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经过江南,正值暮午时分,每行一处无不是万丈霞光笼罩的村庄和金光粼粼的河流,空气中旋转跳舞的不是尘埃,是从天上洒落人间的金风玉露。
“停一下。”江无邪地目光落在倒映在湖面上被清风吹皱的日影,血色不太好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温暖的笑意。
这一路匆匆,并不曾有半日停歇,她这一袭白衣上早已坠满了泥点和血渍,看上去狼狈不堪。
她向金光闪闪的那边望去,热烈而温暖的阳光让她不自觉地半眯了眼睛,金光普照之下,她真真像个坠入凡尘的仙儿,每一根发丝都明亮,每一次笑都酥得让人麻了半边儿身子。
秦御景抬起手,示意队伍停下。
马蹄声渐渐消失在耳畔,尘埃飘飘扬扬渐渐落定。
“江南是个好地方,就让他留在这儿。”她深深的目光浅浅落在那两副棺椁之上, 青姬的棺椁是临时买的,先前那些穷乡僻壤,也买不到好的棺椁,褪色的棺材,连棺盖都只有薄薄的一层,看上去寒酸且凄凉。
“你看看他们。”江无邪目光扫过精疲力尽伤痕累累的将士们,他们已无力继续抬着两副沉重的棺椁继续走上返回长安的道路了。
“我不想秦策回到他不喜欢的长安,更不想他回到长安之后尸身已经腐烂。”她眼眶干涩,“这已是四月了,他经不起折腾,青姬也是。”
秦御景看着她,默了许久,终是点了点头。
轻声应了:“都听你的。”
将士们虽有不甘,但实在无力担负了,只好将心头所有的愧疚化在挖坟坑时的每一次挥锄,每一抔覆上的黄土。
那天,天上毫无预兆地飘下了绵绵的细雨。
江南是个好地方,就连雨水都是柔软的,柔软的便伤害不了他。
渐渐的,雨下大了,却依旧是软绵绵的。
一大一小两座坟修建在了一起。没有宏伟的坟台,只有两块写了他们名字的墓碑,墓志铭上什么都没有,没有官爵职位,没有高功伟绩,跟平常人家的坟墓没有什么区别。
不到一百人的队伍,每一个士兵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伤,大雨将他们淋了个透,没有一个人去遮去挡去躲,这冰凉的雨丝夹带着血腥味叮咚落在地上,溅开的雨花落下,一朵两朵,不知何时凝结在了一块儿,更不知何时浸润了哪一片土地,流进了哪一方的河流。
那天,铁骨铮铮的男儿们脸上满是水滴,不知是雨水还泪水,又或者……都有。
摔碎了挂着几滴烈酒的碗,这坟墓之前,像放了炮仗一般喧闹,那一声声破碎的声音,那一块块飞出去的碎片,每一声,每一块,无不扎进了每个人的心。
痛,痛得刻骨铭心。
“走吧,我们该回去了。”秦御景站在她的身边,眼眶隐隐透着红,冰凉的雨丝,将他的心凉得隐隐发颤。
“我们……还回得去吗?”她目光落在面前的那两座崭新的坟,眸光流连。
心尖,有似被千万只黑蚁蚕食一般的疼。
“阿景。”她凄凄一笑,“我们回不去了。”
那日帐前,她对秦策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见了——他是知道的,她曾经是秦策的妻。
怎么还可能回得去?
“回不去了?”他看着她,眸光微闪。
江无邪的心,彻底凉了。
“那便走吧,去你想去的地方,带我回你的江湖去。”男人一笑,一句话直击她的心脏。
她看着他,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雨停了,阳光再现,潮湿的空气里,有暖暖的气息。
男人的眉目泛着微波,整个人似融入了染红天边的斜阳里,每一缕发丝都散发出朦胧而柔和的光晕。
半响,江无邪忽而笑了起来,笑得眯起来的眼睛像是两弯弯弯的月牙儿,美得不可方物。
她笑骂:“秦御景,你真是疯了。”
她抬手,暖暖的掌心为他捻好微乱的发丝,她带笑的眼里此时此刻只有他一人而已。
“去吧。”
“我在江南,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