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固半响,人群中有人忍不住笑了一声,随即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当!
一柄银白长刀凭空出现在余虔安面前,深深地刺入了桌内,只露出一截刀把。
好快的手,好利的刀!
绿袍人手握刀把,一字一顿道:“小子,你找死?”
“崔硕。”陈鸦九点点桌子,语含怒意:“此处是剑池,我平日里念在都是铸造兵刃的同行,便让你刀斧帮三分,你如今想在这儿撒野?”
“陈池主。”崔硕冷笑道:“非我不敬你剑池威德,但你我乃一派之首,这个无名之辈何德何能立于你我之间,还要嚼舌耍滑,揶揄于我?”
“他并非无名之辈。”陈鸦九扫视着众人,方才绿袍人破门而入,不少剑池弟子也追了进来,如今正与他们对峙着:“他是我第一个弟子。”
站在一旁的小茴香低低的惊呼了一声。
方才只知道这无赖少爷是师祖的弟子之一,但若师祖在教他之前再无桃李,那这讨人厌的家伙岂不是...剑池掌门?
剑池弟子间议论声四起,不少人难以置信的看向余虔安,似乎一时无法接受这个比自己还年轻的掌门。
“肃静!”陈鸦九呵斥道:“开山之时我便讲明了,只准称我师祖,有了师祖,当然也得有掌门!”
剑池弟子们住了嘴,但眼神中依然多有不满,剑池掌门的位置自从立派起便是闲着的,他们也想象过很多次自己的掌门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但今天看来,这似乎是一个...身体抱恙的小少爷?
余虔安放下茶盏,感到有些惊讶,又有些恼火,但看陈鸦九自有定夺,他也不便于此时说些什么。
崔硕来回打量着余虔安与陈鸦九,似乎碰上了什么很有趣的事物。
“掌门贵姓?”
“积善余庆,免贵姓余。”
“剑池与刀斧帮毗邻,为何如今才知会我等?”
陈鸦九平淡对道:“边塞苦修,方才出山。”
“持牛耳之人,怎会如此年轻?”
“闻道有先后,授业无长幼。”
他盯着余虔安看了良久,忽然一笑,将刀从桌上抽回,挂在腰间,拱手道:“原来是剑池掌门,失礼失礼。”
余虔安将视线移开,觉得这人的脸怎么连笑起来都如此难看,简直不忍直视。
崔硕不以为意,嬉笑道:“不亏是一派掌门,果然年轻才俊。”
他的语气陡然冷淡下来:“如此说来,这试剑一事,也得请掌门大人亲自动手了。”
“胡闹。”陈鸦九挥袖斥道:“我何时应许了崔帮主要参合这破事?”
余虔安偏头向小茴香问道:“怎么回事?”
小茴香忧心忡忡地看着场间剑拔弩张的众人,一时间也忘了先前对余虔安的厌恶:
“这人是刀斧帮帮主,也是杏镇里铸卖铁器的铺子,只是一直无法插手铸剑的生意,平日里虽摩擦不断,却也相安无事,但最近开始,他们频频寻衅滋事,在市集上公然侮辱我们的剑,背地里散播谣言辱蔑师祖,前几日还上门说要试剑,来让世人知道剑池的剑不过是名过其实的凡品...”
“池主莫不是惧了?”崔硕见陈鸦九拒绝,便咄咄逼人地挑衅着,他偏过头,故意让剑池弟子们听得清楚些:“你剑池的剑,难不成都是堆废铜烂铁,连拿出来的底气都没有!?”
剑池以锻钢融铁立派,弟子皆对门内铸剑技术自傲无比,哪容得他如今在此处贬抑是非?一时间人人激愤难忍,骂声大作,便欲拔剑砍死这个无礼之徒。
“干什么干什么?”崔硕高声道:“剑池弟子恼羞成怒要欺负人嘿!比不过就比不过,至于吗!?”
“出去。”陈鸦九寒声道,一股磅礴气浪自他身上蒸腾而起,将他的一头长发拂动得像波涛一般:“否则休怪我不念同侪之情。”
崔抿感到喉头一紧,渐渐地喘不过起来,他挣扎着想去抽出腰间佩刀,却惊恐地发现每一个关节就像被人钉上了铆钉,无法动弹分毫。
“好了好了。”人群中有人拍拍手,分开众人,径直来到陈鸦九身边:“陈池主,您还请稍安勿躁,暂且收了真气,别伤了崔大哥。”
此人看上去和余虔安差不多大,相貌平平,但一双眸子却像深夜一般漆黑,教人读不出他的情绪,他着一席素净白衣,虽样式简单,但料子款式都是上品,而在他的左肩,则是用丝线绣了三朵明亮的杏花,不知是否是那丝线材质特异,那朵杏花栩栩如生,乍一看像是真有一朵桃色花儿落在了他的肩头。
“我道这刀斧帮今日怎么这么有底气。”陈鸦九冷笑道:“原来是有堂堂杏坛帮他撑腰。”
他将“堂堂”二字咬得极重,落在旁人耳中分外刺耳,那人却不甚介意,只是笑道:“对啦,既然池主认得这身衣服,那便请您卖个面子,先将崔大哥松松绑罢。”
陈鸦九冷哼一声,飘动的黑发渐渐落下,崔硕感到身周关节一松,顺势倒在地上,随即狼狈的爬了起来,他怨毒地盯着陈鸦九道:“池主大人好大的威风!待我上报杏坛...”
“诶。”那杏坛弟子摆摆手,义正言辞道:“麇集议事,崔大哥你怎么能动不动就搬出杏坛来欺人呢?这样还如何服众?”
原本嚣张跋扈的崔硕被这小他一轮多的年轻人循循教导,此时竟像是怕极了他一般,急忙点点头,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那杏坛弟子扯过一把椅子,十分自然地坐在了余虔安身边,他拿起一盏空杯,指着余虔安手边的茶壶对他问道:“劳驾?”
余虔安将茶壶向他推了推,笑道:“请。”
他也回以笑容,道:“多谢。”
房内的气氛有些沉寂,他正独自斟着茶,忽听陈鸦九开口质询道:“我剑池和刀斧帮争执,又与杏坛有何关系?”
“池主多怪了。”他盯着从茶壶徐徐流出的茶柱,似乎那是一样十分有意思的东西:“说一句自夸的话,我杏坛势大,也算哺育了一方百姓,为了黎民生息,下山调解门阀争端,总是顺理成章之事。”
“就算如此,又怎么轮得到你一个三蕊弟子介足?”
“啊,这就对了!”他拍着手,开心道:“说的没错,肩上一朵花是一蕊,三朵就是三蕊,最厉害的师兄肩膀上有九蕊,大家都记住了吗?”
那些刀斧帮众齐声道:“记住了!”
“至于为什么我一个小小三蕊弟子能在这儿斗胆为定玄境大师多嘴多舌么...”他向前倾了倾身子:“因为我叫贾应钟。”
剑池弟子们窃窃私语起来,有人出声问道:“是那个杏坛主人关门弟子贾应钟?”
“我听说他刚进入杏坛便是孤身上山。”
“孤身上山?那不是四蕊的弟子都很难做到的么?他没被山中剑意刮死?”
“我还听说他甫一接剑便入了先登境。”
......
“对对对,你们说的都对。”贾应钟点头得意道:“那就是在下本人啦。”
“在下虽疏庸愚钝,但得山中师叔师伯们垂怜,半月前接过了繁生门门主的位子。”他笑眯眯地道:“杏坛七扇门,繁生门虽说排在最末,却恰好管的是俗世事务,这不就管到池主头上来啦。”
崔硕在一旁阴阳怪气道:“掌门大人虽也年轻,但要说这年少有为,剑池掌门怕是比不上杏坛门主罢?”
以一派之主与一门香主作比,其中侮辱意思极盛,余虔安抬头看了眼他的丑脸,决定一会儿要将它敲得更丑些。
“帮主过誉啦。”贾应钟依旧春风满面:“修为上可能在下略胜一筹,但要说接下来的试剑,却还得要掌门大人亲自出马不可。”
这两人一唱一和,便要把自己绕进去,顺带拖陈鸦九下水,余虔安不置可否,心中却不悦起来。
“这试剑一事呢,说到底就是是剑池与刀斧帮两家铺子在铸剑技艺上互不服气,所以要拿出来比比孰强孰弱,我与师门商量过了,都觉得这是一件好事。”贾应钟向陈鸦九道:“若是能和平解决,既能促进两家交流发展,也能让大家看到自己的不足,何乐而不为嘛。”
“你放屁!”剑池弟子中有人不满道:“谁不知道我剑池开宗伊始就占了杏镇兵器七成的出货量,你刀斧帮以铸造斧钺起家,与铸剑根本沾不上边,现在无非是眼红想分杯羹,借此打压我等!”
那弟子接着咬牙道:“剑池中每一柄剑都是无数人的心血,若是将剑拿出来让明眼人对仗对仗也就罢了,你刀斧帮竟如此阴损,说什么以剑对砍方能分出高下!?这又怎么教人同意?”
剑池弟子纷纷附和,刀斧帮众立刻反唇相讥,两方的手指头都快要指到对面脸上去,场面渐渐混乱起来。
“池主要是实在不愿意比,那便罢了。”贾应钟和善地笑笑,但眼中依旧阴晦无光:“莫要强求。”
“比。”
这声音很轻,但落在众人耳内却分外明晰,所有人安静下来,望向声音的来源。
“当然要比。”余虔安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贾应钟:“为何不比?”
小茴香扶额无奈,刚想小声叫他不要多嘴,却突然想起他已是剑池掌门,似乎辈分比自己大上许多,由不得自己管束,便只能抱着剑匣,在一旁怨念地瞪着他。
不管小茴香如何埋怨,余虔安心里清楚,这刀斧帮逼上门来,自然是为杏坛作伥,且不论自视甚高的杏坛为何会贪图起剑池的几两银子,贾应钟的算盘大概是在剑池拒绝试剑后大肆宣扬此事,以杏坛在江湖中的影响力,对剑池必然打击极大,再顺势扶植刀斧帮上位,接过这杏镇兵刃市场最大的钱袋子。
虽然他很懒得管这些钱财纠葛,也很想直接把银子砸在面前这个所谓的天才少年脸上叫他滚蛋,但如今自己挂上了个剑池掌门的头衔,便不得不为剑池大大小小的弟子谋些福祉。
他继续问道:“怎样比?”
贾应钟似乎没有想到余虔安会在此时表态,他看向陈鸦九,发现后者唇角带笑,好似奸计得逞一般,还未等他开口,站在一旁的崔硕插话道:“自然是按先前议好的那般,请两位众望所归之人持剑劈砍直至剑破,损伤小者为佳。”
崔硕舔了舔嘴角,觉得眼前这个年轻掌门不仅是个病秧子,还是个傻子,竟轻易拖着剑池进了自己的套,有些兴奋地道:“此次我刀斧帮带剑五口,便也请剑池出剑五口,五胜其三便为冠首。”
崔硕如此稳操胜券,自然是有十分自信的底牌,贾应钟沉吟不语,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又听到余虔安向他问道:“胜又如何?败又如何?”
不待他开口,崔硕便又抢话道:“那当然是贾门主代杏坛出面,向天下布告此事。”
余虔安看向贾应钟,贾应钟眼角抽搐,简直想两刀劈死这个得意忘形的白痴,但此时也只能点头称是。
“刀剑无眼,伤了人又如何?”
“由我刀斧帮垫付。”
“铸材甚费,这材料钱...”
“那当然是输家包揽。”
“剑池日进斗金,铸剑无数,这怠工的花销...”
贾应钟一愣:“剑池不是数月才成一剑么?”
“近来技术改革,产量上去不少。”
崔硕想了想,咬牙道:“事后由刀斧帮送上抚恤。”
“掌门还有何异议?”他得意洋洋地看着余虔安,心想现在给你再多银子,往后还不是要给爷爷吐回来?
“甚好。”余虔安点了点头,坐回了椅子上:“还请帮主莫要食言。”
“那便决议这试剑人选。”贾应钟挥散心头的一丝不安,对余虔安道:“池主德隆望尊,若是请他出手,未免小题大作,也有失公允,本来打算让双方弟子间比试,但赶巧余掌门出山,此次试剑便要劳掌门大驾,与崔帮主一较高低。”
他这一席话说得冠冕堂皇,但所有人都清楚,这只不过是借着这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剑池掌门,避过陈鸦九的锋芒罢了,毕竟在一位定玄境高手面前,即使贾应钟此次是有备而来,却依然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虽说拿不准这个白脸公子的身份来历,但总不能比一位定玄境修士还难以对付吧?
“如果诸位没有异议...”他环伺一圈,继续道:“那便就此开始。”
自余虔安开口接下试剑一事后,陈鸦九便靠着只白瓷凭几发懒,仿佛事不关己,此时也只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剑池弟子们原本抗拒试剑只是出自心疼,此时见师祖首肯,加之一直以来与刀斧帮的积怨,纷纷都兴奋起来,叫嚷着要与刀斧帮比个高下。
崔硕轻蔑地剜了他们一眼,吹了声口哨,厅内有三名刀斧帮众小心翼翼地抬上来五只琉璃箱子,依次摆在了桌上,透过半透明的外壳可以依稀看见里面置放的剑身,琉璃性最平和,可纳万物,久置也不会被锐利的剑意割伤,但普天下只有苏州一处窑子有产,十分贵重,饶是财力雄厚的剑池也未用琉璃盛剑,使人不禁好奇其中究竟藏着怎样的宝剑。
余虔安拍了拍小茴香的脑袋,命道:“小茴香,将剑池中的剑都取来。”
小茴香感到这个轻浮的少爷周身的氛围似乎发生了些变化,她咽了口口水,将怀里的剑匣向上提了提,心中想到:“本小姐敬你是掌门才乖乖听你话,才不是怕了你呢。”
她小步跑出了门,很快便领着十几个额头冒汗的侍童回到了大厅,侍童们每人抱着一只木匣,陆续来到余虔安身前,他们盘腿坐下,将匣子摆在膝头,恭声道:“剑坛存剑十二口,请掌门挑选!”
“掌门,选第二柄,那是我戊字间成品,绝对不负众望!”
“还有我乙字间成的第六柄,那才是真正的美剑呢。”
“掌门,别听他们瞎吹,第三柄,第三柄,比他们的强多了!”
剑池弟子们叽叽喳喳地,都想要自己铸造的剑被余虔安选中,虽然可能逃不过剑损的后果,但能由自己的剑代表剑池出面比试,于他们来说便是莫大的荣耀。
贾应钟默默注视着余虔安,想从他接下来的举动中读出一些东西来。
余虔安下令道:“把匣子都打开。”
小茴香闻言急忙劝阻:“等等!匣内的剑无主,不能一下子全都打开!”
上品之剑已初具灵识,自成剑意,在无主人压制时便会向外散发锐气,此时木匣便相当于一只剑鞘,若是这么多一流的宝剑一同出鞘,剑意碰撞之下,必然会危及到众人性命。
“开。”
余虔安的语气不容置疑,侍童们依言而行,推开匣面,霎时股股银光大盛,室内弟子们喉间微甜,那十二道银光一闪而过,迅捷地聚拢成了一股,转头扫向了毫无防备的人群。
余虔安手疾眼快,伸手捉住十二支剑中的一柄,将它拉出剑匣,用小指在上头轻轻弹了一下。
剑刃嗡鸣,银光一顿,旋即消散。
“好。”陈鸦九赞道:“教你的东西还没忘干净。”
“其余剑意皆以它为马首。”余虔安将那柄剑安回匣内:“这是哪一间成的剑?”
小茴香回道:“是壬字间三月前成的剑。”
她迟疑了会,说道:“但此剑粗粝,不合规制,原本是要弃入熔岩的,只是师祖将它留了下来,说是另有他用。”
余虔安点点头,伸指在另一柄剑上轻弹了两下,附耳略听剑鸣,接着将它放回匣中。
“这是那间房的成品?”
“庚字间,腊月前成的。”
“这是凡品,扔了。”
庚字间的弟子面露不服,正要上前争辩,却被陈鸦九一个眼神阻退了下去。
余虔安又将手伸向下一柄剑,屈指弹剑,沉吟片刻后道:“此乃逸品,留下”。
他一一试去,嘴上对每柄剑评头论足,手上动作却丝毫不慢,一会儿功夫就将十二柄剑尽数弹完。
人群议论纷纷,贾应钟眼神微凛,小茴香睁大了眼睛,心想这人难不成真的会弹筋试剑的功夫?
他想了想,伸手点中七只木匣:“它,它,它,还有它...都是好剑。”
“取哪五柄?”小茴香问道。
“都不取。”余虔安微笑道:“怎能糟践好剑?用剩下五柄对付对付就行了。”
人群沉默无语,刀斧帮众中窃笑声暗起,就连剑池弟子们都开始觉得,这位新掌门会不会...太托大了点?
“不怕冒犯掌门。”崔硕冷哼一声:“我等此次带来的剑可都是独一无二的名器,您如此怠慢,怕是不妥罢?”
“妥当与否当然是我说了算。”余虔安随手捉出一把剑,指尖摩挲着剑身,仿佛在揣摩些什么:“崔帮主无需自扰。”
“那掌门便看好了。”崔硕神情倨傲,打开了第一只琉璃盒的盖子。
一柄灰青色的无格细剑正躺在软垫上,一股淡淡的异香随着盒子被打开而散发开来,不少修为尚浅的剑池弟子被这香气一勾,竟有些失神。
被余虔安点出的那七柄剑不安份地颤动起来,仿佛急于出鞘争锋。
崔硕朗声道:“东海引蝶剑,剑谱排名三十七,重两斤十二两!”
他接着推开另一只琉璃匣子,一柄宽背砍剑铮然现身,此剑刚烈至极,一露面便金戈气息大盛,压得第一柄剑略失光辉。
“佽飞剑,鹿大将军曾用它斩下三千颗妖国奸佞的首级,剑谱排名七十一,重两斤八两!”
“千秋剑,前朝国师爱剑,剑谱排名二十五,重两斤七两!”
“善安次剑,与京城里那柄镇国重器乃是出自同一块陨铁,剑谱排名十一,重三斤九两!”
“罔顾剑,罔顾峰白眉大师手造,剑谱排名四十六,重三斤二两!”
崔硕每打开一只剑匣,声音便大上一分,得意上一分,最后一柄剑露面后,他转向余虔安,眉目间皆是自得之色:“刀斧帮五剑在此,请掌门...见教。”
原本踌躇满志的剑池弟子们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震惊中绝望地叹息着。
这桌上的每一柄剑,都是传说中才会出现的极品名剑,而这些每一个剑士都梦寐以求的神兵,现在便大咧咧地摆在众人面前,这无异于将万两黄金铺满桌面,五柄名剑流光溢彩,不同风格的剑意交相辉映,引人侧目。
好大的手笔!
所有剑池弟子脑海中只剩下了一句话:这还拿什么赢?
虽说剑池打造的剑也属逸品,但在这些举世闻名的宝剑面前,也未免黯然失色。
陈鸦九将眼神投向余虔安,仿佛在询问着他是否有足够的信心。
余虔安泰然自若,好像眼前是五柄农妇锄地的烂锄头,连望都不去多望一眼。
崔硕见他一副淡然模样,不禁心头火起,将之前被言语戏弄的账连着对陈鸦九的恨意一股脑地算在了他的头上,暗暗发狠到:“我管你这杂种是不是真的剑池掌门,爷爷今天非要斩落你一只爪子来!”
“抱歉。”余虔安视线在这五柄宝剑上一扫而过,忽然对崔硕道:“我方才说要出五柄下剑,确实不妥。”
“呵。”崔硕轻蔑道:“如今食言,倒也不迟,只是依然于事无补罢了。”
“不用五柄。”余虔安微笑道:“一柄就够了。”
崔硕神情渐渐阴鸷下来,沉声道:“掌门未免异想天开,到头来不过是自取屈辱而已!”
“那便打个赌。”余虔安声音不大,却字字分明:“此次试剑,我只取一支。”
“若是输了,剑池掌门这位我也不要了,剑池上下,珠宝珍奇,锻造秘方,随贵帮取用,我再附赠几套北洋公的字画,供帮主赏玩。”
崔硕鼻息一重,眼中贪念毕露,又听余虔安接着道:“但要是胜了么...”
“我要刀斧帮就地解散,帮主择日上门,备好五马礼金,遍身披白,肩负长鞭,亲自来赔个不是。”
众人哗然,都道这年轻掌门未免太过张狂,崔硕脸色阴晴不定,半响后咬牙道:“好,一言为定!”
“那便闲话少叙。”余虔安走到小茴香面前,自她一直抱着的剑匣内取出那柄早前被他认定为凡品的剑。
“就用这柄。”他将那柄剑提在手中,左手二指自剑根划向剑尖,激出一阵清亮的嗡鸣。
他突然高声道:“剑池弟子听令!”
他的目光竟炬炬如焰,一股别样的气势自他身上悄然散出,剑池弟子们不禁为之一肃,空气中忽然涂抹上了极淡的鲜血气味,那柄引蝶剑的勾人异香在这血气前像是败下阵来一般,纷纷被压回了琉璃盒内。
“本掌门给诸位上的第一课。”他扫视众人,缓缓道:“凡剑虽凡,却不一定要输给宝剑,宝剑虽强,却不一定就胜过凡剑。”
他解下肩上的羽氅,这片黑色的罩衣缓缓落在地上,宛如一朵盛开的黑色莲花。
“满嘴胡言。”崔硕冷哼一声,摸起那柄金戈流光的佽飞剑,运气在臂,吐纳间便将体内真气逼入几个特定的穴位,一时间小臂肌肉隆起,剑上金光大盛,便似有阵前厮杀声响起,万人搏击交锋,声势骇人。
“开始吧。”贾应钟在一旁催道。
他摸不清余虔安的底细,但理所当然的认为此人接不下这一剑来,不仅仅是因为这些自带惊人威能的宝剑与外家功夫不凡的崔硕,更因为山上那位师叔在这些剑上动的手脚,那位师叔虽然不近人情,但他经手的兵器哪样不是脱胎换骨,坚者弥坚?别说是这样一个与自己年岁相差无几的少年,即使是自己,是那些四蕊的师兄,都不一定能毫发无伤地接下这样的一剑来。
所以他认为这个年轻掌门如此自信,多半是因为愚蠢与强要面子,就如之前弹筋试剑一般,一切都是为了那不疼不痒的掌门之名。思及此处,他看向余虔安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怜悯与不屑。
这真是一趟极轻松的差事,他想到。
崔硕怒喝一声,挥剑斩向余虔安,这一剑极沉极狠,瞄准了余虔安的半片身体,真气加持于剑身上,使得空气发出了裂帛断木般的声音,利刃携风而去,众人恍惚间只觉有一将军横刀立马持剑砍来,端的是波澜壮阔,气吞山河。
“第二课。”余虔安抬起手腕,轻飘飘地卸去了这一剑的杀伐力道:“以后别人欺辱上门,别像个孩子似的叫啊闹啊的,一剑刺死,扔下岩浆里便是。”
两剑相碰,却没发出什么太大的声音,只听到一声短暂局促的“叮”,随后余虔安便垂下手来,手腕微颤,众人屏息望去,只见佽飞剑依然完好无缺,峥嵘霸道,而余虔安手中的那柄剑却开了个触目惊心的缺口。
那缺口发出了微小的崩裂声,声音虽小,却被房内众人捕捉的清清楚楚,数道裂纹自缺口处生出,霎时间爬满了整个剑身,那剑虽然还勉强保持着剑的模样,却已是摇摇欲坠,凄惨可怜。
刀斧帮众嘘声四起,剑池弟子们涨红了脸,不禁对这个夸下海口的掌门感到了深深的失望。
“这就是掌门大人口口声声说的只需一剑?”崔硕讥讽道:“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
他心中舒畅得意,正要再折辱几句这个毛头小子,手腕却忽地一僵,一种不详的触感自他掌中传入脑海,他张了张嘴,难以置信地看向余虔安。
“第三课。”佽飞剑金光猛然一收,剑身在众人惊恐的眼神中裂成了碎片,余虔安叹了口气,揉着手腕道:
“崔硕,长得是真的很像一条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