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不见她的心情,听不见她的声音。我自是一块石头开始,就一直在用自己的能力去辨别人的性格。
但我对人的情感研究不甚在意。从来也不觉得分析人的喜怒哀乐是一件要紧的事——至少我是一块石头的时候,我就这样想。
因为没有人需要我,我也不需要别人,我无须看别人的脸色,别人也不会因为我的不解风情而把我从泥泞的草地上捡起来丢进池塘。
可是当我真的作为一个人,站在她面前的时候,我却不止一次地感觉到了迫切的无力和挣扎。好像,我的心底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呼喊着“我不想让她伤心!我想了解她,陪伴她……”
还有另一个声音,好像来自很遥远的地方,带着泥土青苔的潮湿,一直在亘古不变的、沉静的警醒着我:
“你不要忘了,你只是一块石头。”
我昨夜说的那一番话,究竟是对她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我现在,究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五感俱全的人?还是一个,自古以来就能看透人心的、冰冷的石头?
答案离我很近,唾手可得;答案离我很远,海市蜃楼。
咫尺天涯,却可望而不可及。
正如现在——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我就在你眼前,而你却看不到我。
我转身走了,回了厢房补觉,一意孤行空悲切。
你转身走了,去了将军寝卧,两袖清风未回头。
今天,是将军上朝复命的日子,一切未卜的事情,未解的谜团,未知的答案……都会在今天揭晓。
日上三竿,我从自己的床上醒来。
看了看窗外,一如往日的岁月静好,光也温暖,风也温柔。
我踱步于屋中,没有人的屋中。想必她并没有原谅我,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也不知是去给将军诊脉了,还是去自己寻找解药了。
我暗骂一声,真是个自作主张的家伙。
这时,我看见桌上有一本摊开的书,页脚泛黄,纸质粗糙。想必是一本有年头的古书。我心有疑惑,怎么也记不起来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见过它。
如果我不记得,这本书是从哪来的?还是她一直带在身上只是从未告诉过我?
我也不擅长推理,懒得想这本书神秘的出现方式,只是坐下,百无聊赖的看着。
只翻了几页,我就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这本书是讲草药的,这我猜到了。可是这本书不仅将草药列于其中,还讲了一些其他诡异的疗法。
什么“益鸟衔珠,其珠咬碎,混窝泥熬制汤药可治陈年偏头痛”,“角鹿头茸,烧制成灰,以凉露沏茶可医少白头”……
益鸟是什么?角鹿又是什么?
为什么都这么奇怪?
我合上书本,封面上写着几个狷狂的大字“志怪本草”。
我只听说过本草纲目……这个《志怪本草》又是个什么盗版三无书籍?骗小孩子的吧?名字都不好好起——
我摇摇头,甩掉了不相干的思绪,全身心的怀疑起这本粗制滥造看起来颇像地摊货的诡异读物,最终也没弄懂个所以然。索性翻开第一页,从头摸索。
不出所料,第一页是全书的索引。治疗方面,从头到脚一应俱全……
“也不知道最后是能把死人医活还是把活人医死。”
我碎碎念着,翻开了第二页。
第二页依旧是索引,和封面一脉相承的狷狂小字错落有致,竟有一种洒脱的美感,不拘一格。
“驱鬼?蛊毒?”
我的目光锁定在这些个神奇的词汇上,有些疑惑它们为什么会出现在治疗的三无读物里,但转念一想,我就明白了。
三无读物,骗小孩的,啥都有可能会往里写。
巧了,我对骗小孩子的童话故事颇有兴趣,对照了一下页码,我哗啦几下就翻到了对应的页码。
各种奇怪的“病”和奇怪的“药”面面俱到,在我的面前徐徐展开了一幅山海卷。不幸的是,它的读者——我,把这幅包罗万象的山海卷当儿童绘本看,作者知道了怕不是连杀了我的心都会有了。
一目十行,我偶尔还会在心里对所描述的怪异情况做些评价。
“咦?鬼上身了竟然不用桃木驱邪?”
“这蛊虫的养殖方式可真够复杂的哟豁。”
“石头怎么还能去蛊呢……”
我突然看到一条奇异的去蛊术——“顽石软髓一对,月下抛光,与灵木小珠穿起,做护身符可去毒蛊。”
我感到后背一阵发凉,去髓……是要把我脊骨剖开取髓吗?可是转念一想……天下那有那么多机缘巧合变成人的石头?这髓……应该就是石头心的意思吧?
石头……心?
石头也有心吗?
我打量了一圈下面的适应症,什么久积未发的蛇毒,玄冰天地的寒毒,急火攻心的火毒……
果真是儿童读物,修仙必备,逢年过节骗小孩子的佳品。
久积未发的蛇毒?那还能叫蛇毒?都不发作你怎么知道,万一这蛇本身就没有毒呢?
合上书,怎么看怎么觉得“志怪本草”这四个大字扎眼睛,真不知道木言是被哪个骗子忽悠买来的书。
揉揉眼睛站起身,将近正午,日头刚好,照得人周身暖洋洋的。我心情不错的出去转了两圈,享受了一把正午的阳光,一点也不觉得饿。倒是有些好奇,这一上午姐姐去哪了呢?
不多久,有人来送饭了,瞧见我在园子里晃,便将它交给了我,嘱咐了我两句,就先走了。
临走前,我摆出了一脸人畜无害的微笑,叫住了他。
“诶,兄弟,打听个事……”
他说,将军一大早就走了,大概要下午才能回来,至于木言……很早去了趟将军寝卧,但是什么将军也没表示什么,至于后来木神医去哪了,就无从得知了。
我踱着步子,端着热乎乎的饭菜回到了房间,可惜了……这么香喷喷热乎乎的饭,神医大人赶不上了。
我摆好了碗筷,连带着她的那份一起摆好,拿起筷子准备大快朵颐。但是,为什么总有刁民想害朕……
我差点把筷子掰成两段,强忍着不能和姐姐一起吃午饭,不知道她身在何方是否平安,甚至是不能好好吃饭的一肚子火,打开了房门。
“有什么事么?”
是刚才送饭的那名小兄弟。
“大人……我方才在后厨帮您问了一下,他们有人说,神医大人今天去给将军看完病之后,和将军一起出府了……”
我一怔,又是无奈又是不知所措。
“没想到……你还专门去问了,辛苦你了小兄弟。”
我发自真心的原谅了他,顺手塞给了他一点碎银子,叫他回去补贴家用。
“这是你应得的。”
我笑着说道,就转身回了房间。关上门,我的笑意如潮水般退去,转而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忧桑。
——这下,是彻底吃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