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沉默下来。
一时间,这方寸之中,只能听到牡丹呼吸轻喘的气息。
“既如此,送到了之后回何公馆来见我。”那人声线浅薄,却分外分明。
牡丹听得沈姒应了一声,随后外面传来车子启动的声响。
沈姒看着那辆车驶进夜色里,回眸垂下眼帘,坐回车子内。
她回身看向牡丹,隐含关心,“牡丹小姐可有受伤?”
牡丹脸色依旧惨白,但终是缓了许多,摇摇头道,“我没事。”
沈姒点点头,回身启动车子。
半个时辰后,车子缓缓在清都门大门处停下。牡丹捏着茶叶纸袋迈步下了车,冷冽潮湿的微风轻拂而过,她这才觉自己后背已然一片汗湿。
沈姒坐在车内,同她淡声告了别,又原路返回。
牡丹目送着车子远去,站了半晌,才转身。
清都门的匾额在夜色下霓虹闪烁,分外惹眼。她瞧了半晌,停滞的思绪才渐渐回暖。
今日这一遭,她以为自己会死在那辆车上。
枪声那么响,仿若擦耳而过。除了十年前她亲眼瞧着母亲饮毒自尽之时,她再没觉得自己离死亡如此近。
她今日终于真真切切地感知到,如今是杀伐自由、人如草芥的一个乱世。
堇色从门口出来,便得见牡丹站在路灯之下,发丝微散,衣着微乱,暖色照在她脸上,却衬得她脸色惨白。她不禁出声问道,“丹姐儿?怎么站在这儿?”
牡丹回了神,向堇色走去,摇摇头道,“没事。”
堇色伸手扶住她,“丹姐儿怎么回来的如此晚?”
牡丹勉强一笑,“排了戏,时间要长些。”
堇色点点头,见她不愿多说,便没再问。
两人进了清都门,厅里已经没什么人。但蜀葵依旧在台上唱着歌,台下的男子依旧还坐着。
牡丹多瞧了两眼,堇色在一旁不禁道,“那东门少帅也是个不会怜惜人的,葵姐儿的嗓子……哎!”最后一声轻叹,藏了些无奈和疼惜。
牡丹未答话,收回视线往楼上走,堇色扶着她,两人缓缓走到牡丹门前。
牡丹抬手推门走进去,堇色在门被关上之际听见她淡淡一句,“我们,可不就是这般过活。”
堇色瞧着紧闭的房门,半晌,静静笑开。
是啊,可不就是,这般过活。
——
沈姒看着面前的公馆,回身关上车门,迈步而入。
厅内坐着两个人。她扫了一眼,径直走到一身玄衣长袍的男子面前,躬身道,“主子。”
男子颔首,“今日之事,你受惊了。”
何昔莫坐在一旁,轻抿一口茶,温润开口,“沈姒辛苦了,今日是我连累你与牡丹小姐,我让尽酒给你多开些薪酬。”
沈姒看向何昔莫,微微颔首,“谢过何少爷。”
这时,一阵急急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沈姒还未来得及转头去看,一双手就按住她两臂将她的身子板过来,下一秒,映入眼帘的是少年目含疼惜的眼眸。
何归寻上下瞧着沈姒,急声问她,“阿姒有没有受伤?”见她不语,一张白嫩的包子脸皱成了一团,澄澈的声线里满是担忧,“怎么不说话?受伤了吗?很疼吗?”
沈姒微微红了脸,躲着何归寻专注的眼神,尽力保持着平静的神情回他,“何小少爷,属下没事。”
何归寻闻言并未松了神色,少年皱成一团的小脸上紧皱着眉头,“真的没事吗?那怎么脸色这么白?阿姒,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同我说……”说到这儿,顿了一顿,少年的声音微低了些,有些腼腆道,“那我们回房间,你偷偷告诉我……”
何昔莫扑哧一声笑出来。
沈姒脸颊更加红润,躲闪着目光,眸中露出几分尴尬的神色。
男子嗤笑出声,“何归寻,当着我的面,要将我的属下带到你房中去,是何居心?”
少年一下反应过来,也羞了神色,不理男子,只吞吞吐吐地向着沈姒道,“我没……我不是这个意思……阿姒,你信我!”说到最后,眨巴着澄澈的眼,嘟着小嘴,颇为委屈。
沈姒瞧少年这副模样,心软了软,抿着嘴,点了点头。
男子冷哼一声。
何昔莫轻咳一声,柔声开口,“阿寻,带着沈姒出去玩吧。”
沈姒闻声抱拳道,“属下告退。”说罢,转身向外走。
何归寻连忙追着她出去,“阿姒等等我!”
两人走后,何昔莫拈着茶杯,含笑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理?”
男子眸心清寒,声色沉沉,“他既如此迫不及待,我便回赠他一份大礼。”
——
牡丹回了房,匆匆洗漱完便上床躺下。
她有心忘却今日种种,努力放空自己,可那画面却一直萦绕在她眼前,惹得更加深刻。好不容易睡了去,梦中却显出多年前父亲被强行带走、母亲饮毒自尽那一幕。
这个夜里,满目血色和凄厉哭声充斥着牡丹的脑海。
翌日一早,牡丹醒来便觉身子万分疲累,头疼欲裂。
她忍着不舒适起了床,草草妆扮了一番。刚用了早饭,督军府的车便到了门口。
司机是位身着军装的年轻男子,脸上挂着爽朗阳光的笑。牡丹上了车后,他转头笑道,“久仰牡丹小姐盛名,今日见到了真人,便觉传言不欺我。”
牡丹听他如此说,心头涌上几分好奇,吸了一口指尖拈着的烟斗儿,觉得头疼弱了几分后,烟雾缭绕下的艳色唇瓣一挑,含笑道,“传言如何说我?”
小哥腼腆一笑,“说您一面惊鸿,容色倾城……”
牡丹瞧着他腼腆的神色,扑哧一笑。小哥回头看去,便见牡丹眼眉含笑,大红唇瓣轻勾,娇声笑道,“我竟不知,世人给我这般美誉!”
小哥也笑,“牡丹小姐担得起的!”
两人说笑间,车子拐进一条街巷,驶进了督军府。
一位贵妇人正站在门口,身边跟了一位丫鬟,一位年轻男子。
牡丹推门下去,那夫人眼睛一亮,柔声唤道,“牡丹小姐。”
牡丹心想,这应当便是那位督军夫人了。她下车站定,眼眉微弯,唇角轻挑,虚虚弯身道,“见过督军夫人。”
女子一身大红鹤纹旗袍,微微福身一礼,踩着高跟舞鞋的玉色腿足自旗袍衣袂开叉处显出,华艳惊鸿的眉眼微绽,颦笑生情。院中落花被淡风扬起,沾上女子的肩头鬓发,繁花迷乱、窈窕风情。这一幕,落在督军夫人身侧的男子眼中,他不由心神一漾,上前一步,抱拳道,“沈捷,见过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