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鸿渐从办公室里出来,看到君越怡正在茶水间。
漂亮的茶杯在她漂亮的手指上拿捏着,花茶渍飘在水流里。
身上更有一种特别的香气,比茶更清新。
萧鸿渐站在茶水间,脚步半晌不动,整个人却似看得痴痴的。
“萧总,怎么了?”
君越怡抬了下眉眼,红唇一启。
萧鸿渐怔了一下:“啊?哦,没,没事。我问问你好了么?可以走了?”
君越怡把茶杯用纸巾擦干,点点头:“马上就好。”
经过萧鸿渐的时候,男人的目光正好落在她的手上。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的手拿着杯子的姿势,有那么一点怪怪的。
萧鸿渐的心里没来由地慌了两下,他知道,自己或许不应该把身边的所有细节都重合在一个与甄珠或唐韵完全不相关的女人身上。
但是,他却又总是忍不住,不这样去想。
离开公司后,两人先去了医院。
“你就是我们小欣的领导?”
迎面过来个五十岁的妇女,一句‘领导’差点把萧鸿渐给怼出戏了。
他知道小欣的父母都在老家务农,有个弟弟高中毕业在打工。
这样的家庭构成和文化知识结构,没管她叫‘主任’已经很客气了。
“阿姨,我是小欣的同事。也是她的合约负责人,现在大夫说——”
“你是她的负责人?谢天谢地,还有人管是不是?她这……这是不是算工伤,我们能拿到多少钱啊!”
老妇人脸上焦急的劲儿本来还让萧鸿渐满心愧疚,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安慰呢。
他的前半生,在何不食肉糜中度过的。
后来他致力慈善公益事业,才知道有太多太多的人,甚至连肉糜的味道都闻不起。
而更多的时候,他的无力感来源于那些不幸的人的不幸,都是被最亲近的人带来的。
小欣就是这样。
此时此刻,她冰冷而毫无声息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点滴管子。
有些人,就像吸血鬼一样已经把不得把她榨干了。
压着不悦感,萧鸿渐极力缓和着口吻:“阿姨您先别急。关于小欣的伤势状况,我们有些方案需要跟您商量一下。”
“跟我们商量什么!她在你这儿受了伤,该怎么治不是都有保险么?我们可没钱!你看看我们家穷的,她爸爸几年前打工摔断了腿,她弟弟将来还要娶媳妇——”
小欣妈妈咋咋呼呼地说了一大通,看在场人的眼神都有点阴沉。这才发觉自己的态度有点跑偏。于是赶紧挤出几滴眼泪来,往身后小儿子身上一扑,就开始嚎啕——
“我们小欣命苦啊。从小就属她最懂事,不舍得吃不舍得喝,年纪轻轻就跑到这大城市里打工补贴家啊。
这是造了什么孽,给人伤成这样。都怪妈没用,妈没本事,妈真恨不能替你疼呀!
都怪这些个没良心的公司。把你逼成这样,也没有个人管管啊。我们以后,可怎么活!怎么活啊!”
这会儿主治医生也看不下去了,实在懒得跟她们纠缠废话。于是人家皱着眉头一挥手,往小欣妈妈这里丢过来一叠手术确认书。
“你们是不是家属?来签个字吧!病人的脖颈锁骨处烫伤严重,最好在一周之内动刀植皮。我们会诊下来,决定采取病人背部的皮肤,宽十公分,长二十公分。你们要是没有意见——”
小欣妈妈没听明白医生的意思:“签字?植皮?啥叫植皮?”
“阿姨,你也知道小欣是做明星的,要拍照要演戏。现在脸上受了伤会留疤,影响美观。只能植皮来试图修复。
但是这类整形手术,因为病人还在昏迷,所以需要直系家属签字。”萧鸿渐忍着揍人的冲动,耐着性子解释劝说。
“哦!我明白了!你们让我女儿当明星,靠我女儿赚钱。现在她脸伤了,你们没钱赚了,于是就想了这个馊主意是不是?想都别想!我女儿脸都毁了,你们还想切得她体无完肤?!钱都给你们赚了,她出了事谁来赔?还有没有天理了哇!”
小欣妈妈大喊大叫,把确认书揉成一团摔在萧鸿渐身上。然后一*坐在地上继续嚎啕!
萧鸿渐不想解释了。这老太婆分明什么都懂,装疯卖傻的故意讹人呢!
“阿姨,你要多少钱才肯同意让小欣接受植皮手术?”
一听萧鸿渐说钱,老太太眼睛亮了一下。但赶忙又转过头去佯装哭嚎。这戏演得,啧啧,看得萧鸿渐都想把她给签下来了。
“阿姨,您先别着急。其实不用采小欣背上的皮肤,也有别的方案。”
听到这一声言语,几个人的目光从萧鸿渐的肩膀越过去。
说话的,是君越怡。
“君小姐?”萧鸿渐惊诧地回过头,就见君越怡从自己身后擦过去,径自走到了小欣妈妈和阮弟弟面前。
“阿姨,您刚才不是说,心疼女儿这些年的辛劳,恨不能替她受苦么?不如从您身上捐赠一块表皮给孙小姐怎么样?
我刚才瞄到一眼病例,她是AB型,万能受血者。您是她母亲,直系亲缘移植,排异反应的概率也会很小。”
说着,君越怡转过脸向着一旁的白大褂笑道:“医生,我说的对不对?”
“当然,很多严重烧伤整形者都是这样。因为身上找不到可以植用的皮肤,全靠亲友捐赠。”医生点头似斩钉截铁。想必也是为小欣妈妈刚才的表现倍感不爽,正愁不知道该怎么教训她呢。
“这……”
一听这话,小欣妈妈有点懵了。
“你们什么意思啊?是要我的皮给小欣?我……别说笑了,我一把年纪了老皮老肉的,怎么可以嘛。”
“也是。”君越怡抬手扶了扶眼镜,目光一游,落到阮家弟弟身上。
好家伙,本来挺白净,颜值挺高的孩子,愣是被他妈给喂得有一百七八十斤。跟个储蓄罐似的。
“这位是孙小姐的弟弟吧?小伙子看着挺结实的嘛。”
轻薄的眼镜片闪过一丝狡黠的反光,男人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地勾起老太太的恐惧!
小欣妈妈一高蹦了起来,跟老母鸡似的护住儿子。
“你们敢!想都别想!谁敢碰我儿子,我……我跟你们拼命!我女儿已经这样了,你们还敢打我儿子的主意?你们这种公司,就是资本家!法x斯!”
“阿姨,没有人想跟你拼这个命。里面躺着的那个,是你的亲生女儿。
她的死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可是在你看来,女儿的价值不过是还能诈出多少油水,供养你们这一家吸血鬼罢了。
其实外面的人再阴险再狡猾,都比不了你们带给她的绝望和压榨。
你要是还有一点点良知,就把你这个靠吸女儿血养肥的儿子贡献出来。”
君越怡可没指望自己的话能让老太太幡然醒悟。像这种重男轻女根深蒂固的思想早就融在她们理所当然的血脉里了。
君越怡甚至不认识小欣,但是她觉得这种姑娘不占少数——都是不知不知觉的,就把自己肩上的单子挑得那么重。
而萧鸿渐不也是这样么?
君越怡这一番话引起了现场所有旁观者的共鸣,有个嫉恶如仇的小护士早憋不住了。跟着煽风点火道:“刘医生来不及了,病人现在血压很低,可能需要输血哩!是不是有家属在?”
小欣妈妈一听就麻爪了,一会儿要皮一会儿要血的。再这么下去,宝贝儿子的骨头不都得给拆了?
手忙脚乱地捡起那张手术确认单,老太太写了个歪歪扭扭的名字,然后拉着儿子头也不回地走了,也没敢再提要赔偿的事。
医生说,等两天后炎症消下去一些就可以准备手术了。
虽然这只能算是拆东墙补西墙的被动方案。
小欣是艺人,脖颈和脸颊上的烫伤已经很狰狞了。若是再从背上割下
皮肤,留下地毯那么大的疤。那以后岂不是三百六十度硬照全是死角了?
如果她的妈妈和弟弟还有一点点良知,哪怕一家人一人愿意捐献一小块——
当然,良知是个好东西,不能指望人人都有。
离开医院的时候,萧鸿渐脸上的表情明显轻松了许多。
“君小姐,谢谢你。”
讲实话,刚才君越怡说的那番话,真可谓大快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