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风雨走进了药先生的书房。看到桌上有一碗残茶,端起来,咕咚咕咚喝了。
自后窗边回身,药先生皱眉道:“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有时候没礼貌,会惹人不喜的。”
风雨嘿嘿一笑,赶紧把茶碗清洗一遍,重新泡上一碗新茶,端到老师面前,退后恭立。
药罐子坐下,端茶呷了一口,指了指对面的座位。
风雨刚受了训斥,垂首不敢动,作聆听受教状。药罐子知他素来如此,也不勉强。
“今天比试,总成绩出来了,得了第一名,你怎么看?”
风雨挠挠头,“我想,是那颗丹药的功劳。”
“不错,那颗丹药会让你受益一生,想必你自己还不知道。你天赋绝佳,又机灵过人,若能像子萱一样坚忍刻苦,不愁没有大成之日。……可你却如此跳脱,以此走上修真之路,这可是大忌。”
药先生向来待他疾言厉色,如此温言和气,敦敦教诲,过往从不曾有过。
风雨松弛下来,诚挚地回道:“知道了。”
“你父母对我有再造之恩,我总希望你出息些,才觉得对得起他们。这番苦心,你可理解?”
抬起头,风雨眼角含着泪花,问:“我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去了哪里?为什么不要我?”
“这八年来,我搜遍了十万林海,可以断定,他们不在这里。至于具体遇到了什么,这个神州界土这么大,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我也不知。你若觉得孤苦,我便收你为义子,你,愿不愿意?”
头脑中哄的一声,自记事以来,与先生相处的点点滴滴,齐番涌来。
风雨纳头便拜,一下子磕了十几个头,直到一双有力的臂膀拉住了他,耳畔响起爽朗笑声:“够了,可以了。”
抚摸着风雨头部,药罐子长叹一声:“我在葫芦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这一批学生已经教罢,等二爷回来,跟他说一声,我就要离开了。你和布儿先留下,在这里,还有花老头,我很放心。你好好修真,不用随我颠沛流离,等过几年,我再来接你们。”
风雨很感意外,脱口问道:“先生要走?”
“是的,你和布儿已经大了,可以照顾自己。你父母需要寻找,我也有一些事情急着去办理,不能再拖了。”药罐子道。
“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触屏境入门很关键。本来我不放心,不过,葫芦风氏的湖心岛,也不是谁想去就能去得的。”
“那,那我父母是什么……什么样的人?”压在心底多年的疑问,终于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口。
“你父亲温文尔雅,待人仁厚,有一副济世心肠。你母亲很漂亮,秀外慧中,是个贤内助。他们是一对神仙眷侣,我想,他们一定在界土上的某个地方,天天想着你,老天不会薄待他们的。”
风雨放声大哭,多年来积存的一腔怨恨,渐渐化为乌有。
在那寒潭宝洞中,风雨一直在养伤,除了满洞的灵珠,对其它事一无所知。因此,药罐子对他道:“我既认你为义子,自然是你师傅。为师本名叫作燕青云,须得让你知晓,但你要切记,不到隐迹境,万不可对外言讲,以免惹来杀身之祸。至于原因,将来你自然会知晓。”
“还有,在你之前,我曾收过一个徒弟,他叫风青衣。”
“风青衣?”风雨大感惊讶。
药罐子解释:“对,就是大族长的幼子。他偷跑到十万林海里去玩,身陷兽潮,碰巧被我搭救。回来后,从葫芦心追到葫芦腰,入了二学堂,缠着非让我教。在他再三保证,不透露我的隐秘下,我收他为徒,教了他一年。因此,他也比其它孩子晚入南湖学堂整整一年。”
风青衣这个名字,风雨那可真是如雷贯耳。
天南风族总共八个圣灵境鼻祖,他是其一,也是最年轻的一个。学成后,出外游历,短短几年时间,又自立门户。几百年来,风氏年轻才俊以他最为闪耀,历来是风氏学子们最钦慕的对象。
风雨实在不能想象,瞬息之间,风青衣成了自己的的大师兄。
药罐子继续道:“青衣结束学堂时,我没有让他参加武试。文试结果和你一样,都是两门优异。多年来,我教过一茬又一茬的学生,却总在观察你们两人,你们两个天赋都是一样好,只是性子有所不同。你即将开始修真,有些事情,我必须给你讲明白。”
“青衣勤勉,遇事舍命,有一种一往无前,誓不罢休的气概,素来为我所喜。而你,则比较懒散,没有正形,实则过于惫赖了些。不过,你心底正气过人,遇柔则刚,遇刚则柔,算是各有所长。论机智,青衣不如你,论勤勉,你不如他。”
“修真志向,他是斩尽天下兽族。可天上飞的,土中钻的,水里藏的,岂能尽斩?这并不被我欣赏。你的修真志向,非常合我心意。且不管他日能否实现,总之,你心怀仁慈,胸腹宽广,如若勤奋刻苦,成就当在你大师兄之上。”
“进入修真之门,青衣满足一切必备条件。在湖心岛上那几年,他的汗水和拼劲已经著书立传,被树为楷模,当作勉励后人。你去后,当细心研习他的修真轨迹,踏着他的脚步向前,知道吗?”
风雨听得悠然神往,心潮澎湃,小脸激动得通红,不敢插言。见问到自己,赶紧重重点头。
“青衣的祖上风海云老爷子和我的祖上兆丰公同属神斧门下,所以,修真的起步阶段,所学都是一样的。只有到了隐迹境后,两位先祖的际遇不同,才开始有所差异。”
“现在,我来传授你入门。”
自来人族修炼,由吸纳第一丝灵气入体起,开始逐步加深进阶。灵力吸纳程度不同,所处层阶也就不同,大致可分为四重境阶,即为触屏境,归元境,隐迹境,圣灵境。每一境又根据深浅程度不同,分为低中高三阶。
每一境每一阶的突破都非易事。
有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吸纳第一丝灵气入体,有人终其一生也突破不了触屏境,也有人终其一生就停留在归元境中。这其中,既有天资所限,也看修士本身付出了多少艰苦血汗。
药罐子道:“修真练习第一步,最忌取巧借助外力,基础不扎凝实了,是走不远的。这一点,你当牢记。紫复龙丹,是龙域顶级奇丹,本不是人力可以承受。对你而言,既是造化,也是隐患。我把药力封存在你体内了九成九,只余一线放出,为你疗伤。你要切记,不到圣灵境,不可解除,否则,重则爆体而亡,轻则成为废人。”
“触屏境是修行的第一道关卡,通常还不能称为修士。从吸纳第一丝灵气入体开始,只是在逐渐的强健肉身,当四肢都被一丝丝灵力灌满,就突破到了中阶。然后开始锻洗头部颈项和胸腹,待得全身统统被灵力洗髓一遍,就进入了高阶。再吸纳更多的灵气入体,使灵气在全身游走,当充沛到一个量值,能够在腑脏丹田处,凝化出一个灵府,才算是突破了触屏境,真正的进入了修道之门,即归元境初阶。触屏境,勤奋练习,一般五年可成。我走后,你要谨记我说的话,知道吗?”风雨重重点头。
“好!今天,就先讲到这里吧。”
药罐子将吸取灵力的穴道一一指给风雨,以及诸般注意事项,吸纳储藏诀窍悉数传授。末了,递给风雨一本册子,要他背熟。
不知不觉间,天已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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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小柳林。
风雨如约而至。
突然进入一个荫凉的世界,惬意地深吸了一口气,但看着四周众多的纳凉者,却皱了皱眉。
远远的,一群学子簇拥着风化羽走来,“小叫化,还挺守信,有胆气。”风化羽口中虽然夸着,却一脸傲矜。
风雨道:“你其实挺厉害,若想比试,咱俩就公公平平的比一场,总刷阴谋放小剑未免叫人看不起。”风化羽恍如未闻,玩味的笑道:“你不是应了挑战,事到临头,又不敢了吧?”
“呵呵,敢不敢是一回事,怎么比又是一回事。”风雨盯着他的神情,冷声道。
“你要是不敢,那也可以。只要你从这里钻过去,叫两声爷爷,小爷我就放过你,怎么样?”说着,风化羽岔开双腿,弩着嘴对着下边示意。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声。
祝融雁粉脸涨红,跳出来叫道:“风化羽,你太过分了。”
衣襟舞动,风雨上前,冷不丁一脚踹倒风化羽,回身撒腿就跑。风化羽气得哇哇大叫,自身后追来。
风雨跑得飞快,一下子钻入街巷,在城中一阵拐拐绕绕。跑一阵,回头对风化羽招招手,做些气死人不偿命的手势,一直把他引到了哭坟岗。
身后尾追的小伙伴们,连轻身如燕的祝融雁,都已被尽数甩掉。
哭坟岗,是普通土民丧葬祭祖的场所,在葫芦腰城的西北,距城约有五里地。离城虽近,平时却少有人来。
岗坡上鼓起一个个土包,野草遍地艾蒿密集,几株细松上传来一阵乌鸦的叫声,显得阴气森森。风氏祠堂在葫芦心城南湖畔,这个地方,风化羽从来没有来过。
越追越感觉到不对,风化羽迟迟疑疑着停下脚步。风雨已经一溜烟地穿过乱坟,绕到了他的身后,堵住了来路。
“小叫花子,跑到这么个鬼地方来干嘛?”风化羽色厉内荏。
“小柳林人太多,打起来,干扰多。这里多清净!你是要歇一歇呢,还是现在就开始?”风雨平复着气息,开始捋袖子。
“这地方多瘆得慌,我不要在这里对打。”风化羽道。
“既然是打,哪里都一样。磨磨唧唧地,你不会是怕了吧?”
“我会怕你!臭叫花子,你想什么呢?我只是不喜欢这里,不想在这儿打。”一阵臭气飘过,风化羽嫌恶的拿手在鼻前扇了扇。
风雨双手抱臂,两腿岔开,望着风化羽冷冷地说道:“你要是怕了,就从这儿钻过去,我谁也不说。爷爷呢,就不让你叫了,如何?”
风化羽气急,此刻落单,看风雨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要动手可又不敢,退路被堵,回头又不甘心,不由得骑虎难下。
蓦地,从乱坟堆里冒出来个潦草大汉,大声喝道:“哪里来了两个臭小子,啰里啰嗦的,扰得老子睡不成觉,快点滚蛋!不然,把你们两个混小子剥了煮了,道爷弄晚饭吃。”
陡闻这嘶哑阴冷地嗓音,风氏两人一惊。扭过头瞧看那人,只见艾蒿丛中,矗立着一人,身材不是很高,蓬头垢面,露出来的衣服油腻腻的,胡子乱七八糟,模样甚是凶恶。那人只一晃,就来到两人面前,圆豆子似的眼睛看看这个,瞅瞅那个。
“你是……谁?”风雨大着胆子问道。
“啧啧,真俊呐!一对嫩娃娃,看得道爷口水都流出来了。我说让你们俩滚呐,怎地还不滚?老大真是的,立这么个臭规矩!真叫人发馋。”潦草大汉两目放射着贪婪的光芒,鼻息浓重。
慢慢倒退几步,风雨转身撒腿就跑。跑得不远,不见风化羽跟来,一回头,见风化羽还傻了似的杵在原地。
有心不管他,还真怕他被这个大汉吃了。连忙返身去拉了他跑,不想风化羽腿脚僵硬,俩人横惯着摔了一跤。风雨连忙爬起来,拽起风化羽,刚要举步,那潦草大汉喝道:“站住!老子问你们,有一只会变大变小的花布谷鸟,你们见过没有?”
蓦然一愣,风雨硬生生止住脚步,心道:“他问的是布哥哥。”看他面相凶恶,八成不含善意。怕风化羽作答,使劲捏他的手,抢着答道:“没见过。不知道……道爷找这种鸟有何事?以后若是碰到了好来告诉道爷。”
潦草大汉露出赞许的目光,撩撩杂乱的头发,说道:“留点心,小仔子,有信儿了来告诉道爷,道爷可是重重有赏!他妈的,快滚吧!别等道爷肚子饿了难受。不该问的别问!”
风雨忙不迭的点头,搀住风化羽跌跌撞撞的去了。
两人怏怏不乐的回到风氏族院,相视不安,谁也不再提摔力比试的事了。
小布走了,风雨又突然遇见了这一幕,心乱如麻。走到师傅书房门口敲了敲,师傅不在,走到门房打听,药先生确实出门了。
他没有心思回居住的房间,便走出风府去。
天色渐渐昏暗,街上行人匆匆,吆喝叫卖声已经颇为稀落,身旁有顽童在街边奔跑嬉闹,远处炊烟阵阵,传来狗的狂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