能,萱妈妈才多大,看着也不过花信年华。”
有多嘴的姑娘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莺莺燕燕声不绝于耳。
“呵呵,那你就不知道了,我才来风月楼的那会,萱妈妈也和现在长的一模一样,竟是一点都没变。”一个叫小萍的姑娘,操着一口吴地的呢侬软语神秘的低声说着,引来了姑娘们一阵惊呼。
“啊!莫不是你记岔了,还是在唬我们啊,这怎么可能?”
“骗你们干啥,我十三岁就被卖到了这边,那会白桃还是个十二岁的丫头,那时啊,我真觉得她不怎么的,懦弱的不敢说话,只是一直被萱妈妈亲自教导着。”作为一个在这儿呆了五年的姑娘,她的资历也算是老的了。
“热闹的,在聊什么呢?”是萱娘的声音。
说来也巧,今天是乞巧夜,本想去找白桃那孩子的,估摸着是时候帮她梳理准备,哪想到正好看见其它的闲人在这里嚼舌根。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小萍惊恐的望去,强烈撞入眼帘的是一袭灼眼的赤红,萱娘本就生的高挑,今日一身齐胸襦裙的盛装,居高临下,冷漠无怒的瞳眸看的更是令人人惊惧战栗。
“没……没什么……”别的姑娘们都不敢直视萱妈妈的眼睛,默默的低下了头,只有小萍忍受着泰山般的巨压。
萱娘喜怒无常的脾性大家都知道,心情好的时候什么都好说,心情不好的时候总会有人要遭殃。
“以后别让我听到这些有的没的,小心自己的那张小嘴。”
小萍吓得满身冷汗,精致的小脸蛋变得煞白,她不确定萱娘有没有听见她说白桃是私生女的那句话,不过说起来萱娘对白桃是真真切切的宠爱。
“好了,今日是乞巧,其他人想出去的随意,不过呢,小萍就在这屋里呆着吧,免得出去了四处乱叫。”萱娘淡淡说到。
任是先前惊恐,可这会她算是彻底急了,本来禁足也没什么,可偏偏今天应邀了永昌候家的世子,虽说那纨绔子弟人品不怎么样,可好歹也是个王畿贵人,若能攀上他,就是收入候府做个侍妾,也比在在红楼卖笑好上百倍。
“萱妈妈,可永昌候世子说今晚要见我。”
“呵。”萱娘依旧面无表情,甚至没有给小萍一个多余的眼神。
真是讽刺,一个随便买来的妓子也配和她谈条件,再说区区一个世子她还从未放在过眼里。
“无妨,多一个客人,少一个客人,风月楼不差这点钱。”
老鸨爱财,人人皆知,可萱娘偏偏是个例外,反正御史大人富可敌国,范家最不差的就是钱。
听了这话,有的姑娘在心里感慨,心软些的则对小萍带点怜悯,更甚者反而幸灾乐祸起来。
咸鱼死于话多,亡于嘴贱,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而作为一个啰啰,就更不应成天叽叽歪歪了。
一方就要有一方的规矩,这样才能显得不陋俗,见萱娘走了,众姑娘们齐齐的行礼后也相继散去,毕竟谁也不愿意继续在这个是非之地呆下去,说不定一个不留神,自己就变成笑话了。
行至门前,见门扉半关,料定里面有人,于是并未敲门,便径自轻轻推门而入。
看到有人进来,我连忙放下手里的绣活,起身沏茶相迎。
“萱娘,您怎么来了?”脑子转了一圈,神情疑惑,依旧想不起自己遗忘了什么事情。
“今日是乞巧,该准备准备了,别沏了,我不久坐。”她也不在意,神情语调依旧是和蔼的平澜无波。
“好的。”应着话语声,放下还飘着余香的茶盏,可惜了一壶已经沏好的新茶。
我知道是乞巧,可看了眼外面的天,时辰还不算晚,就是连底厅里的灯笼烛台也没来得及点起,客人也有,不多的几个,确切的说白天也有。
“先去芳渊阁吗?”我问到。
“也可以,那我先去整理脂粉材料了。”说罢,萱娘朝我招了招手,算是示意快些跟上。
“好的,很快。”绣线竹盘需要整理,随意摊摆在桌上不成样子。
一进芳渊阁,一股浓烈的熏香如满天尘粉般扑鼻而来,馥郁地让我微微有点不适,也难为了御史大人常来这个阁楼寻欢作乐。
芳渊阁,名如其旨,除了第一次在这里醒来,里面就一直飘散着深渊暗海般的浓香,由此可见屋子的主人对香料是何等的痴狂。
来的刚好,望着镜台前摆放齐正的妆奁、胭脂和画笔,我熟络的坐在妆台旁的檀木小凳上,默默的看着萱娘再次打开一个又一个的抽屉,然后拿起了画笔,沾调上不同颜色材料的染料在我的脸上涂涂绘绘。
望着镜中那张渐渐熟悉而陌生的娇美脸蛋,那种生活在黑暗里,不能以真颜见人的感觉并不好。
“什么时候才可以不用画这些东西修饰?”其实在熟识的人眼里变化并不大,说来也只是微微修饰了一番而已。
“很快了,当所有人都觉得白桃长大后理应是这个样子。”随着话音落下的还有手上的最后一笔。
撂下了画笔,轻轻一荡,笔尖上的胭脂在清水里荡漾开来,如红莲花开。
“这孩子本便长的和你很像,虽有修饰,可渐渐恢复过来,即便是多年前的熟人也不能说你不是白桃。”
“届时去留便随你吧。”
说到这,萱娘不由的叹了口气。
毕竟是养了四年啊,就算是条狗也该有感情了,更何况是个小姑娘呢,孩子大了,就该放开她的束缚,天命哪,自有定数。
“萱娘会和我一起的,对吗?”
有些事情有也能大致推测,温家谋反的内幕十有八九是太后背后的操控,而要想知道四年前那场战役的内幕,最终还是免不了接触到那些人的。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会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担忧,如果说最初救温琬陶并收留她是出于情义的话,那她现在的这番话就是出于真情。
多么一个坚强凄凉的孩子哪。
“让萱娘费心了。”除了这句话,我也不知道更应该说什么。
“说什么哪,你是我的女儿,如果不建议,也可以把这儿当成家。”萱娘温柔的抚了抚我的肩,温和的说到。
入戏太深,有时自己都会迷了自己,我知道她其实很孤独,也很脆弱,至少不像表面那样孤高的不可一世。
对于陌人的偏爱,难免会有一点小小的感动,更何况是救命教养的恩德。
“萱娘可认识母亲?”从很早起我就猜测萱娘和母亲应该有些交集,但又觉得不大可能。
“从何问起,自是不认识的,且当是缘分吧。”
“嗯。”想也也是,毕竟两人的身份差别太大,况且母亲也从来没有和我提起过萱娘的存在。
记忆里的母亲是个温柔如水的大家闺秀,而这也注定了她对待谁都是充满爱和宽容的,母亲不舍得杀生,甚至连只脏丑野狗都愿带进屋里好生喂养,可如此的一个善良的女子,最后同样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可悲啊!
一切打理妥帖,我和萱娘理应一起去看花灯,除了花灯,在这季节渭水亭边的千瓣牡丹也同样是堪称王畿一绝,只是赏花这种雅事还是更适合白天去,这天一暗啊,再美的花都不免变得黯淡了。
前往闹街的路上,我们有意无意的聊着听过的故事,她和风月楼里的姑娘们一样,爱听民间的八卦杂剧,不过比起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萱娘显然还是更偏爱于那些有关山鬼魔神的杂论。
有时她还会和我笑侃“烛九阴根本就不长《山海经》里的那个样子,《山海经》里画的那是东西啊。”
“那烛九阴长什么样?莫不是萱娘见过?”有时也是真的搞不懂她,明明时而稳重,可偏偏有时又像个小孩子,反正是些“乱力怪神”的东西,何必在这里纠结它到底长什么样子呢?
更搞不明白的是,就算是《山海经》里真把它画丑了,本尊都没有跳出来,萱娘在这而愤懑什么呢。
“虽说没见过,可我却觉得作为妖神,理应更狰狞一点,里头画的实在太滑稽了写,那可不就是一条长着人脸的土蛇吗?”
“……”
比喻的很形象,一时竟让我不知该如何作答,我是该说她眼光独特,聪明机智呢?还是别的什么……
每每提到烛九阴,萱娘的眼中总会有点不一样的颜色,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一如她本身的神秘。
天渐渐暗了,与此同时的是灯火渐渐多了,道旁的男男女女毫不避讳的亲昵谈笑。
“油纸伞!莲花灯!兔耳灯!祈福囊!看一看!瞧一瞧!准有准意的啰!”
小贩吆喝的声音也多而响了起来,闹市上乞巧花节的味道越来越浓,有未婚的少年少女挽着看挂饰,倘若看到有一团人围得某个角落水泄不通,那准是有戏班子在表演这些什么。
“走,去看看吧。”
说罢,萱娘环住了我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