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船夫将船靠于岸边,抛下锚索以让船上的人客安睡。
熄了火烛,略显昏黑,好在有月光皎皎洒入舱内,李潇和安巧芸四目相对盯着对方许久。安巧芸眉眼妙妩,本以为李潇会不敢直视,然而我们潇侯爷什么阵仗没经历过,怎会在小姑娘面前败下阵来。
反倒是安巧芸有些脸红了,除了组织予下的任务,她极少与人相待,更别说与一名年轻男子共处独室了,若不是房内没了光亮,她脸上的红粉怕是会烧至耳根。
“我睡了。”李潇从凳子上起身,和衣躺在床榻的内侧。
安巧芸未有回答,闭目盘坐在床铺的外沿,双手舒搭在蜷腿上,匀息打坐,一边回复伤情气力,一边平静下似乎有些许跃跳的心......
夜至寅卯,安巧芸睁开眼睛,她一直在静息疗伤没有入睡,柔目看了看依然酣眠的李潇,安巧芸唇角浅笑,轻身下床翻出窗外,回头又看了眼床上的李潇,那宛如鹿撞的感觉似乎又要袭到心头,她慌忙启身,上岸离去。
翌日清晨,李潇早早便醒了,见床榻上没了安巧芸的身影也无他怪,稍稍整理了下房间,将昨日来人的痕迹去净。
唤来随将孙红玉备好纸笔,李潇手持青毫短笔,在信纸上写道:“姑姑之前信,侄儿已收读。潇儿近佳......路途无阻,多览各地风情,以至行缓......亲报平安,万勿挂念。愿姑姑在家安好!”一篇用颜楷书写的回信洋洋洒洒数百字,李潇笔下遒媚劲健,手书挥毫而成。他将写好的书信交与孙红玉,让其用信鸽传回扬州。
李潇五人乘船沿运河继续北上,缘途再无波澜,一月有余便到了大宋首府梁京。从船的底舱牵出此前置入的马匹,收拾好随身行李,放下鞍装,李潇五人打马上岸。
“公子,想必郡主已经在京中的府邸等候侯爷了。”
由扬州始行,李潇比郡主表姐楚仪萱出发的早得多,然而其途中游山玩水,早就被一路策马驰道的楚仪萱远超了过去。
“啊?表姐也在啊,能不能不去?”李潇言语中透出满满的不乐意。主要是常年被一个小姑娘“欺在头上”,按亲缘辈分来说,李潇又无法反抗,作为一个九尺真男儿、作为一个无敌穿越者,他觉得有点没面子......
“禀侯爷,郡主早有交代,只要抵京便先去郡主的府邸。”孙红玉见李潇语意不愿,只得搬出郡主之言。
“好,吧...”李潇有些泄气,摸了摸腰间,一怔,心道:糟糕,忘了买“赎罪”的礼物了。此前的宝匕已经被安巧芸给“巧取豪夺”了。
李潇举目四望,人货相拥的码头之上哪有什么买好东西的去处,若是进了京城再买,李潇这点心都会觉得不好意思。
秋天的杨柳垂摆着萧瑟的枝条,唯有火红的枫叶还在树上燃出一股暖意。李潇心头一动,健步上前扯下几根细长柔韧的柳枝,然后手脚并用爬上粗壮高耸的枫树,用心选摘下数十片颜色形状皆好的枫叶。
孙红玉四女看着侯爷爬上高树的灵动而敏捷的身姿,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安平候到底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啊?
“嘿~嘿~嘿~”李潇暗笑几声,下得树来。他翻身上马,一边遣马前行,一边在怀里鼓捣着什么。
梁京,大宋都城,是整个大宋最宏伟的城市。城墙巍峨陡立,在宽阔的护城河掩护下向两侧延展,难望尽头。行过门桥、穿过墙洞,便是一条由花刚岩铺整的宽广长道,道路划中间作“驰道”,供车马前驶;两边是“行道”,予行人迈步。仅仅这城门之侧的小片街区,就应了那句“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的描写,梁京之繁华可见一斑。
李潇五人花了近小半天的时间,才从东城门骑马赶到城南的府邸。“萱府”两个金灿灿的大字高挂在门邸之上,这是皇帝特意为楚仪萱修建的郡主府,也是她作为青羽军主将的将军府。战备修整时,青羽军会牵师回京,在梁京城南的近郊驻扎训练,而郡主府便在靠近营地的城南区。
“末将参见郡主。”孙红玉四人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向站在厅前的郡主楚仪萱拜禀。
“四位姐姐快快请起,这一路上对亏诸位姐姐照顾舍弟了。”楚仪萱俯身扶起四位女将,柔声道:“路途辛苦,大家且先去休息。”
“谢过郡主,我等告退。”孙红玉四女躬身退去。
厅内只剩下楚仪萱和李潇姐弟俩了。
“小猴子,胆是真肥,迟到两个月,该当何罪?!”楚仪萱凤眉一横、英目一瞪,双手背在身后,走向李潇。
“我这不是在路上学......”李潇时刻保持警惕,虽然对方暂无动作,但打小便生活在一起所养成的“惯性”,他十分清楚表姐接下来的动作。
说时迟,那时快,楚仪萱缓步靠近后,突然出手发难,如小臂如苍鹰振翅般直取李潇的头侧。
李潇定目而视,上身稍稍偏斜,迅速扬头躲过了这捏耳朵的“致命”一击。
“一路上倒是有长进!”楚仪萱收回纤手调笑般说道,对李潇能避开她的偷袭倒是点头称许,至少这些年来,李潇的身体素质倒是没落下。
“老姐,能不能别捏耳朵了,我好歹也是个青壮之士了。”李潇举拳头,亮出臂上的肌肉。
楚仪萱围着李潇转了一圈,娇颜一笑:“你说,在路上学了啥?”一贯清冷的青羽将军楚仪萱难得表现出娇俏。
“噔,蹬蹬蹬~”李潇从怀中掏出一个由柳枝和枫叶编制的小蜻蜓,递给表姐楚仪萱,说道:“路上学的手艺,做好的第一支‘枫柳蜻蜓’便送给老姐了。”
楚仪萱接过手来,见这只蜻蜓以柳枝撺绕作躯干,用红黄相间的枫叶叠成翅翼,织编得柔韧多彩、惟妙惟肖,确是出自手艺高超之辈。
“当真是你做的?”楚仪萱可有点不信,在扬州与表弟共度了十数年,在她印象中李潇可没这技艺。
“当然,枫叶都是我爬树上取得,好伐。不信你可问红玉姐姐她们。”
“‘红玉姐姐?’本以为你小子多为纨绔,青羽军女将甚难相待,没想到这路途上也能与四位随将相处融洽,我也倒宽心了。”楚仪萱微微颔首:“话说,这一路之上可有差池?”
“应该没有。”李潇摇头道,他先前叮嘱过四名女将,不要将“客栈”遇杀禁军将领的事传报回应王府,但想必她们是会将详情告知郡主表姐的。
“是么...没想到潇儿表弟还有如此手艺,姐就笑纳了。”楚仪萱摸了摸手中的“枫柳蜻蜓”继续说道:“迟到之事我就不追究了,不过,观籣府秋季启学已经一月多了,再休息几日,你必须进学报到!”
“好吧...”李潇轻舒口气。
楚仪萱承袭了她外公霍桐的一身武脉,从小便善读兵书、好行武功,经常拉着李潇对练。李潇则由于正处在长身体的年龄段,自身的掌控力不足,压根不敢使出力道,只好全程被揍。
好在李潇拥有常人难以匹敌的抗打击能力,不过,看到李潇如此的“瓷实”,楚仪萱便开始频频下手。可以说,青羽军将军楚仪萱一身武艺超群,是从安平候李潇身上的“训练”开始的......
洗过风尘,休息一夜。李潇换好衣裳、用过简餐,被表姐叫进了书房。
“潇儿,可还是乏惫?”楚仪萱坐在藤椅上,一边看着手中军情报折,一边问向李潇。
“不乏了。姐,我想在府外买一宅子住。”李潇表达自己的意愿。
“嗯!”楚仪萱抬头看向李潇,提高了声调:“我这府中有何不好?房间多得是,任选即可。”
李潇当然有自己的小心思,他挠了挠头:“呃,小弟年纪已长,该是一个人建府了。”
楚仪萱凤目盯着李潇看了好一会儿,心想表弟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她转念说道:“也可。不过,母妃远在扬州不好管你,在这梁京,潇弟必须遵听为姐之言。”
李潇当即点头:“那是当然!”
楚仪萱想了想,含笑道:“我且听说小猴子你,在路上化名为‘李逍遥’可是?”
拿起案头碟子中的香梨啃了一口,李潇回道:“有这么回事。”
“几首诗词当真是名噪一时,现在整个京城都在谈论你‘李逍遥’的诗词句。”楚仪萱放下手中的书件,念道:“‘此间自有千钧重...人间天上随他送。’也不知你年纪轻轻,远门都没出过几趟,何来的此等魄力。”
“酒后所发罢了,小弟肚里还是有几斤墨水的。”李潇辩道。
“你还学会了喝酒?”楚仪萱可是知道李潇历来不善饮酒,又笑道:“我还怕你肚中的墨水放久了,会淤臭呢!”
“少量,少量而已。”李潇只得继续圆下去,这“少量”说的是酒、还是墨,则凭听者自解了。
姐弟两又唠了一会儿,楚仪萱因手头还有军务要处理,她便唤来参将孙红玉。
“红玉姐姐对这京城之地颇为熟悉,可否带舍弟去就近购一宅邸。”私下里,楚仪萱对青羽军诸将以姐妹礼相待。
“卑职听命。”孙红玉此时换回了一身轻简的褶裙女衫,她脸上微施粉黛,柔亮的青丝流垂于肩,作为女将的气质不减、身为女性的美意更甚,恰是难得一见的英姿佳人。
不再打扰郡主,李潇和孙红玉步出书房,行到庭院之中。
“又得麻烦红玉姐姐了。”李潇拱拱手示礼,这一路上孙红玉多有照拂,省去了他不少气力。
“侯爷见外了。”孙红玉出言和声道,此前路上早就见识了一个“行为万变”的安平侯,这一路相交,已经让她去了七分生陌之意。
“不想红玉姐姐一身红装清丽秀美不可方物。”此前孙红玉一直是男装打扮,现在的容妆确实让李潇有种初识的惊艳。
“侯爷妙赞了。”孙红玉还是一如既往的冰沁美人,语简言精。
“出门罢,小弟我初来首府,红玉姐定要带我好好逛逛这京城。”李潇腰间别着酒葫芦,手上握着折扇,好似写意,他早就想会一会这繁花似锦的古代大都市了。
历经三世,李潇随意洒脱的心性未曾改变。纨绔之举、文人之姿,不过是他体味这个世界的生活方式,顺应自然,不去刻意欲求,随心而动、予意挥洒,正如李潇常感的那句:“有缘来之即相随,无缘往过不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