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沉烟姑娘道别后,秦逸索性从沉烟姑娘的闺房里拿了壶酒,沉烟不在房里,秦逸便留了笔墨,告知沉烟自己拿酒的事,并感谢她一直以来的悉心照顾,自己现在无以为报,只是将来沉烟姑娘有求于他是必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云云,便自顾离开了沉烟的闺房。
夜色已深,近乎覆灭后的屏南城也很难再找到一处合适的安身之所,所以秦逸干脆坐在摘星楼顶,喝着从沉烟那儿取来的闺房佳酿,望着月色如水的夜空,思量着眼前的事儿。
襄樊城贾家在地下的鬼蜮勾当,多半和彩衣宗这座魔门巨擘脱不开关系。彩衣宗已经近百年不出世,其宗门位置,弟子多寡,实力深浅,秦逸都不得而知,但仅从彩衣宗如此大动干戈,冒天下之大不韪残害数万人性命,便可见其背后酝酿的计划之冰山一角,若是让彩衣宗真的顺利完成其所图,又会在江湖上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秦逸不敢想象。
仅仅与彩衣宗的数次交锋中,无论是东大街上靠吞噬路人精魄引下的魔落巨掌,还是襄樊城下骇人的魔窟,在昭示了彩衣宗背后隐藏的惊天阴谋和深厚实力外,也让秦逸深深感受到了自身人力之渺小。
但秦逸隐隐感觉到,每次事件的背后,几股势力暗地里的交锋中,有些势力明里暗里在帮衬着自己,或者利用自己达到什么目的。
甚至自襄樊城开始一路走来,秦逸所见所闻皆是有人刻意安排好的,其目的便是将秦逸一步一步引到棋局中来。
所以山上那个自称“影”的老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历?
眼下,秦逸觉得当务之急还是前往凉荫山一探究竟。从得到的情报上来看,彩衣宗利用屏南城外的马匪四处烧杀抢掠,将附近几个小村子的百姓搜刮了个干净,全部活捉带走不知所踪,随后,在屏南城大街上的那次行刺,尸傀所展现出的实力已经不可同日而语。秦逸在贾家地下所见尸傀,虽也是无痛无惧,悍不畏死,可行事起来更像是嗜血的野兽,凭着本能向活人血肉发起冲击,打斗之间毫无章法;可是在屏南城大街上,秦逸所看到的尸傀,不光进退有度,一招一式有板有眼,更有甚者,出招之际有内力激荡喷涌而出,委实让秦逸看得心惊肉跳。
试想,如果彩衣宗有基数相当庞大的尸傀,且每只尸傀都能够如此,那这天下,哪怕是朝廷恐怕也无力与之抗衡。
所以,秦逸必须去凉荫山一探究竟,哪怕此行明知是龙潭虎穴,而且很有可能收获甚微,秦逸也得硬着头皮冒险闯一闯。
思量来思量去,秦逸只觉得酒劲儿慢慢涌上来,眼皮开始发沉,便索性卧在摘星楼顶,在满天月色与繁星之中,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秦逸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条毛毯,毛毯上绣着一只盛开的牡丹,散发着女子身上的清香,秦逸不禁莞尔一笑。
秦逸走在屏南城的街道上。
多灾多难的屏南城逐渐从灾难中恢复生机,百姓们为了填饱肚子,再一次打开家门,推着小摊上街售卖,街道上虽不可同往日而语,却也有零零散散两两三三的小贩在叫***之前秦逸所见的一片荒凉好上许多。
秦逸只觉得肚中空虚,本想在路边买两个馒头充饥,谁知摸遍全身,除了大额的银票,和一些值钱的物件之外,再也搜不出一个铜子。秦逸一拍脑门,才想起自己的随身携带的换洗衣物,和一些碎银铜子,还放在初到屏南城时下榻的那家客栈里。
秦逸思来想去,本不愿为一些衣物和琐碎银钱专程走一趟,并且屏南城遭此变故,那家客栈是否还存在也尚不可知,更何况放在客栈房间里面的一个包袱,可秦逸转念一想,现如今屏南城百废待兴,各行各业都陷入瘫痪状态,自己身上的大额银票不一定能够兑换成金银细软,而用一张银票去买两个馒头实在是太不合算,再则如果不拿回那几件衣服,秦逸也不清楚屏南城是否还有能开门的裁缝布匹的店铺,那秦逸就只剩下身上穿的这一身衣物,没法换洗也不妥当。所以秦逸还是决定回客栈一趟,碰碰运气。
秦逸按脑海中的记忆寻到了这家落脚的客栈,然而却发现整座客栈已经面目全非。想来是客栈的掌柜没能在马匪的劫掠中幸免于难,所以这家客栈被马匪,难民轮番洗劫。客栈的大门已经倒塌,大堂内桌椅板凳东倒西歪,原本店家存档钱财账本的柜子上的抽屉全都不翼而飞,账本被撕扯的七零八落,散落得到处都是。
秦逸握住腰后的竹隐,没再继续搜查后堂,而是径直向楼上自己的客房走去。
楼上客房大多残破不堪,从七零八落的门扉向内张望,能看到里面也是被翻箱倒柜的搜查了一遍,铺盖被褥被扯的到处都是,有的房间内还满是血迹污秽,散发阵阵恶臭。
秦逸对此习以为常,只要确认了房间里面没有威胁,便不再过多理会。
来到自己的客房前,秦逸用竹隐轻轻顶了顶快要倒塌的门,门轰然倒塌,扬起满地尘土。秦逸伸出空余的那只手,捂住抠鼻,慢慢走进房间。
一道娇小矫健的身影从秦逸走进房门的空挡,从秦逸身边一闪而逝,秦逸侧身举起竹隐护住胸口,却瞥见那道身影背后背着的,模样依稀与自己的包袱有些相似。
秦逸来不及细想,夺门而出,紧跟那个身影冲出客房,却见这个身影从二楼一跃而起,避过楼梯直接飞出客栈,秦逸便知道,此人绝不是趁此横祸发黑心财的普通屏南城小民,而是轻功尚可的江湖中人。
只是秦逸不大明白,一般江湖中人很少会放下身段去干这些有损道义的蝇营狗苟之事,凭一般江湖武夫的身手,就足够混个温饱,甚至略有盈余,不至于趁着屏南城大变去发些打家劫舍的死人财。
秦逸无从猜测此人的目的意义,也来不及细想,既然自己的行李原本是在的,但又从自己的眼前被抢走了,那自然就没有放过的道理。
秦逸闪身跟上,见那道身影在对街屋顶一闪而逝,秦逸连忙脚下一顿紧随其后,在鳞次栉比的屋顶上飞驰。秦逸自诩轻功尚可,脚力不俗,却惊讶的发现自己用尽全力也难以缩短与前者的差距,甚至秦逸感觉,这个偷行李的小贼似乎并不急于甩开他,有时秦逸甚至已经快要跟不上了,却发现那个小贼不知怎的脚下就是一个踉跄,让秦逸在快要放弃之时,勉强又赶了上来。
秦逸暗自握紧手中的竹隐,他觉得此事越来越有趣,看来这个登堂入室的小贼不只是想顺手牵羊发一笔横财那么简单了,而是想引诱秦逸去什么地方。秦逸嘴角扯起一丝冷笑,暗自在心里思量,这多半又与彩衣宗有着什么藕断丝连的联系。既然彩衣宗费尽心思设这么个局,那他秦逸自然没有不赏脸入局的道理。
在电光火石的身影交错之间,秦逸依稀看到小贼头戴用粗麻布包成的头巾。
小贼消失在一间保存完好的宅子门前,门前立着一杆旗,旗上绣着一条大大的吐着信的青蛇。
秦逸用竹隐轻轻挑开宅子门口已经看不出花纹的帘子,侧身走进宅子,却见可谓家徒四壁的屋内,一个白胡子老头儿拿着一只蒲扇躺在一把藤条编织成的躺椅上,眼皮微阖,似睡非睡。待察觉秦逸走进宅子,老头儿好似睁开浑浊的双眼,手上蒲扇有意无意一扇,便又合上眼皮不再理会秦逸。
秦逸仔细端详了老头儿两眼,若有所思的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便径直走向老头儿摇扇子的方向,来到一面墙壁前站定,定睛打量一番,接着只是用竹隐轻轻一推,原本看似平滑完整的墙壁便被打开了一扇门,秦逸往门内张望一番,发现这是一条隐藏在墙壁后的甬道,便抬腿跨区甬道里。甬道不算太长,约莫十步距离,待秦逸快要靠近甬道另一端时,秦逸逐渐听到甬道那头传来的嘈杂的人声与牌九和骰盅叮当交错的声音。
秦逸推门而入,只见一间还算宽敞的房间里,数十人围绕着几张桌子,有的推着牌九,有的摇着骰盅,呐喊声此起彼伏,夹杂着赢家的欢呼与输家的叹息,在秦逸推开房门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博戏,转而直勾勾的盯着新来的秦逸,从中走出两个魁梧的大汉,从头到脚上下打量着秦逸,一时间除了赌徒们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整个封闭昏暗了小房间里变得针落可闻。
秦逸略微扫了一眼屋子里的所有人,负手站立在甬道门口,也不在意众人的目光,而是双眼望着屋顶,平静的说道:“不知诸位可曾见到一个背着包袱,头戴粗麻头巾的小贼闯了进来?”
为首二人相互之间隐晦的交换着目光,接着其中一人将手后背,一时之间,一众赌徒气氛变得剑拔弩张,倒是秦逸似乎浑然不觉。
不知什么时候,方才躺在门口藤条椅上的老头儿站在甬道另一端,身姿挺拔,双眼炯炯有神,哪还有刚才那幅体态佝偻,睡眼朦胧的模样。
秦逸低下头来,微微摇了摇头,将手中竹隐置于胸前细细打量。
随着领头的大汉一声怒呵,身后众赌徒骤然发难,撸起袖子抡起王八拳一拥而上,身形稍微瘦弱的赌徒则抓起桌上的牌九赌具,一股脑劈头盖脸的砸向秦逸,身后甬道里白胡子老头儿一把扯掉粘在脸上的白胡子,居然是个精壮的年轻人,年轻人慢慢靠近秦逸,不让秦逸从甬道逃离。
秦逸冷哼一声,衣袖一扬,漫天飞舞的牌九赌具便倒飞回去,转而砸的一众赌徒鼻青脸肿,秦逸一手为掌,掌心罡风四溢,看似轻巧的推至当先一人的小腹处,那人身形爆退,连带着身后十余人一屁股坐到地上。虽说秦逸这一掌看似声势浩大,实则其力道被这十余人分而卸之,并未对其中任何一人造成太大伤害,无非就是感觉到胸闷气短,当先那人觉得肚里翻江倒海,仅此而已。虽说对方是一帮宵小之徒,且率先发难,但毕竟都是些只会点庄稼把式的斗升小民,还不至于让秦逸下狠手,只是让他们吃些皮肉苦头,长长教训就足够了。
秦逸拿着竹隐的手腕向后抖动,竹隐的竹鞘激射而出,正中身后年轻人的腹部,年轻人眼球随之暴突出来,脖颈处青筋毕露,眼泪、鼻涕一同喷涌而出,如江流奔腾而下,随着竹鞘清脆的落地声,年轻人捂住腹部,痛苦的双膝跪倒在地,嘴里发出呜咽的抽泣声
秦逸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年轻人,接着手腕一转,将竹隐拿正,冷冷的注视着为首的两个壮汉。其中一个壮汉见秦逸身后的年轻人被一招放倒,而眼前的年轻人已然亮出了锋刃,便知道今日是踢上了铁板,遂扭头操着关中的口音大喊一句:“风紧,扯呼!”
方才都还在地上打滚哀嚎的一众赌徒一听此话,立刻手脚利索的从地上一轱辘爬起来,如作鸟兽散般从秦逸身两侧顺着甬道往屋外冲去,冲在前面的几个赌徒一把将还跪在地上的年轻人搀扶起来,连拖带拽往外走。
秦逸也不阻拦,微微侧开身子让出道路。
随后秦逸探出手,一把抓住往外跑的人群中的一个带着粗麻布头巾、背着包袱的身影,将其拽出人群,然后用竹隐轻轻一挑,粗麻布头巾便应声裂开,挂在了竹隐的刀尖上。
满头青丝随着头巾的裂开而散落开来,露出了其下好似映有红霞的俏脸,一双如珍珠般的大眼睛又是嗔怒又是娇羞的盯着秦逸,螓首蛾眉,鼻若琼瑶,嘴巴嘟起,鼓起两腮,双手叉腰,俨然一副受了欺负的模样。
秦逸看着眼前披头散发的少女,半晌说不出话来,面有羞赧的偏过头去。
少女冷哼一声,伸出一只手,看着秦逸。
秦逸一愣,不解的望着气鼓鼓的少女,少女双颊略有些婴儿肥,模样煞是可爱。
少女一看秦逸呆楞的模样,以为秦逸有意如此,故意戏弄她,气的跺了跺,冷声呵斥道:“还不赶紧还给我!”
秦逸顺着少女目光望去,顿觉窘迫得有些无地自容,连忙取下竹隐刀尖挂着的头巾,递与少女手上。
少女又是一声冷哼,一把接过头巾,从里面找出一条发带,便当着秦逸的面将满头散发束成简单的发髻,再将裂开的粗麻布叠好放于胸怀内,又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秦逸,娇呵道:“你欺负人!”
秦逸本觉得自己理亏,想着如何赔个不是才好,可转念一想,自己此行是为了讨要回自己的包袱,若不是这位姑娘偷拿秦逸的包袱在先,秦逸也不会冒犯她,如此这般,秦逸才觉得自己能挺直了腰杆儿讲话,是这姑娘理亏在先。
秦逸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明明是你不讲道理,若不是你登堂入室偷拿我的行李财物在先,我也不会追你至此,如何又成了我欺负你了?”话语一出,秦逸顿时觉得底气足了几分。
少女紧跟着还嘴,语速飞快:“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哪知道这是你的行李?我只不过是路过,发现客栈空无一人,想找找有什么值钱的物件,换成银两混个温饱。更何况,你说这包袱是你的,就是你的了?上面写你名字了?里面有啥物件你能说的清楚么?哼!鬼鬼祟祟不怀好意一路跟着人家来到这儿,谁知道心里图的是啥?”少女讲话带着些许关中口音,让秦逸有些猝不及防。
秦逸见此情况,稍加思索,便告诉少女,自己包袱里包着几件衣服,分别是什么颜色,什么布料,绣有何种图案,有碎银几两,有铜钱几文等等,少女一听,当机蹲下身子打开包袱逐一对照检查,发现与秦逸所说分毫不差,这才悻悻的站起来,将包袱随意打了个结,随手掷向秦逸,眼睛不敢直视秦逸,嗓门却变大了些:“哼,就为了这些破衣烂衫就追了我这么久,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家当,本姑娘才不稀罕呢,还给你就是了。”
秦逸接过包袱,掂量掂量,也不在意少女打的包袱难看,随手背在后背,看着明显心虚却装作理直气壮的少女,忍不住调侃道:“如果不是想偷我的行李,那你在客栈里见到我跑什么?”
少女立刻变得气急败坏,张牙舞爪的像只小野猫:“你还好意思说,在那种地方,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男人蹑手蹑脚的走进来,谁知道你是不是不怀好意图谋不轨,难道我还能站在那儿等着被你欺负不成?”
秦逸以手扶额,连忙摆手:“好好好姑娘我不与你斗嘴,既然包袱我已经拿到了,那就此别过,有缘再会吧。”说罢,转身便走。
少女一下急了,连忙叫住秦逸,秦逸一脸不解的转过身,望着少女。
少女一下就蔫儿了下去,把头埋的低低的,一双小脚在地上来回磨蹭半晌,双手在身侧紧握住衣角,半晌,才喃喃道:“人家没钱吃饭了……”与方才张牙舞爪的模样判若两人,仿佛淋雨的落汤鸡一般。
秦逸不自觉的嘴角上扬,温和的说:“没钱吃饭了啊?”少女一听似乎有戏,疯狂的点头,刚刚束好的发髻上下摆动,像一个小鼓锤。
秦逸接着说:“那与我有什么关系呢?”说罢,略显得意的嘿嘿一笑,转身便走。
少女仿佛被钢针扎到痛处一般,一下子跳起快三丈高,一双大眼睛里委屈得闪动着泪花儿,一着急,汉中方言便不自觉往外冒:“混球,真是个大混球,大瓜皮,就会欺负人家,哼!”
秦逸笑的更加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