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关押着江肆的房间被人从外向里推开,漆黑的房间,只剩下一盏枯黄的油灯被风吹得一摇一晃,江无邪退了一众丫鬟和侍卫,挑着明亮的灯笼,走了进去。
青帐半掩着的木榻,连被褥都是潮湿的,木榻上的裂痕,弯弯曲曲从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开始,一路蔓延,整个木榻破旧不堪。
江无邪垂了垂眼,卷翘的睫毛在眼睑处洒下两弯青影。
“父亲从前都不知道吧,江府居然还有这样破败的地方。”江无邪走近他。
江肆发丝凌乱的躺在木榻上,一张脸毫无血色,苍白的唇皲裂出几条血口子,见是江无邪,那双苍老而黯淡的眼,一下子被惊愕充满,他盖在被褥里的手艰难地伸了出来,颤颤巍巍地指向江无邪。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破烂的二胡,拉出并不和谐的调子:“江……江无邪?你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在这儿!”
江无邪将灯笼搁在他榻前的一个小几之上,而后缓缓的蹲在他面前,灯笼照出橙红的亮光,灼在江无邪的脸上,映进他的眼里,他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刺激了一样,双眼危险地眯了起来。
江无邪见他都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居然还如此防备自己,觉得可笑至极,她淡淡地笑了笑,语调如秋水一般柔且凉:“怎么,父亲就这么盼着女儿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江肆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生生将如土的脸色咳得通红,“定是你勾结的那太子和四皇子来算计我!亏我养了你十多年,你为了活命…不惜赔上整个江家!你!你个不孝女!”
“哦?”江无邪轻笑,“原来父亲竟是如此通透,女儿还没来得及向您忏悔,您倒自己给悟出来了。”
“记得您在我小时候总爱给我讲故事,故事讲了许多却都千篇一律,无外乎一个‘忠’字和一个‘孝’字,小时候我一直拿您做榜样,把您当做我的英雄我的偶像。”江无邪的目光紧逼着他,“可我现在想问问您,您的忠是忠于谁,您的孝又是孝的谁!”
江肆哑着嗓子,却偏偏将嘲讽道了个淋漓尽致:“不过是你自己愚蠢,咳咳……”
是啊,若不是她愚蠢,怎会因你一句话,就嫁了不爱之人!
若她不愚蠢,她又怎么不惜一切去查明江家被灭的真相,以至于被打落朱雀台,死无葬身之地!
这世上愚人很多,多到无处不充斥着虚伪,却没有几个人可以看透这世间。
这世间愚人很多,多到每一次呼吸都是罪恶,却无人去深究无人去反驳。
江无邪看着江肆这张脸,只觉得虚伪得恶心,她厌恶地睨了他一眼,终是不再看,她站起了身子,还故作掸去身上灰尘的姿态。
“江无邪,为父好歹也养育了你十余载,就算你对我没有半点感情,你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的哥哥妹妹因你而被关进监牢受尽苦楚吧!”江肆紧紧攥着拳头,恨铁不成钢地将拳头砸在木榻上。
“因为我?”江无邪回过头,直勾勾地紧盯着他的眼睛,“女儿就问问您,到底是谁背叛的宁国!”
江无邪扯着嘴角:“再说,当初传出我意外身死的消息时,您可有派过一兵一卒前去寻我?没有,对吧?”她紧紧攥着拳头,指尖狠狠陷进了掌心也仿佛丝毫感受不到疼痛,她咬着后牙冠,企图将烧上胸腔的怒火压在心底。
她盯着他,眼睛红得快要滴出血来:“我不过是你的一颗弃子,你心里怕是早就巴不得我死了才好!当初你们是怎么对我的,你需要我给你回忆不成?现在江家落魄,你还拿狗屁养育之恩来让我救你的儿子女儿!?”
江无邪藏在长袖下的拳头因为太过用力而直发抖,喉头涩得让她品到了一丝腥甜,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她被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我他妈就这么贱?”
她愤懑地一甩长袖,一脚踹开门,径直出了门。
倏而,门外传来一阵破碎之声。
江无邪看着被她摔了个粉碎的装着金疮药的小瓷瓶,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竟是如此的可笑!
她之前居然还对江肆抱有那么一丝希望!
她轻轻扯着嘴角的弧度,一滴泪氤氲太久,终于忍不住滚落,泪珠滚落雪地似还带着热气。
于墨色中前行的她,也若霁月清风般惹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