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71319300000024

第24章 神偷探案录:偃圣白虎(四)

十四日晚,桂露坊。

清宝少见地没有穿平时利落的短打扮,而是罩了一身宽大的黑袍,她的面孔隐在兜帽的阴影之中,从外面并不能看得真切。

她的面前摆着一壶桂花酒和两叠蜜饯,然而都没有怎么动过。

“这些人里……哪一个才会是青龙的人?”她低声道。

与她背对而坐的是一个一身黑衣的翩翩公子,不用说,自然是察秋司掌司使林昭行。

林昭行的座位已接近角落,他面前直接是墙壁,故桂露坊中的其余人都无法看到他的正脸。只听他低声道:“我看距离这第三桌的那个穿黄衫的女子很是可疑。”

清宝一惊:“你面对着墙壁,还能看到酒肆里的情况?”

林昭行笑笑,墨绿色的瞳孔便漫上了一丝邪气:“大概是因为我后背上长了眼睛。”

他动动手指,小心地拢住手里那一面小小的铜镜——正是这块铜镜映出了身后的一切,让他得以眼观六路。

清宝悄悄地打量那个黄杉女子,她生着一对吊梢凤目,嘴唇单薄,下巴尖尖,身材高挑,是个看上去颇为凶悍刻薄的美人。

按照信中青龙的要求,清宝在自己这桌的筷子筒里插了一支桂花枝,作为见面时的暗号,但是青龙却并未提及他的人会有什么特征,故而清宝这一方完全是被动的,只能等待着对方找上门来。

清宝压低声音问林昭行:“怎么说?”

“她的目光往你这边飘来过三次。”林昭行也压低了声音,“而且她的右手一直刻意地笼在袖子里,我猜是一直握着刀——这次事情重大,青龙派来的是个谨慎的手下。”

“但是也要当心,青龙不可能只派一个人过来,黄衫女子一定还有同伴,而这些同伴还不知身在何处。”林昭行低声道,“小心提防!”

他一句“提防”话音还未落,变故就突然发生了。

三个男人突然从不同位置的桌子上暴起,暗器从他们手中激射而出,只听数声清脆的碎裂声后,室内一应照明的器具应声而熄。

整个桂露坊陷入了一片黑暗。

清宝几乎在反应过来的第一瞬就立刻起身,然而已经晚了,一双手带着巨力压住了她的肩膀,冰凉的匕首立刻抵住了她的喉咙:“走!”

有锐器抵住喉咙,清宝不敢出声,黄衫女子在她的后颈一记手刀敲了下去,清宝立刻身体一软,倒在了黄衫女子怀里。

黄衫女子一松手,立刻有两个大汉上前,一左一右地架住了清宝,三人在黑暗中一句交谈都没有,一起默契地冲向了酒肆的后门。

桂露坊的二层是个客栈,故而后院里全是客人们的坐骑车架,一个身材高大的店小二裹着头巾,正在给马匹们刷毛。

“我妹妹喝醉了。”黄衫女子招呼店小二,“我们要走了。”

店小二便把马车套好,黄衫女子扶着清宝坐了进去,一个大汉坐到了马夫的位置上,赶着马车出了院子,一路疾驰而去。

另一个大汉则留在了院子里,他打量了一眼仍然乱哄哄的酒肆,然后看了看眼前不明所以的店小二,笑了笑,亮出了手中的刀,以杀猪屠狗般毫不在乎的姿态向这个可怜的目击者逼了过去。

整个酒肆里人仰马翻,青龙的手下中应该有一部分是被刻意安排着留下来制造骚乱的,此刻他们在黑暗中横冲直撞,带起一连串的惊叫声。

林昭行墨绿色的瞳孔中寒意逼人,黄衫女子的一系列动作实在是太过迅疾,等他的眼睛刚刚适应了骤然而来的黑暗时,身后的清宝已经不见了。

他沉着脸思索了一瞬,立刻无声地闪过人群,飞身从酒肆的后门闪了出去,直奔后院而去。

后院,一个男人站立着,而另外一个已经倒下了。

站着的正是那个身材高大的店小二,而倒下的则是那个持刀的大汉。

大汉的衣领里,一条小蛇无声地钻了出来,爬回了店小二的袖子里。

店小二一把将头上的头巾扯下,落下的墨发中夹杂了两缕惊心动魄的银白色,高高的领口在激战之后略微散开了些,露出了他胸口大片的刺青——正是蛊王黎真。

黎真和林昭行对视一眼,低声道:“他们的马上被我种了蛊,马腿会一边跑一边渗血,我们顺着血迹,就可以找到他们的目的地。”

林昭行飞快地一点头,二人同时身形一动,飞快地向院外奔去。

黄衫女子的马车一路西行,最后居然直接出了西城门。

京城的西向有一片山,其中最近的一座便是与亭山,当初梨园名旦、天澜公子榜上排名第七的虞蕴芳便是在与亭山的落雪亭上唱了《牡丹仙》,与发配边疆充军十年的陈归元做下了十年后再相见的约定。

世人只知道山脚下有落雪亭,却少有人知道半山腰处还有一处极大的宅子。

马车沿着山路一路上行,黄衫女子撩开帘子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车中仍然昏迷不醒的的清宝。

那一记手刀其实并没有太重——黄衫女子是武功精绝的高手,清宝却是除了轻功之外几乎一点内力都没有,如果黄衫女子使出十成功夫去打的话,只怕清宝的脖子都要被震断。

所以黄衫女子只使出了三成力,但是对于毫无武功的普通人而言,这三成力也足够让清宝一直昏迷到他们到达目的地了。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雪花从松柏上震落的声音,然而不久之后,马车突然停了。

“怎么回事?”黄衫女子立刻柳眉倒竖,掀开车帘喝道,“怎么不继续走了?”

“鹂姐,不是我不想继续走。”赶车的大汉愁眉苦脸,“是这马好像跑不动了。”

“跑不动了也要跑!误了时辰,主子拿你是问!”

大汉被呼喝着前去查看马匹,只见拉着马车的两匹马中,左边的那匹腿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只要一动就会渗出小小的血珠,这一路跑下来,血迹在他们的身后绘成了一道分明的路径图。

大汉心中咯噔一下,然而他只是个做粗活的,此刻仍然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只是去看另一匹马。

另一匹马的身上倒是没什么伤口,只是两匹马全都大汗淋漓,鼻子里喷着粗气,似乎是累极了的样子。

“怎么回事?”大汉喃喃道,“这两匹都是好驹子啊,怎么累成这样?”

黄衫女子在身后听着不耐烦:“马怎么会累?”

“谁知道呢?一般情况下来说,如果马车载重过大的话,那么驹子上山的时候肯定顶不住,但是咱这马车厢里就两个人,怎么会累呢……”

汉子仍然在一脸迷茫地自言自语,身后的黄衫女子却突然变了脸色。

马车载重过大?

这车里明明就只有自己和清宝两个人,怎么会……

来不及多想,黄衫女子已经一掌劈向了身边的清宝——直觉告诉她,这个车厢有鬼!

然而她的手腕被抓住了,完全不会武功的清宝竟然猛地睁开了眼睛,然后直接攥住了黄衫女子的手腕!

黄衫女子只觉得一股锐痛从她的手上传来,那一瞬她几乎怀疑自己的骨头已经被眼前这个女孩捏碎了。

“你不是陆清宝……你是谁?!”

“我是陆清宝。”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然而却是从黄衫女子背后发出的,黄衫女子大惊之下回头望去,只见车窗外倒吊着一个小脑袋,正吐着舌头摆出一副吊死鬼的模样。

“你……”

还没等黄衫女子惊叫出声,那个昏迷了一路的“清宝”便干净利落地击向了她的脖颈,这个“清宝”的出手风格简单却凌厉,远远快过了黄衫女子的反应速度,只听一声闷哼,黄衫女子便倒在了车厢的后座上。

那大汉本来一直在外面检查马匹,听到了动静回头望去,却见一个女孩的脚勾在马车厢顶,整个人倒吊在窗外,当即大吃一惊,抽刀奔了过去。

然而就在他奔到马车车厢前的同一瞬,他的脚底突然扬起了一把粉末,那大汉避之不及,结结实实地吸了一口之后,立刻软倒在了地上。

“好样的小严!”清宝倒吊在马车外鼓掌。

然而小严却并没有恰如其分地表现出自己的“好样的”,马车底传来他痛苦的呻吟声:“不行不行,我骨头都要给颠散架了,我背好痛,够不到绳子的结了……救命啊!!”

清宝:“……”

她不得不爬到车厢底部,把严玉之身上的额绳索解了开来,把滚了一身土的严太医连拉带拖地拽了出来。

“难道我不是个文职吗?”严玉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为什么这种被绑在马车底下颠簸了一路的活还要我来干?”

清宝:“……”

她和严玉之都是被绳索和机括一起固定在了马车的底部,一路跟着过来的,所以在上山的时候马才会觉得特别的吃力——因为原本只该装着两个人的马车上其实有四个人。

至于马车厢里的那个“清宝”……

谢天澜扯掉脸上的人皮面具,把身上的黑袍脱了下来,她原本身形要比清宝高挑许多,但是黑袍的笼罩下这一身形特点被最大化的模糊了,袍子又完全地遮住了她的双腿,只要她走路时微微屈膝,黄衫女子就会以为自己抓住的女孩确实身材娇小。

严玉之把和自己一同固定在马车底部的大包裹拽了出来,小太医对这种打打杀杀的任务十分恐惧,几乎把所有家底都装了过来,一个大包裹里要啥有啥,加起来可能能放倒一座山头上所有的野猪。

小太医刚把自己的身家性命背好,林昭行和黎真便也赶到了。

林昭行到来之后,没有急着做下一步的打算,他先让严玉之拿足够量的迷药出来,确保黄衫女子和赶车大汉不会中途醒来,当严玉之给黄衫女子灌药时,黄衫女子被他一碰,胳膊无知无觉地一甩,一只手正好落在了林昭行眼前。

林昭行的瞳孔突然一缩。

那是一只习武之人的手,手上结着大大小小的茧子,而她的食指指根有一处奇怪的凹陷,似乎是一直长年累月地戴着指环,摘下后仍然留下的印记。

那痕迹颇为宽大,绝对不是寻常的戒指。

林昭行仿佛蓦地想到了什么,目光微微一震。

“这个女人可能是来自宫里。”他低声道。

严玉之闻言一惊:“怎么看出来的?”

“宫中大内侍卫中,武功最绝顶的会获得象征身份的指环,佩戴在食指上。”林昭行道,“你看这个女人的手。”

“那么……难不成青龙的势力已经蔓延到了宫里??”

“恐怕是的……这样说来的话,青龙的能力比我想象的还要恐怖,这样一个老谋深算的人,恐怕不会在这次绑架中亲自抛头露面。”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林昭行看着落满雪的松柏,压低声音道,“好事是我们这次面对的恐怕不是青龙本人,事情成功的概率要高一些;坏事是我们之后要找到他的话,怕是会更难。”

“不管怎么说,我们先救人吧。”清宝在旁边低声道,一路上以来她虽然仍然维持着表面上的镇定,然而所有熟悉她的人,都能够感受到她眉间隐隐的焦急。

“说得对……大家迅速行动!”

山中的宅子里,香雪坐在椅子上,手指不安地敲打着扶手。

“鹂姐还没有将人带到么?”她烦躁地自言自语。

“鹂姐姐行事稳重,怕是会慢一些。水獭姐姐不要担心,既然已经造出了‘秘密武器’,还怕这次会失败么?”

水獭听到“秘密武器”四个字,眉心终于舒展了一点,她笑了笑:“也对,那个小女贼要敢不听话,就把她和她老爹炸成一锅糊家雀。”

“人应该快到了,叫咱们的人都出去吧,把绳子系好。”

宅子外面是一片平坦的空地,山上垂下来数十条绳索,香雪将一条绳子系在腰间,其他的手下纷纷效仿。

“水獭姐姐,这绳子确保结实么?”

“当然。”香雪一笑,“我凭着一手本事,当初才能被青龙收留——我的机括一定是绝对可靠的,那边那个滑轮看到没有?到时候咱们这些人被拉到山顶上去,那一边原本吊在山顶的火药箱子就掉下来,能把这整个宅子都炸翻——你说那小女贼敢跟咱耍花样么?”

她看了看不远处,那里有着一个巨大的铁笼,笼子里锁着曾经不可一世的偃圣白虎。

白虎萎靡在笼子中,似乎只剩下一口气。

水獭再不看他,她的目光投向山路——那辆马车已经出现了。

赶车的大汉蒙着面巾——这是冬天里马车夫赶路时常有的做法,避免马车疾行时扬起的雪尘在呼吸的时候呛到自己肺里。

赶车的当然是黎真。

黄衫女子和赶车的大汉被他们绑住后藏到了山里,左右两个都是身强体壮的习武之人,一时半会冻不死他们。

黄衫女子从马车上走下,离的距离有些远,水獭看不太清她的面孔,但那比寻常女子更加高挑的身材却是没错的。

一身黑袍的清宝被从马车上拽了下来,她的手被反绑在了身后,整个人被黄衫女子押着,跌跌撞撞地向宅子前走过来。

她的身体正好挡住了身后黄衫女子的脸。

水獭满意地看着她们走到近前,黄衫女子低着头站在她的面前,水獭道:“鹂姐,你任务完成得不错……”

然而她一句话还没说完,那个披着黑袍的“清宝”便猛地暴起,一直反绑着她双手的绳索在一瞬间松松地脱落了,她右手伸入黑袍之下,一道寒光直逼而出,倾国剑客的剑出了手。

水獭猛地一惊,她的身后,反应迅疾的手下们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四个男人一同扑了出去,和谢天澜混战在一处。

“妈呀妈呀,我真是应付不来这种场面!”原本低着头站在原地的“黄衫女子”十分不应景地叫了起来,这一位手忙脚乱地把一直背在背后的大包裹扯了过来,闭着眼睛一通乱撒,“别打我!别打我!救命啊!啊啊啊!”

他叫得比谁都恐惧,然而真正有危险的却是其余要逼近的水獭手下,他们闻到那些粉末后立刻腿软起来,离得近的当场倒了下去,离得远的更是不敢靠近过来——严玉之有备无患地背了那么一大包过来,离撒完怕是还有好些时候。

而就在这边一片混乱时,白虎的笼子那边出了动静!

一个小小的身影闪电般地窜向了笼子:“师父,师父你醒醒!”

清宝猛地将钥匙插入笼子上挂的青花铜纹锁里——

然而就在钥匙捅进锁眼的同一瞬,她听到了机括转动的声音。

她想逃开,然而已经晚了。

一柄巨锤从斜刺里抡了过来。

清宝的身影直接飞了出去,半空中飘起一道鲜红的血线。

“清宝!!”这个声音来自两处,一处来自笼中的白虎,另一处来自一直躲在松林里指挥若定的林昭行。

严玉之和谢天澜一时间也都被这突入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们愣在了原地,而周围的人忌惮他们的实力,一时间也不敢攻击。

双方全都僵持住了。

林昭行飞快地跑到清宝身边,把她抱起来,清宝的下巴已经被她从口里涌出的血染红了,然而她仍然维持着一丝神智上的清明:“我没事……救……救我师父……”

“你师父?”不远处的香雪气定神闲地笑了笑,眼中尽是玩味,“这个老家伙一直没跟你说,你是他的女……”

“住口!”笼中的男人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咆哮声,他双目通红,整个人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香雪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她看着紧紧抱住清宝的林昭行:“哟,这不是林大人么?真是冤家路窄啊。”

一旁的黎真低声开口道:“你明明已经被收押至天牢,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香雪挑了挑眉毛,林昭行咬紧牙关:“别问了,一定是青龙调了包,现在天牢里那个女人已经不是水獭了——可恶,我早该想到的,青龙当年能在死囚中放出李希泽,他的手就能再一次伸到牢里!”

严玉之急匆匆地跑过来,检查清宝的伤势,林昭行抱着清宝,看着她双眉紧皱,却竭力忍着不发出呻吟声,心里像有一百只蚂蚁在咬,恨不得替她疼了。

白虎被关在笼子里,他的双手双脚都被锁链锁住了,只能拼命地挣扎着,从喉咙里发出无尽悲痛的嘶吼声,他的目光牢牢落在清宝身上,通红的眼睛里缓缓流下来泪来。

“冶铁所里,你和白虎的人联合设计我。”香雪扬起嘴角,血红的双唇如一朵带毒的蔷薇花,“这笔账终于可以在这里算一算了。”

“你以为我们真正的目的是要什么钥匙么?你也不想想,青花铜纹锁的秘密既然已经泄露,即便拿到钥匙和锁对我们来说又有何用?不过是找个由头让你们过来然后将你们一网打尽罢了。”香雪快意道,“你知道了我的身份……青龙绝对不能留你,白虎这个老头子我们其实已经不在乎了,不动他他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了,但是能用他引你们过来,也算让他发挥最后一点价值了……你们就陪他一起死在这里吧!”

“启动!”她猛地按下了手中的机关,所有的绳索在一瞬间收紧,巨大的机括转动起来,带着青龙的手下一起升向山顶,“我等着下来收拾你们的骨灰!”

与此同时,山顶发出巨大的轰隆声,一个庞大的火药桶露了出来,被绳子牵引着,开始缓缓往下滚动。

而火药的引线已经点燃了,火苗也顺着洒出来的火药一路缓缓地向山下移动着,很快就要追上那个火药桶。

山下的人全都呆住了。

没有办法了,这一次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不管他们是什么人,有着破案行医剑术蛊术轻功的种种技能……在这一刻都没有用了。

他们阻止不了那个巨大的火药桶。

也许是最后一刻了……清宝绝望地闭上眼睛。

对不起,对不起师父,我们还是没能把你救出来。

一声巨大的嘶吼声在雪林间响起,清宝惊讶地睁开眼睛。

她看到了师父。

那个一直漫不经心的老贼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他的眼中闪着亮到逼人的光芒,整个人从笼子里扑了出来——

这是真正的白虎,矫健而凶悍,能教给清宝行云踏月腿这样顶级的轻功,更是这个世间机括领域的皇帝。

然而他的手将再也无法触碰精密的机括,他的腿也再也无法在月色下的屋檐奔跑。

——因为他没有手,也没有脚了。

最后一刻,拥有着缩骨功绝技的白虎自断了手脚,从锁链中解脱了出来,而笼子门上的青花铜纹锁,也在清宝被巨锤撞击之前解开了。

白虎就这样从笼中爬了出来。

他像一个四蹄着地的凶兽,凶狠地向悬在宅子门口的机关冲了过去!

他已经没有手了,然而他还有嘴,他用牙齿咬住了绳索!

鲜血瞬间从他的牙关处涌了出来,然而那个巨大的火药桶由此停滞了一瞬!

“去帮他……去帮他!”清宝挣扎着站了起来,林昭行扶住她,所有人一起跌跌撞撞地扑到白虎的身边。

谢天澜一把拽住白虎咬住的绳子,白虎松开嘴,低声道:“左边第四个孔,堵住。”

严玉之手忙脚乱地从袖子上撕下一大条布,塞住了左边的第四个孔。

“右边那个机关……往上掰。”

黎真面沉入水,手下飞快地重复着白虎交代的操作。

那个巨大的火药桶停在了半空中。

“不……不!!”香雪意识到了即将发生什么,她绝望地吼叫起来。

“把这一排的五个扳手……全部……往上推……”白虎的声音几乎已经气若游丝。

除了受伤的清宝外,严玉之、黎真和谢天澜一人抓紧一个扳手,林昭行的双手各抓了一个,四人一起用力,同时将扳手推了上去!

那个火药桶猛地在空中震了一下,接着,它开始朝着相反的方向运动!

绳索把它按原路拉了回去!

“不……不要!”香雪惊恐的尖叫已经不似人声,“你们放过我……放过我!!你们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然而火药桶并不能听到她最后的忏悔,红颜与白骨,财富与贪欲,高尚与罪恶……都不会影响它无动于衷地走向那个注定的结局。

山顶传来了一阵巨大的爆炸声。

灼热的灰凌空洒落了下来。

山下的众人全都抱住头卧倒进雪地,林昭行紧紧地抱住清宝,用自己的身体做她最后的屏障。

一切最终都归于安静。

与亭山的山顶被炸得一片漆黑。

曾经叫嚣的人已经化作了飞灰。

“师父……师父!”清宝艰难地爬起来,爬到了师父的身边。

过了很久,白虎的眼睛才微微睁开了一条缝。

“小贼……”他低低地笑了一声,仿佛那个闲散的老贼又回来了,“你不用……看我快死了……就这么客气……还叫我……老贼……就行……”

清宝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老贼。”她拼命地用袖子去擦脸上的眼泪,“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我的父母到底是谁?

我为什么会有那么强大的机括天分?

你是不是我的……

“不是。”白虎没有等到清宝开口,就低声笑起来,“不是。”

清宝愣住了。

“你有父母……他们是身家清白的好人……”白虎低低地咳了一声,鲜血从他的嘴里漫出来,然而他坚持着把话说完,“他们大概非常爱你……只是不小心把你弄丢了……”

还有什么意义呢。

这种时候真相还有什么意义呢。

告诉她也已经晚了,她知道自己有父亲的时候,就是失去父亲的那一刻。

何况有自己这样一个父亲……难道是什么光荣么?

白虎看了一眼林昭行,眼中有一丝欣慰。他看着林昭行,直到林昭行明白了他的意思,紧紧地握住了清宝的手。

“你……放心。”林昭行低低地说。

白虎呼出一口气,眉心舒展了开来,严玉之悄悄上前摸了摸他的脉搏,然后低声叹了口气。

已经救不了了。

白虎本就已经病入膏肓,又在笼子里遭受了太惨无人道的折磨,最后强行自断筋脉手脚的做法更是耗尽了他最后的一点生命力。

此时他还剩下一口气,然而也仅仅是最后一口气了。

“我大概还有最后一点时间,听我说。”白虎再度睁开眼睛时,精神似乎好了一些,然而众人都知道,这只是回光返照,“听我把最后要说的故事说完。”

那个故事要从很久以前开始说起——

白虎早年间和青龙一起作恶多端,两兄弟在为恶多年后,一起想起了要培养继承人的事。

青龙早就看中了林燕飞的儿子林昭行,而白虎则云游四方,到了楼州的御剑山庄后,看中了谢天澜的哥哥谢云诀。

谢云诀视白六爷为知己,在他的诱导下,以研究的心态制作出了绝世的青花铜纹锁,然而这个懵懂的年轻人却在之后得知,自己亦师亦友的白六爷,竟然是盗门中人。

而青花铜纹锁也即将被他拿去变成为恶的利器,他甚至威胁谢云诀,如果他将青花铜纹锁的秘密说出去,那么他唯一的妹妹谢天澜,就将无声无息地丧命。

谢云诀再怎样天纵奇才,也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在盗门白虎面前,他根本没有任何回击的余地。

然而即便这样,谢云诀仍然坚信白六爷心中仍然存在一丝善念,只是这善念早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作恶中被深深地封印了起来,他试图用自己的死,来打破封印,唤回白六爷的一丝良知。

于是那个天赋卓绝的年轻人死在了一个安静的夏夜里,他被埋葬在竹林里,成了谢天澜心中永远的伤,也成了白六爷一生中无法挽回的痛。

谢云诀成功了,一生为恶的白虎在最欣赏的继承人死去后,开始质疑自己这一生的意义。

他变成了一个不关心世事的闲散老贼,似乎终日只要有两块银子买酒就行——然而他却没有一日放弃寻找青龙。

可惜天公不作美,他还未能找到青龙,病魔就已经先找到了他。

“青龙处事极其严密,有关他的线索极其难找,但作为了解他理念的人,我有一个大致的方向。”白虎低声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盗之大者……窃国窃天。”

林昭行低声道:“所以你由此知道,青龙隐于朝野。”

白虎顿了一下,缓缓点了下头:“这便是第一条线索,我一直通过这条线索寻找青龙,然而他隐藏得太深,我一直寻觅不得。”

“直到我快要死了……我才终于想到了第二条线索。”

“我想起了多年前,我有一个手下叫水獭,是我手下中唯一一个对青花铜纹锁秘密有着一些了解的人——当然,他并不知道如何制造青花铜纹锁,他只知道这种锁存在万能钥匙。”

“他在叛变我之后,变成了青龙的人。”

“水獭行事不如青龙那般谨慎,所以查他的身份,会比查青龙容易。”

“青龙一定会安排他复原青花铜纹锁……以青龙多疑的性格,他不可能把从事这样重要工作的水獭安排在远处,一定会安排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你们去把水獭找出来……他进京是来投奔青龙的,所以他进京的时候,青龙一定已经在京城了。”他看着林昭行,“你……明白了么?”

林昭行看着白虎,片刻后,他的目光猛地一震。

他明白了。

“我离开天水时,秦五爷——也就是青龙,他仍然没有离开天水。”

“而水獭被招入京城时,青龙已经到达了京城。”

“再加上大盗窃国的理念,青龙必在朝中——也就是说,青龙是一个入朝晚于我、而早于水獭的官员!”

“所以说,确定了水獭的身份,便确定了青龙的嫌疑范围!”

这就是白虎在病得只剩一口气时,仍然委托山豹去配合林昭行调查水獭的身份——水獭的身份,确定的便是青龙入朝的年份!

白虎欣慰地呼出一口气,他的目光转向了清宝。

清宝也看着他。

仿佛还有很多话想说,仿佛还有很多往事不曾清晰。

然而都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松叶上的雪寂寞地盘旋而下。

盗门中的偃圣白虎,就这样在众人的注视下,带着他未完成的心愿,缓缓地停止了呼吸。

雪仍然在下。

洁净的白色覆盖了天空,也覆盖了地面;覆盖了这世上所有的罪恶,也覆盖了这世上所有的情义。

大雪将新的坟冢染成一座小小的玉山,清宝跪在玉山前,磕了三个响头。

她不知该称他为父亲还是师父,于是最后,她低低地说:“老贼,你放心吧,我们会找到青龙的。”

距离这里二十里的察秋司,黎真在卷宗中停止了翻找,他拿出信纸,递给身边的同僚。

“给林大人写信。”他低沉的声音听上去动听悦耳之极,语气却极为严肃,“香雪在被耿勋纳为小妾前,乃是青楼的一个歌妓,根据入关的文件来看,她之前一直在楼州,九年前才到了京城青楼——之前白虎的行动据点就在楼州,和她的信息对得上。”

“林昭行入京是在十四年前,香雪入京是在九年前,所以我们的任务是——排查所有在这五年间进入朝野的朝廷大员!”

同僚按照他的吩咐给林昭行写信,而黎真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大雪。

窗外的寒意疯狂地涌入,而黎真的心里,却有一团火猛烈地燃烧了起来。

最终的决战,就要开始了。

同类推荐
  • 我的千年鬼王老公

    我的千年鬼王老公

    同样是召唤术人家招都是金光闪闪高富帅,为什么我却是个凶神恶煞霸道鬼,白吃白喝还白住,最惨就是有脾气,每次召唤还收费,什么你问是冥币还是人民币?明明是个鬼却还要吸血,还好姐自带每月流血buff,哼哼反正没规定是什么血。
  • 美杜莎之约

    美杜莎之约

    一把歪嘴的紫色砂壶,一股窜动在过去和现在的秘密罗网,还有曾经神秘消失的人物,一切的因由幻像皆由梅家继承人继承的那把被称为美杜莎的砂壶再次浮出水面……时间溜然,墓地湖面里再现的神秘车辆,意外将梅杜砂彻底拉入迷幻的漩涡,她不自觉地化身成了如那把壶一样神秘而可怕的犹如美杜莎般的存在。这是时间和谎言带给她的伤害,却也是她作为梅家人自己的选择。那些与她命运相依的人,也将会在这漫长的时光里见证梅杜砂一步步走入深渊,也经历各自命运的大洗礼!
  • 旧日终焉之主

    旧日终焉之主

    建议改名为《旧日之主》《我在旧日当小萝莉的那些日子》《旧日的邪神头子》《精神小伙在旧日》《这个萝莉明明不正常却过分可爱》......————歌声默默响起,在无光的夜晚命运轻逝,恶意缭绕支离破碎的世界罪孽之树,果实累累......地狱人满为患之时终焉之歌随之奏鸣留言者:某不愿透露姓名的小萝莉凌乐
  • 九堺异闻调查簿

    九堺异闻调查簿

    五百多年前,被称为“雾魇”的残忍怪物自混沌海而来,席卷整个九堺。九堺生灵在雾魇面前不堪一击,濒临灭绝。就在人们以为不再会有希望的时候,被称为“御灵师”的异能者们,再次把雾魇赶回了混沌海岸。由此,拉开了长达五百余年,御灵师与雾魇的拉锯战争。作为普通人类出生的少年西辰,在故乡一夕惨变之后,意外获得了御灵师的能力,并拜入名师门下得以修行。一夕出关,知道自己经历不同寻常的西辰,原本想要低调行事,却不知为何身边意外状况频发。追杀、试探、阴谋,多方势力都把目光投向了这个小小的少年。失踪的孩子,冥蛇的传说,诡秘的祭祀,暗中的手推动着西辰去探寻事件的种种真相。“看来,是没有办法继续低调下去了。”
  • 吴小三的惊奇人生

    吴小三的惊奇人生

    东北搬杆子行业的大揭秘,探索民间那些奇闻怪事这面目。阅读精彩奇闻故事,丰富自己的人生。
热门推荐
  • 打开另一扇窗户

    打开另一扇窗户

    此书中相当一部分篇什作于立勤生病前后。生动地记录下她面对疾病、面对死亡的心态和她向疾病和死亡抗争的经历。生与死本是人生难免碰到的课题,然而,当一个正处于人生灿烂季节的二十九岁的女人面对死神狰狞面目时,她的心灵该承受着何等的重压和磨难呢?
  • 大羿一复仇之战

    大羿一复仇之战

    我们的神,都是未来人!看中国超级英雄大羿如何拯救现代世界!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神,我们所崇拜的神都是科技落后的无知表现。本书以现代,嫦娥在南极冰川之下发现六邪兽为引,寻找阴阳手复活大羿为线索,记录未来世界危机,未来人类文明遭遇高等文明毁灭,为了挽救人类文明,部分人类以精神力形态穿越回过去,加速人类发展进程,预在外星危险到来之前,提高人类文明等级,抵御外星风险。没想到在穿越过程中意外被外星飞船袭击,外星生物和人类一同穿越回过去,成了魔,破坏人类进程,双方一直战斗到现代。本书以后裔射日、嫦娥奔月、斩杀六邪兽、一夫一妻等《山海经》传说为背景,最后在现代斩杀逄蒙,完成首次的对魔的理解和毁灭。后续埋下引子,外星危机仍然存在,需要人类共同努力,加速科技发展。本书中所有涉及的地理、历史、文化,甚至于部分人名,都有据可依,所有科学理论都有理论基础做指引。《大羿》为本思维方式的第一本成品,后续还将继续写出有关精神力的《黑白无常》、人体能力极限的《奢比尸》,有关各种灵兽由来的《应龙庚辰》,时间之神《噎鸣》等,构成完整的宇宙体系。我幻想着有一天,可以像漫威致敬,完成中国的神仙英雄体系。
  • 飞不起来

    飞不起来

    李小飞是现实世界一个普通人,受到教育之后在社会中慢慢成长或许是平凡的一生,但机缘巧合之下意外的消失了。飞旋空间是和现实社会大不相同的世界,跟随李小飞看看异空间是世界和他不同寻常的经历。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朝夕红尘

    朝夕红尘

    她是神毒双医;她武功风华;她绝世佳人,因为一种毒相遇牵扯……她们与他们拥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毒药情人:冷情总裁难自制

    毒药情人:冷情总裁难自制

    酒醉的陌生男人进错房间,情感失陷的程诗薇误以为是旧情人求爱,随即发生了一夜情。次日男人匆匆离开,遗留下名表,诗薇以为是旧情人留念,于是随身带走;男人反身寻找,女子与名表一同失踪,只留一室芳芬和空了瓶的香水——毒药!原以为只是美丽的误会,谁知缘分早已注定,即便身隔千万里又是四年不相识,缘分最终让他们机缘巧合的重逢,重逢——“四年前,你是否进入过这家酒店的2802号房间?”“你是不是钟爱一款叫毒药的香水?”“你是否丢失过一块欧米茄的男士手表?”“这个长得像你妹妹的孩子其实是你的女儿!”“你早已在我的心中种下毒药的种子!”
  • 幻境仙尘

    幻境仙尘

    颜九的执念来源于一座城池和一个女子。那座城池是朝歌,而那个女子是我。十二岁之前,她是朝歌的锦鲤公主,十二岁之后她是个古怪的小姑娘。枫颜说,个计划里最可怜的人是她。为了一座城池受尽欺侮,众叛亲离,最后推入龟渊。只有最深的怨念,才能是这个计划更有力量。因为不堪,才想回到高贵的过去,所以才对计划如此用心。这一步一步缜密的算计,包含了所有人的执念和欲望。我是这个世上最后一个至高神。从幻境到现实,我走的路全都在一个庞大的计划里,计划背后的那个人并不高明。和我一样,殷子辛也想知道一些秘密。我们是伙伴,我一直庆幸这样的关系。可是真的只是这样吗?感谢《家和月圆》作者浣水月做的美美封面
  • 探索与研究

    探索与研究

    《探索与研究》的编写宗旨,仍然以不同行业、系统的不同来稿,从不同角度、不同层次、不同方面、不同视觉反映了改革与发展的主题。这些来稿大都来自实践第一线,对一些新观念、新思维、新现象、新发展进行了较有力度的探索与研究,注重了改革与发展主旨的积极发挥。作者都在一定的高度上联系实际,观点鲜明,论述充分,见解比较独特,阐述较为独到,明显地提升了论文的课题价值,对当前深化各项改革具有积极的参考与引导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