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的荷清苑内,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京外东南郊的明熙湖上,却只得明月照悬、幽寂尤常。
初春早至,湖畔的夜晚还并未有动物赶来鸣奏。由于夜已入戊时正点,因此明熙湖上没了其它游船,唯独一叶小舟顶掌着红纱罩灯,停靠于湖畔。
身上穿着天蓝色紧袖长衫,其衣裳对襟篆绣云纹,腰间环裹有金丝锦带,头顶翠玉银簪栅梁冠、脚踏稠绒软皮登云靴,合上李潇那秀容俊躯,正是有如“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所描述的翩跹少年郎。
湖边小舟之上是四面敞开的舱篷,红烛与月光的灰亮下,一席粉净薄纱素蝉衣的娇丽女子,正俏然而优雅的端坐于其中——不正是那集梅秀兰香于一体的顾君兰姑娘么~
“君兰姑娘,小生来晚了,还请姑娘担待则个。”李潇立在小舟停靠处的湖边矮岩上,微微躬身颔首,朝船上的顾君兰作以叠掌拱手之礼。
“侯爷未曾迟了,是小女子早到于此。请侯爷上船罢~”顾君兰的裙衫长摆覆于小舟的舱内,她玉手轻合放在方桌之上,娇姿巧然而坐。
“那小生这就上舟了。”李潇从岩石上跃脚,轻身落于船头,随即步入舟舱布篷之下,他屈膝盘腿坐在了与顾君兰相对的方平木桌的另一侧。
小舟尾甲板上还有一名身戴蓑笠的船夫,其看到李潇上船坐定,便撑起长杆将小舟推离湖岸边。
舟上只有一盏红罩挂灯,而舟舱顶起的布篷又遮去了部分月光,因此,坐于舱篷下的李潇和顾君兰二人,即使只隔有一方矮桌,也只能浅浅的看清对方的容貌。
方桌上置有几碟精致的卤肉酱菜,一只鹅劲曲口玉壶,两盏萃乌夜光瓷釉杯。
云袖缓滑,顾君兰的手臂上流出一支白皙的雪腕,她探前娇躯,提着玉瓷壶为安平侯李潇身前的杯子倒上酒液:“侯爷,这是小女子亲酿的葡果米酒。酒度不高而味显淡甜,但胜在有果脯、稻米的醇香,还请侯爷品饮一番。”顾君兰的心思可谓是细腻无比,她早早就注意到了李潇并不十分喜欢浓冽的酒水。
“多谢姑娘。”李潇双手秉起装有米酒的夜光小杯,将其平在手头微微晃动,酒液沿着杯壁回旋,不到片刻,本来是翠乌色的夜光杯竟然神奇的泛起了白玉之泽。
李潇把杯子移到眼前看了看,觉得这颜色的蜕变应该和杯子所受温度的变化有关,但并不是因酒水引起的,而是由端拿着杯子的手掌传过去的温度。
顾君兰看到侯爷李潇将小杯中的酒液尽数流下喉头,她的美目中却是泛起了黯然之伤。这米酒中有毒,桌子上的菜肴中也有毒,当二者相合之时,则会产生剧烈的毒性。
李潇的手指拿起摆在桌边的银筷,正准备去夹碗碟中的豆皮酱丝,却是被顾君兰伸出的纤指压在了筷子的顶端。
“侯爷,小女子于此称呼您为公子如何?”顾君兰语出柔意。
“再好不过了,这也不用显得生分。”李潇笑着点头应道。
“这满桌子的小食,俱是君兰亲手所制。可不能让潇公子吃得如此随意。”
“喔?那君兰姑娘,要如何才能让小生品尝得了这美味佳肴呢?”
顾君兰娇笑嫣然,她柔缓的张合着粉唇:“潇...公子~在观籣学府时,经常同君兰一道探究文渊,在君兰观来,潇公子才思敏锐、文情俱佳,却未曾听公子行写诗词。既然今日得于此境,君兰想请潇公子吟作些诗文,若是能得小女子的赞允,方能让公子吃这桌上的小品,可好?”
李潇已经喝下了带其一份毒性的酒水,若是再吃下这菜中的另一份毒,必然让毒性合聚而起效。虽然,顾君兰早已答应师傅这次绝对会取走安平侯的性命,但此时,她真的不想这么快就结束。
于是,顾君兰临时起意,须作出诗词才能品菜,即便安平侯能吟出上佳之作,她也会佯装不喜,而不允许他吃菜,这样几番下来,至少能在今晚让安平侯李潇能多活些时间吧。
“吟作诗词么?”李潇收回筷子,轻置于杯盏之侧,他伸手撑住腿下的矮凳直起身来,回步出了舱篷行到船头。
此时的小舟已被船夫撑驶到了湖心,并用长杆定住,李潇立在船头,身周是镜面般的湖水,额前是玉盘似的皎月、眼尽之处是湖畔的柳叶新发。
李潇眉目半展,他站于船甲板的边缘,伸出脚尖点了一下仿佛是静止的湖水,由鞋尖点起的触动,让湖面上泛出了一圈圈微波。李潇清声吟出:“镜水点波皱,裁柳触风柔;月下仙湖景,何许美人愁?”(此诗出自华夏湘省的本书作者喵呜之手0_0~)
是何许愁?听得此句,顾君兰心尖微颤,侯爷怎会看出来了她的忧愁之绪?
李潇仰头视月,淡淡出语:“诗名为《映湖眉》。”
映眉~顾君兰的心间开始有些轻慌,难道是自己眉毛露展的忧郁之色,为潇公子察去了么......不,顾君兰稳了稳心绪,暂时不能让潇公子吃下桌上有毒的菜品,她秀目垂低:“公子所作诗句中‘镜、裁’二字有些啄俗,‘点、触’二字又显轻佻,这首诗于君兰这边,可不会让公子如愿尝菜的。”
“嗯,姑娘所说不错,这首诗不过小生偶然着情而为之,上不得台面。”李潇将双手叠放于身背,长长呼出一口胸中的浊气,接着悠悠朗声道:“《望月怀远》——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这是唐代诗人张九龄的《望月怀远/望月怀古》)
虽然,此时的李潇与顾君兰二人是身漂于小湖之上,有些不应景。但正如这首诗的名字“望月怀远”,不管是在哪里看到的月亮,它都是从远处的大海开始升起来的,因此,李潇此番吟出,却也能合当此之情。
《望月怀远》是华夏历史上极为有名的“想念远方人”的怀情之诗,尤其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其意境豁达而情景融举,更是流传千古的绝佳之句。
随着李潇的诵吟,坐于舟船矮椅上的顾君兰,听傻了,也听痴了......顾君兰的目光在舱篷的遮掩下无法立即触及月色,她只能是呆呆的望着立于船头甲板的那道修长背影。
顾君兰仿佛突然明晓过来,用不着亲眼去瞅看那湖光月色,因为潇公子的这首诗,已然将这最美的景、最深的情,送入了她自己的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