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三岔口,一匹疲惫的、拖泥带水的马,拉着一辆沾满泥浆的马车缓缓而来,驾车的是一个一脸倦容的黑衣青年,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燕江城。
一株高大的老榆树歪歪扭扭的生长在路边,迎向三岔路口一根突兀的枯枝上,一个“篆”写的酒字招牌很是醒目,树的凉阴里有个草庐,草庐前随意摆放着几张桌凳,桌凳旁散坐着几个人。昨夜一场大雨,酷热已消退大半,在榆荫里纳凉喝酒的客人并不是很多,只有榆树上的知了,依然在歇斯底里的叫着。
燕江城驾着车缓缓的在草庐前停下来,他冷酷的目光机警向四周扫了一遍,草庐外面一共有七个人,在他前方数米处的三岔路交汇处,有一个衣裳褴褛身材瘦小的灰衫婆婆,正跪在一个白石灰画成的圆圈外烧冥钱,他的左侧最靠近路边的一张桌上坐着一个衣着光鲜的老年人,他独自占了一张桌子自斟自饮,他的桌上放了一柄剑,古拙简陋但却难掩锋芒,老人身后那张桌子边站着一个中年农夫,短褂短裤,古铜色的肌肤结实而健壮,他一脚抬起,踩在桌边长凳上,桌沿靠着一把大铁锄,他一手端着一大海碗酒,大口的喝着,一手不停的挥舞手中草帽扇凉,那样子就像一个忙里偷闲的酒鬼,和农夫并排的另一张桌子上坐着一对商人模样中年夫妇,男人在整理身边背篓里盛满的货物,女人颇有几分姿色,正在给怀里的一个小男孩喂奶,那男孩约莫一岁左右,正贪婪的吮吸着甜美的**,再后面便是一个肥胖的、头戴白色厨帽,肩搭抹布靠着草庐的门框、跷起二郎腿哼着小曲的伙计,草庐里面是什么情况,燕江城无从知道,草庐外面看起来安祥而惬意。
燕江城在三岔口停下车,冷声问道:“谁是等死人的?”
没人应声,酒肆里的农夫、商人夫妇、伙计都诧异的望着他,只有华服老者,充耳不闻,依然自斟自饮。
接头人应该就是那个老头了,燕江城心里寻思。他跳下车,对直走到老者面前坐下,对起身向他迎来的伙计随手扔去一锭碎银道:“掌柜的,来一斤牛肉,十斤上好花雕。”
伙计接住碎银,脸上立刻堆满了笑意,热情躬身哟喝道:“好咧!一斤牛肉,十斤上好花雕,客官您稍等,马上就好。”那伙计说话中转身进了屋。
锦衣老者盯着燕江城手中的幽灵白骨剑。
燕江城目光亦停留在了老人面前的那把古剑上,不由自主赞了一句:“好剑!”
“彼此,彼此。”老人微笑答。
“阁下可是在等一具尸体?”燕江城问。
“是的,我是在等一具尸体。”老者答。
“尸体就在马车上,桃夭姑娘呢?燕江城道。”
“不急,应该很快就到了,燕公子不妨先喝杯酒解解乏。”老者举杯邀请道。
燕江城盯着老者面前的剑,冷冷的道:“我从不接受敌人的邀请。”
“我们可以成为朋友。”老者一脸详和的说。
“我们不会成为朋友。”燕江城道。
“你确定!”老者问。
“我们不但不会成为朋友,而且我还会杀了你。”燕江城答。
“至少在你看到桃夭姑娘平安无恙之前你不会杀了我吧!”老者笑道。
燕江城沉默不语,老者说的不错,在见到桃夭之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忍耐。
满面笑容的小二端上酒肉,在燕江城面前摆好,“公子您慢用,小的就在旁候着。”燕江城挥挥手,示意小二退下。
“幽灵白骨剑,剑宽三指,长三尺三寸,重十斤八两,乃铸剑名师干将、莫邪三世孙所铸。”老者呷了一口酒,望着燕江城手中的剑淡淡说道。
“噢!你识得我手中这柄剑?”燕江城心中微微一惊,问道。
“何止识得,当年干将、莫邪为铸雌雄双剑,舍身祭炉,终于铸成绝世神兵,此后他们后世传人铸剑,皆以身血祭炉,幽灵白骨剑乃干将三世孙和母亲合铸,子身铸剑,母血祭鞘,剑与鞘如同母与子,心灵相通,此剑极具灵性,有缘之人得之,其为神兵利器,无缘之人持之,则往往被剑魂所噬,反受其害。百余年来,多少江湖侠少,武林宿老有幸得之却无才驭之,不但不能得偿所愿反受其所累,直到此剑辗转流落到剑圣白仙羽之手,才终于使其锋芒得昭天日,成就了剑圣一世英名。”锦袍老者一边喝酒一边悠悠道来。
“阁下面前这柄剑可是江湖中传说的无双剑?”燕江城盯着老者面前那把古拙的宝剑问道?
“噢!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识得此剑?”老者好奇道。
“我曾在武林太史公四知先生所著的《名剑谱》上见过此剑。”燕江城道。
“这倒奇了,十年前华山论剑,剑无双因淡泊名利并没有接收邀约,四知先生所著的《名剑谱》怎会记载有无双剑?”老者疑道。
“十年前华上论剑,四知先生根据比试结果排出了名剑谱,第一名,解剑山庄庄主欧阳栖心的神魔屠,第二名,本教白骨圣母的噬魂杀,第三名,华山清风道长的涤尘剑,第四名,武当无垢道长的游龙剑,第五名,峨眉普慧师太的破阵剑,第六名和第七名分别是昆仑阴阳二老的赤焰剑和玄冰剑,第八名,南海掌门的断天剑,第九名,点苍掌门的莫问剑,第十名,崆峒派段寒霜的无常剑。无双剑未参加华山论剑被四知先生列为当年盛会的一大憾事,四知先生特别在名剑谱中做了介绍,并附有画影图形,所以我识得此剑。”燕江城娓娓道来。
锦衣老者长叹道:“你知道的倒不少,但我要郑重的告诉你,在五年之前这把剑的确叫无双剑,但此刻他叫‘无名剑’,这世上再也没有无双剑了。”
“剑无双前辈惩恶扬善,名满江湖。这世上只要还有剑无双,这把剑就会永远叫无双剑,你不能改变,江湖中没有谁能够改变。”燕江城道。
“你说得没错,这世上只要剑无双活着,这把剑就会永远叫无双剑,我不能改变,江湖中任何人也不能改变,只可惜……”老者话说了一半停了下来,神情黯然,眸中闪过一丝悲戚,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只可惜什么?难道剑无双前辈他已经……?”燕江城满脸疑惑的问道。
“他已经死了。”老者又一杯酒下肚,用衣袖拭去唇角的酒滴伤感的说道。
“死了!怎么死的?”燕江城疑问道。
“被老夫杀死的。”老者道。
“你和剑无双前辈有仇。”燕江城道。
“无仇。”老者答。
“那肯定是为了名,自古道:‘树大招风风撼树,人为高名名伤人’”燕江城不屑道。
“小兄弟看老夫像是个沽名钓誉之人么?”老者苦笑道。”
“哪究竟是为了什么?”燕江城不解的问。
“因为我们剑氏一族的门规。”老者道。
“阁下也是剑氏族人?”
“是的,老夫是剑无双的堂弟剑无名。”
“剑氏一族有什么门规能让你们手足相残?”
“我们剑氏一族有个门规,竟技传剑,能者居之。老夫从小和剑无双一同习剑,同样嗜剑如命勤学苦练,同样为剑流汗、流泪甚至流血,但从小到大,剑无双处处压我一头,我什么都比不上他,我这一辈子都在为了打败他而努力。”剑无名忿忿的说。
“据说有一个部落选择良种的斗牛,以小牛受骑手戳戮后向骑手发起攻击的力量和频率来评判小牛的勇敢和战斗力。经过一轮轮严格的筛选,最后留下来的小牛日后一定是最强的,也是战无不胜的王者,这和你们剑氏一族的族规同出一辙。”燕江城道。
“我六十岁生日那天决定再次向堂哥剑无双挑战,那天雪下的很大,剑氏宗祠内,剑无双坐在一堆燃得很旺的炉火旁,炉火上烤着一只雪鸡,他的旁边汤着一壶烈酒,他穿着一袭灰布长衫,比我记忆中的要苍老、孤独、颓废。我告诉他我的来意,他笑呵呵的招呼我先坐下,要我陪他喝杯酒暖暖身子,他给我倒了满满一大碗烧酒,递来半边鸡肉,我们边吃边聊起来,我原以多年来的争斗已让我们没有了共同的语言,但谈起剑,他两眼放出异样的光华,他很兴奋。”
“其实每个人如果遇到了知已,找对了话题,都会变得很健谈。”燕江城听着听着不由的感叹道。
“堂哥说他这辈子有一件最大的憾事,就是痴迷于剑道而忽略了亲情,他说不想我在步他的后尘,他决定打破剑氏族规,把无双剑传给我。我不接受,因为这对我来说简直是一种羞辱,我执意向他挑战,我不需要怜悯和施舍。最终他接受了我的挑战。”
“结果你杀了你的堂哥。”燕江城道。
“其实与其说是我杀了他,倒不如说他自已杀了自己,他太寂寞了,死或许是一种最好的解脱。那天宗祠外雪下得好大,他的血洒在洁白的雪地上,好像盛开了朵朵梅花。”剑无名伤感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