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个时辰后,湘儿才从北院出来,捶着肩膀揉着额角,俏脸阴沉,一路等着求教的弟子见状,哪还敢上前搭话,连大气也不敢出,只能老老实实尾随在她身后,去她房门口排长队。
平日里湘儿总是以病人为上,可今日真是给韩潞折腾恼了,哪有心情搭理弟子们,大步如风回到自己房间,沉着脸提笔写信,须臾写了满满三页,墨迹淋漓,尽是控诉韩潞顽劣不配合治疗;写完烘干塞进信封密封,让专用的信鸽带了出去,这才得空处理其他病人的事。
她本念着信发出或许要数日才能见回音,却不想当天夜里,医馆刚要闭馆,救星就到了。
弟子来通报时湘儿好不容易令韩潞乖乖喝了药睡下,正从北院出来,闻言不由得惊喜,忙迎出去,接过来人的包裹和斗篷:“凌阁主这么快就赶过来了。”
“今日刚回到楚州就接到你的信。”凌风焕有些疲惫,因前院人多耳杂,便没多言,直接随湘儿去北院看韩潞。
韩潞伤重体虚,在浓厚的安神香作用下睡得昏沉,呼吸起伏微弱得难以为继,出事不过月余,整个人已瘦了太多,埋在厚实的被褥里几乎看不出身形。凌风焕没待一会儿便黯然出来了,示意湘儿出去谈。
湘儿既难过又自责,红着眼眶跟着凌风焕来到小院中,默不作声给他倒茶。
“其实他当时伤成那样……羽姑娘能保他这么多日,我相信羽姑娘已经尽力了。”凌风焕接过热茶,轻声说。
“凌阁主谬赞。”湘儿微微摇头,“普通的伤也罢了,我连寸断的经脉都能给他续上,他既能活着进我医馆的门,我便能保他无恙离开。只是这封魂针寒毒,源自云覆山下万年冰潭中的蛤王,汲取万年寒气,天生自然,并无解法,虽未发作,但那极寒之气却一直在侵蚀他的肌骨;且那三枚毒针毕竟真切地横贯在他血肉里,令他伤口无法止血,也怪我医术浅薄,实在不敢妄动封魂针,怕突然激发了寒毒害了他。”
“他那针伤还是止不住血?”凌风焕皱眉问。
湘儿点头,亦是蹙眉:“说也奇怪,其他伤处都能正常恢复,偏就是肩上的针孔,伤口虽小,却极难愈合,一旦撕裂流血,靠外力几乎无法止住,这一月来我不知给他换过多少偏方奇药,却收效甚微。按理,人体血液昼夜流动不休,即便封魂针寒毒能阻止凝血,毒素也早该被血液带动流转了全身,该是全身的伤口都止不住血才对。我习医十多年,可还从未见过这般奇异状况。”
凌风焕凝了目光,轻缓道:“封九天功脉门,普通银针足矣,秋月庄却动用了毒性奇绝的封魂针,可见另有所图,恐怕还在他身上动过其他手脚。我刚探过他内息,他体内的气路经脉淤绝,虽已续起断脉,但他内力尽散、内伤严重,经脉羸弱异常,若以内力替他疏经固脉,只怕稍有不慎,经脉就会再度断裂,即便寒毒不发作,他现在这样子……也不知还能撑多久。”
湘儿眼眶微红,喃喃道:“别的内功不行,浩空大法却定然可以。浩空真气能够滋补经脉、驱毒固本,若得高手替他疗伤,效果胜过灵丹妙药。可这是秋家的独门内功,唯有秋氏血裔有资格修习,秋家偏偏还与他有仇,恐怕不肯出手救他……”
凌风焕神情一动,道:“凡事无绝对,这事我来想办法。你做好分内之事即可。”
湘儿见他语气笃定,心中一安,目露坚定:“好。公子不信命,我亦不信。还有件事想拜托凌阁主,但因牵扯到秋月庄……”
“羽姑娘直说就是。”凌风焕道。
“如您之前所言,公子被封脉时,或有内息散入了四肢百骸,并未完全消弭,倘若贸然拔针解封,残存的内息必会决堤涌出,即便所剩不多,经脉也必承受不住,甚至会触发九天劫,因此就算封魂针无毒,目前也是决计不能拔出的。”
“是这样的。”凌风焕苦笑。
湘儿垂眸,轻声道:“封魂针寒毒虽未发作,但其阴寒属性极易改变药物性状,他的针伤无法凝血,这或就是原因之一。”
凌风焕看她神情,心中一动:“你有解决办法了?”
湘儿轻轻一笑:“凌阁主不涉医术,或许有所不知,秋月庄落英阁有种奇药,名万寒散,为天下至寒,我暗自揣测,如有万寒散的帮助,以毒攻毒,也许能暂时压住封魂针毒素,让伤口尽快愈合,也免得每每血流不止,更伤元气。”她顿了顿,眸中浮起隐忍泪意,“但我医馆与秋月庄落英阁势不两立,且不能让秋月庄知道他的所在……”
“我明白。”凌风焕马上道,“这事交给我。我会尽快搞到此药。”
“那便拜托凌阁主了。”湘儿拭泪起身,盈盈拜谢,“客房已给凌阁主备好,您今晚若不急着走的话……”
“多谢羽姑娘,但不必了。”凌风焕看了看窗外天色,夜空中春雷滚滚,风卷云漫,遮天的厚重乌云里隐隐透出闪电光芒。他淡淡道,“今夜恐怕有变,我在此守他一晚。明日再启程。”
湘儿一惊:“怎地……这么多回都有惊无险,怎还需您亲自来守?我们防得这么严,他在医馆的行踪还是泄露了吗?”
韩潞自苏醒后便执意从密室中搬了出来,湘儿拗不过他,念着外面有凌风焕布下的层层防卫,才勉强同意了。但旁的势力也罢了,秋月庄和逍遥阁何等手段,多少还是查到了些蛛丝马迹。随后一段时间里,她明显察觉到半夜偶有不速之客夜探医馆,一直担心韩潞的情况是不是已被探查到了,好在那些人要么来去匆匆并无动作,要么进了医馆就销声匿迹了,而北院和韩潞一直安然无恙,她才稍松口气。
凌风焕靠着椅背,拈着茶杯道:“日前逮到几个喽啰,审出些有意思的东西,背后的黑手便按捺不住了。我不亲自来会会,怎对得起他们一番辛苦布置?”他眸光一冷,徐徐道:“我也很想看看,有谁敢在我眼皮底下对他动手。”
那语调又轻又缓,有如寒锋薄刃,生生自心头刮过。森利的威压迫得湘儿浑身颤栗,一时几乎不敢抬眼看他。她再一次深切领会到,这人乃是手握重兵、杀伐决断的铁血统帅,区区秋月庄阁主不过是他游戏江湖的身份遮掩,如今逆鳞一再被触及,他恐怕已不耐再遵循什么江湖规矩了。
湘儿垂眸,强自镇定,念及他之所以连夜赶回楚州,恐怕此事才是主要原因,只得温婉道:“只是公子房中有极重的安神香,普通人不宜久留,只能委屈凌阁主到隔壁偏房休息。”
凌风焕摆摆手道:“无妨,今夜是睡不成的。倒是姑娘你需早些休息,夜已深,切莫熬坏了身体。他的伤情全仰仗你呢。”
湘儿见他坚持,便也不再劝,款款行过一礼,起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