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治受了一夜的水湿,病了,浑身滚烫,眼瞧周围是一片昏黄。咳嗽声不停地充斥在宿舍各处,即便如此,却没有顾及眼前该对病情作些什么措施,而是利用眼前的,来之不易的闲时间摸出那些湿钱来晒。
阳光从窗棂上射进了宿舍,他对着它把一张报纸铺在地面上,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把钱一张一张地摆开。守着它们,瞧到蒸得烟雾腾腾,心里那份沉重和担忧才有了一点儿释放。
望了一眼窗外,觉得可以在午后,往镇上跑一趟,趁夜色未来之前,把从银行换来的钱,如数地还给两位可爱的债主。
正那样打算着,宿舍的门响了。推门进来一位男生,把药放在一张桌上。在临走前对他说,同时用异样的眼光瞧着摆在地面的那些冒烟的票子。
阿治迎了上去。
“这些药,”那同学说,“是唐老师垫付的,江雪梅不肯说,我估计得用去好几十块吧?”
“噢!”阿治说,把眼睛睁的滴圆,也含着一种沮丧,“我会尽快还回去的,让你跑一趟,给你带来麻烦了!”
“没有!”
那位同学关门离去了,阿治送他出门外,目送着那背影走进了教室。
“花去了几十块!”
他转身把药拿起来瞧,又猛地掷了出去,药丸从破裂的包纸中滚了出来。它们甚至逃去了缝隙中也没逃脱他那厌恶的眼光。
一种悲伤突然而来,沮丧依然没消,刚才释放的心再一次沉重了起来。现在,像一个毫无主意的,又在寻找主意的人。他在屋子里胡乱地走着,又去通廊上来来回回,从这头到那头,嘴里也嘟嘟哝哝个不休。
思想无论怎么去斗争,怎么去抗拒,却还是败在现实面前。
又回到宿舍,对那些药丸屈服,也希望进胃落肚,至少在今夜能快点好起来。
临进中午,顾不上病情,收拾好硬邦邦的,晒干的钱去了一趟银行。
那位半老头子的话像蜜糖一样,可这样的好事也是第一次遇到。心脏扑扑地跳着,对柜台的工作人员礼貌有加,说明了来意。
“请出示你的残钞!”
干净整洁的姑娘展现的那副微笑是阿治从来没遇见过的。她彬彬有礼,笑容适度,声音亲切,真度释然。这一套,阿治觉得自己永远也学不来。
足见,那是天生的一套,漂亮的容貌加上一份神圣的工职。对人礼貌、热情、含着笑。这正是让人崇拜的,想追求的对象。
他盯着她,被迷得入了神。
那姑娘又一笑。
“请出示你的残钞!”她又说。
他回过神来,认为刚才自己没有安好心,心生惭愧,不该有那种念想。
“这些就是!”阿治摸了出来。
“这完全可以用的,不用兑换。”那位姑娘翻了翻。
“不,我得兑换,不是我本人花!”
“好吧,请稍等!”
……
一切正如那位半老头子的蜜言,一分不少地兑换了下来。他觉得在往后有必要找到那位半老头子。怀疑他是一位经济学家,当初的提醒不是一件小事,对于自己来说非常的重要。
离开柜台,下台阶时差点儿跌倒,犯晕的比先前较强了些。甚至,稍有点空气中的杂味扑来都让他想吐。
空中的太阳直射地面,路旁的,在来时看见的鲜草,现在也耷拉着脑袋。与它们一样,阿治的头在烈日下暴晒着,但却不热,他依然感觉很冷。身子被绳箍着似的,失去了活力。
走到校园的北门放慢了脚步,门半敞开着。一名安全人员正在门外四望,抽了一只烟,进去后又关上了。
阿治靠近桥头,发现河水上涨,淹没了河床,正吐着昏黄的大泡。
“我的蔑兜儿!”他不由得大嚷了起来。
跑到那个地方,两棵海棠树的对面,掩盖着的长草不见了,蔑兜儿消失了。缘着漫水的河床顺着往下摸,尽是石头和黄泥。
庄稼地里忙活的一个胖老婆子,再见下去的人没有上来,赶紧跑到了河堤上。
“嘿!上方的水库泄洪了,”老婆子喊着问,“危险的很,你在那儿捣鼓什么呢?”
“我的蔑兜儿,”他说,站起来一面回答一面比划着,“我的蔑兜儿,放在这里的一个蔑兜儿!”
“你也不看看这场合,”老婆子说,用手指着河水,“那个蔑兜儿能经受得起啰?”
现在,阿治的蔑兜儿不见了,一晚上的辛苦化成了泡影。不仅如此,一场感冒下来又另外花去了几十块钱。
他缘着河边去死死寻找,总盼望上天能看见他,并动用善心,将那蔑兜儿回到他的手中。他奔跑,踩着水,一路疯跑出去好几里。直到疲劳不堪,喘气不止,咳嗽不停,才拖着被铁锁锁住似的双腿回到了宿舍。
兜里揣着的钱,是不属于他自己的,转手后,连那一点儿温度也留不住。还有老师曾为自己垫付的药费,说不定,她心头正盼望还回去。
“真他妈的糟糕!”他猛地把门摔了过去。
站在窗台前,朝远处专挑了一处空白的景象,死死的盯着那儿看,直到眼睛疲劳为止。怨恨和恼怒把病情摔了出去,刚松懈下来,该死的病又回来了。顺猛地冲上头脑,眼前一片空白,他无力地倒在了床上。
九十年代中期,四处皆开始繁华,很多人都能赚上钱。都能在大门里的那座广寞无比的繁宅中捞到金。
而阿治,迈不出心头的那一道坎,同时,那也是一把锁——高中毕业证。
头晕得厉害,胃里翻腾的想吐。每一次心跳的起伏像坐在高高的,荡漾的,令人眩目的秋千上。即使如此,他的脑海里也没有忘了重复萦绕着一件事,接下来又该怎么去做?
一算日子,暑假就快到来了,仿佛又看见了一点儿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