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宏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待凤明夜走了,才淡淡开口道:“你把他们都放走了,谁来陪我练功?”
画桥故意叹道:“你连我的功夫都嫌弃,他们那些三脚猫的本事还不够你塞牙缝,你却总是一再让我去找这些末流玩意儿来陪你练功。”
端木宏皱眉道:“他们是祭品,你不是。”
画桥叹道:“可见我连祭品都算不上了。”
端木宏到底是胡人,虽然汉话说得不错,但哪里辩得过画桥,只得道:“你若无聊,也可来陪我练功。”
画桥还是不依不饶:“那我便是退而求其次的将就品了。”
端木宏不禁头疼,耐下性子道:“你现在武功到了瓶颈。修习内功,天地人三者,不能过多依赖天时地利,本末倒置,于你而言,去闭关清修要比与人切磋更易取得突破。”
画桥冷笑道:“说到底就是嫌我在眼前碍事罢了。”
端木宏粗人心性,脑筋哪有他转得快,见他较上了真,正不知如何劝抚,林中忽然有黑衣弟子奔出,行过礼道:“端木大人,掌教尊主大人有请。”
端木宏闻言一凛,马上问道:“尊主回来了?他老人家现在何处?”
“望北亭。盈盈姑娘随侍。”黑衣弟子答道。
“好。我马上过去。”端木宏立刻应了,正要动身,画桥却开口道:“等等。”
端木宏心急火燎,念及他刚从中原出任务回来,颇有功劳,不好拂他脸面,只得顿住脚步,强自忍耐:“宫主还有何要事?有话请直说。”
画桥淡淡道:“若不是要事,便连话也不能说了么?”
端木宏已不耐烦,拂袖就走。画桥折扇一扬,狂风一卷,风墙骤起,横在端木宏面前。周围的弟子见两大头领一言不合就动起了手,均是一脸的司空见惯,默默地退开以免被误伤。
端木宏几乎怒了:“尊主传召,我现在没空陪你玩闹!”
画桥定定地看着他,许久,扬手撤了风墙,径自指挥弟子打扫战场去了。端木宏发觉他似乎欲言又止,但话已出口,也不好主动服软,略一犹豫,还是默然转身,朝望北亭去了。
画桥漠然遥望了他的背影一眼,伸手招来一人,轻声道:“带一队人跟着云龙海,出了洄水山地界就干掉他,把凤明夜的佩剑拿回来。”
那人一凛,抱拳躬身,匆匆领命而去。
洄水山后山千溪百潭,风景奇秀,深林之外,又见飞瀑清潭,潭边一座六角小亭,已颇有些年代,乃天溟教南迁之初便修建在此,从亭中可眺望北方的茫茫群山,遥想辽阔中原,因而得名“望北亭”。亭中有一青衣文士临水而坐,膝上平放一张琴,信手拨动,若有所待,水声震耳,不掩琴声清妙;亭中轻烟袅袅,一位白衣少女在旁摇扇侍茶。
端木宏远远看见,加快脚步穿出树林,上前躬身行礼:“弟子端木宏,见过尊主。”
青衣文士一顿,并不抬头,屈指拨弦,指下“铮”地一声,似有利风破空而过,亭边草木凌空而断,森然寒意倏尔已至跟前。
端木宏知道厉害,不敢托大,顾不得一身刚换上的崭新衣袍,就地一滚,堪堪让开,就听见亭中琴音似流水倾泻,凌厉的气劲如暴雨飞瀑,一波一波接踵而至,铺天盖地令人无所遁形,稍一迟疑,鬓边发丝已被割落,衣襟亦出裂痕,心下凛然,急忙凝神躲闪,只苦于弦音无形,无孔不入,一味防守实在艰难,狼狈腾挪间已被逼得连连后退。
却听亭中一声娇笑:“尊主欺负端木师兄空手呢。”只听那白衣少女高声喝道:“师兄接剑!”一柄长剑随即自亭中掷出。端木宏仰头躲过一着凌厉弦音,足尖一勾,已将长剑抢在手中,却并不出鞘,手握剑柄当做短棍挥舞开来,听音辨位,将纷杳而至的波状气劲凌空截断荡开,这才勉强挡住了琴音,争得一丝喘息之机,保得周身三尺安宁。
青衣文士见状,洒然一笑,收手轻轻抚平琴弦。端木宏长舒一口气,整理衣冠,上前两步,复再拜道:“见过尊主。”
青衣文士点点头。身边的少女姿容绰约,执了团扇掩口娇笑道:“尊主知道师兄今日没玩够,便陪师兄再玩一玩。”
端木宏道:“谢尊主。谢盈盈借剑。”将佩剑还给少女唐盈。唐盈接回长剑,细细一看,只见方才端木宏虽以鞘格挡,但剑鞘上毫无痕迹,显然在拆招时已以内劲将弦音中暗藏的凌厉气劲消弭,可见并未落于下风,便笑道:“端木师兄功力又有进益了。”
端木宏道:“不敢,是尊主手下留情。”
“让师兄空手对白刃,尊主哪里留情了。师兄方才为何不出剑还击?”唐盈狡黠笑道。
“尊主赐教,我岂能利刃以对?”端木宏恭敬道,“这以琴御气之法之前闻所未闻,想必此次尊主入中原,又见到中原奇异纷杂的另类武学了。”
这青衣人便是天溟教掌教护法,汉名皇晓风,乃教中第一高手。十余年前,天溟教教主离奇暴毙,教主弟子为争夺宝座自相残杀,中原武林趁机攻打,致使天溟教元气大伤。皇晓风醉心武学,向来厌恶教内派系纷争,彼时他正在中原游历,闻讯赶回时教中长老、嫡系弟子几已死伤殆尽,他已是权位最高之人,不得已扛起了重建和整顿重任,扶前教主仅存的小弟子坐上教主宝座,成为了新教主最倚重的掌教护法,手握生杀大权,历时十年,不但使天溟教恢复了元气,还针对中原武林做了不少准备,只待时机一到,便要大举进攻中原复仇。
皇晓风道:“不错,这七弦御气之法,本是秋月庄落英阁的独门武学,之前虽在古籍中见过,却都语焉不详,此次终于得见,便依葫芦画瓢玩一玩,只可惜不得要领,用来总不尽如人意,想来既是秋月庄独门绝技,定需辅以独特的内功心法和指法,才能发挥出威力,就不知何时才能有幸再观了。”
端木宏闻言更为叹服。尊主看过一遍学来的功夫,就可打得自己如此狼狈,两人之间的武学差距,何止天地之别?不觉有些黯然。
唐盈觑他一眼,轻轻一笑,斟了茶奉过来:“端木师兄也辛苦了。师兄可知,尊主此番大胜归来,教中上下欢欣鼓舞,几位长老、领主与教主商议,决定提前开始入主中原的计划,师兄与我便是第一批行动的头领,想来今晚的宴席上,教主就会公布此事。”
端木宏一愣:“提前行动?可尊主不是一直说……”
“日前圣教与中原武林在萧木谷的一场大战,尊主亲自出手,打得中原一败涂地,教中都传遍了。多亏尊主神威,圣教才能得此契机。”唐盈娇俏一笑,轻轻打断他。
端木宏一凛,不由得看向皇晓风。皇晓风只是漫不经心地拨了拨弦,道:“此战确实打击了不少中原势力,尤其重挫了几个中原高手,然而被秋月庄中途阻扰,未能大获全胜,不过收获不菲,也算难得了。虽我并不赞同这般冒进,但我一人之见不足以影响大局。也罢。你们听教主命令吧,路上一切小心。”
端木宏皱眉。皇晓风果然不赞同,却未在教主面前力争阻止,这就有些不对劲了。
他崇敬皇晓风,性情也如他一般,醉心武学,厌恶争权。但他不关注,不代表他毫无察觉。皇晓风掌教多年,对天溟教弟子的威慑要远高于教主,若非教主手中掌控着半枚能调动天下所有弟子的阴阳鱼符,“教主”二字几乎已是有名无实。如今全教中兴,自然无需事事倚仗掌教护法,教主恐怕早就对皇晓风心存忌惮,要分兵削权了。
而皇晓风本人,只怕根本不在意。若非惦记着参与反击中原能见识更多的高手和顶尖的武功,且中原武林高手如云,武学博大精深,天溟教若无他助力很难完成大业,他自己恐怕才是最希望能丢开担子的那一个。这些弄权手段,在他眼中不过笑话而已。
唐盈见端木宏默然不答,便笑道:“教中早已准备充分,既逢机遇便不可错过,尊主为何不赞同?”
皇晓风淡然道:“毕竟是以一教之力对抗整个中原武林,稍有不慎就会功亏一篑。眼下不过战略完备,暗桩稳妥,又多了几个盟友而已,若毫无铺垫直接去与中原武林正面相抗,定占不了优势。然而教主既已决定,我也无力扭转阻拦。”
“那依尊主之见,何时动手最佳?”唐盈笑问道。
“若能按捺心思,稍行等待,不出五年,中原武林各大门派必然会内讧决裂,不攻自破。到时候才是最佳机会。”皇晓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