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缓缓行进,驶进一座别院。门口挂着牌子,何公馆。
女子为牡丹打开车门,引她进了公馆内。
厅中坐着一位兰衫青年,面容清隽白皙,眉眼若上好丹青之笔,如画似玉,及腰长发用一根玉簪虚虚半挽。风骨清逸,气质通透。见牡丹走进,修长玉指轻轻放下手中书籍,起身浅浅一笑,“在下何昔莫,见过牡丹小姐。”
——陌上如玉,君子无双。
牡丹脑海中忽而显出这句诗来。
她缓过神来,黛青眉眼轻挑,笑着回他,“见过何少。”
何昔莫玉指轻轻点了点对面的椅子,示意牡丹,“小姐请坐。”
牡丹颔首,上前坐下。
何昔莫见她坐下,自己也坐了回去,将书籍放在一旁,抬手缓缓倒了一杯茶,推到对面,对着牡丹轻言细语道,“昔莫唐突叫小姐前来,是为沈府迁府之宴商演排戏一事。小姐路上劳累,先用杯茶。”
牡丹闻言恍然,但忽而想到了什么,问道,“沈府主人家对此可有什么要求吗?”
何昔莫含笑,“他不喜这些,都推给了我。”
牡丹点点头,抿了口茶。苦甘醇和的口感在舌尖流转,牡丹眸心亮了亮。
何昔莫适时出声,嗓音和缓,“那我们开始排戏吧。”
他生得一副清润温和的模样,一眼看去,便是个世家公子;所以牡丹怎么也没想到,为她排戏的竟是他。
公馆内院,一袭水蓝云纹水袖的公子静静而立,浅浅起势,霎时间,柔媚清丽尽显。
玉指轻翘,眉目勾情,脚尖一转,水袖一折,唇瓣轻轻开合,戏腔婉转而起:“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
眼波流转,尽是风情,步伐繁复,身段似水:“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牡丹看着沉溺于戏曲中的公子,他一折云纹水袖,飘转顾盼声色婉转间,意尽悲欢,道尽缠绵,腰肢柔韧,舞姿款款。
这首《醉颜红》,唱词凄恻缠绵,词藻婉约柔美,其中所蕴的万千心绪,复杂矛盾。她一直未曾参透,而何昔莫诠释的极好。
牡丹不禁鼓掌赞叹,“昔莫功底深厚,技巧卓绝,是大家之风!”
这场戏后,她只觉“陌上如玉,公子无双”这句诗来形容何昔莫实是过于淡薄,应是“秀色空绝世,馨香为谁传”才恰当如是。
何昔莫一曲毕,额间沁出了汗,他缓着呼吸,浅浅露出个笑,“是我的老师教的好。”顿了顿,他又道,“牡丹小姐也来一遍吧。里间内有衣服。”
牡丹点点头,挑唇一笑,“我见何少此戏,确实有所感悟。一会儿还请何少多多指教。”
何昔莫笑着点头。
牡丹起身,进了里间。
里间床铺上放着叠好的戏服,同样是件水蓝云纹的。牡丹挑起旗袍盘扣,缓缓脱下,指尖捻起水袖,套上身。
她看着镜中,整了整衣襟,出了里间。
何昔莫正坐在牡丹刚刚的位置上,玉指拈着杯酒,往唇边递。
牡丹眼眉含情,弯身浅浅一礼,“请赐教。”
说罢,脚尖一踮,眯起眼儿,丹唇一勾,女子柔媚多情的唱腔流转而生:“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
水袖摇曳,颦笑生情,眼眉缱绻。
何昔莫眸心清亮柔和地瞧着庭院中唱笑的女子。她的天赋,是他远不及的,若是能有良师相授,假以时日,必定成大家之流。
那张容颜,黛青眼眉,艳色唇瓣,恣意洒脱的风骨气质,给予了这首戏曲另一番诠释。令他不禁惊喜生慰。
牡丹唱罢,停下舞姿,缓着呼吸笑道,“如何?”
何昔莫点点头,柔和温润一笑,“牡丹的天赋,极好。我自愧不如。”
牡丹摇摇头,向他走来,坐在他身旁,“何少别如此虚赞我,我远不及你。”
何昔莫将手上另一杯酒递到她手里,柔声道,“牡丹唤我名字便好。”他顿了一顿,玉色容颜上勾起笑意,刹那芳华齐绽,惊艳了牡丹的眼,“我许久未见到如牡丹这般对戏曲有着深刻造诣之人,让我想……与你成为知己,不知牡丹可允?”
牡丹闻言诧异之色一闪而过,旋即挑眉,将手中酒杯向前一递,丹唇轻启,满满笑意,“有昔莫这般知己,是我之幸。”
两人相对一笑,饮尽杯中酒,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牡丹又坐了会儿,与何昔莫论了许久戏曲,天色已晚时才恍然,起身告辞。
走之前,何昔莫唤来小厮,递了一个纸袋给牡丹。牡丹疑惑,“这是?”
何昔莫温润一笑,“君山银针。见你喜欢,便装了些给你。”
牡丹心下一暖,眼眉含笑道,“谢谢昔莫。”
何昔莫柔柔看她,“回去吧,早些歇息。我让沈姒送你。”
沈姒就是那位送牡丹来的女子。
上了车,两人都不是闲谈之人,一时默默。
半晌,沈姒左打方向盘准备拐进一条街巷里时,一声枪响乍然响起。牡丹身侧的后车窗霎时碎裂开来,玻璃碎片飞溅开,牡丹陡然睁大眼睛,沈姒厉声道,“抱头埋膝!”
牡丹赶忙照做,身子刚低下去,便听见几声枪响在耳边炸开,夹杂着车子狠狠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
牡丹紧紧抱着头,闭着眼,大脑一片空白。
沈姒拼命操作着方向盘,还需躲着子弹,终是无法两顾。牡丹隐约间听到她的闷哼。
不知多久,牡丹感觉车子停了下来,她缓缓抬眼,沈姒面色苍白地坐在前座,看样子没受什么伤。牡丹缓了口气,张了张口,可惊魂未定之下,心脏剧烈跳动的厉害,她抬手捂住胸口,深深呼吸了几口,还未出声,便听得一个清戾华艳的嗓音至车外传来,“沈捷好胆色,敢动我沈府之人!”
沈姒,沈府……
牡丹努力缓着呼吸,果然见沈姒白着脸色推开了车门,站在车前,叫了声,“主子。”
竟是北平而来的那位沈府主人。
牡丹正想着沈家主人怎会在这儿,就听得那人淡声开了口,“车里的是谁。”
沈姒垂头,恭敬道,“是清都门的牡丹小姐。”
“嗯?”一个字,含着淡淡的不解。
沈姒接着道,“是府中宴会接下商演的小姐,何少爷让我送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