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心觉逃过一劫的梁缘便喜滋滋地打开行李,取出各种瓶瓶罐罐码成一堆,又拿了个小陶罐,哼着小曲儿开始调制药膜。须臾小二送了饭菜上来,梁缘闻着那香味,饥肠辘辘的肚子顿时造反,馋得口水都下来了,两眼放光,搓着手溜过去,刚一伸手,就“嗷”的一声,被韩潞一筷子敲在手背上,疼得龇牙咧嘴。
“把你的活儿干完,洗了手再吃。”韩潞觑了那两只沾着药渣的脏兮兮的爪子一眼,把一大盘卤牛肉从梁缘眼皮底下挪开了。
梁缘泪汪汪地挪回小陶罐旁,哀怨地继续调配药膜。
“因今天走得匆忙,药不太够,明儿得想办法去买一点。”梁缘眼巴巴望着香喷喷的肉,没话找话道。
“能用到什么时候?”韩潞还算体谅,没有先动筷子,倚着椅子漫不经心地折腾手里的山葫芦。
“都只够用到明天。”梁缘道,“药膜还好,这是最后一剂了,若恢复得好便无需再敷,否则欢颜花还真不好搞。倒是羽姑娘日常给你配的汤药,因怕带多了被人查到起疑,明日过后就得想办法去配了。”
“无妨。你列个单子,明日可以在楚州逛逛,添置一些,但若有稀缺独特的药材,便别在楚州买了。”韩潞道。
梁缘明白他的意思。楚州是逍遥阁曾经的大本营,纵然眼下总阁搬到了京城去,其在楚州依然可算只手遮天,只要逍遥阁想查,楚州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逍遥阁的耳目。
虽不知逍遥阁对韩潞的情况掌握了多少,但韩潞曾在医馆养伤一事肯定瞒不过他们,如今他们好不容易改头换面悄悄溜出来,若又因买药之事引起逍遥阁注意,泄露了行踪,之前所做的一切便都是白费功夫了。逍遥阁都不需亲自动手,只要将消息透露给秋月庄,就够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他不禁苦笑。曾经他引以为傲的如蛛网般四通八达无孔不入的逍遥阁情报网,如今却变成了让他们连逃命都艰难的灭顶威胁。可谓作茧自缚。
梁缘闷闷不乐地调了文火,将盛着药膜的小陶罐架到火盆上,回头发现韩潞已给他打好了水,皂角放在盆边,那水还是微烫的。
“手脏成那样,快些洗了过来吃饭。”韩潞催促道。
梁缘看着他将山葫芦扔到一边,将两副碗筷整齐放好,内心涌起热潮。这情形让一向安于现状的他瞬间忆起了几乎从未回顾过的十年前的过往。那时候还没有逍遥阁,没有逐鹿会,他们三个无权无势,白手起家,携手闯过了不知多少艰难险阻,才开创出一片天下。
若他们三人仍在一起,就算面对比现在艰险十倍的境地,他也无所畏惧。可如今——却只剩下两人了。
他怔怔地接过韩潞递来的筷子,夹起肉咬了一口,没煮透的卤肉有些硌牙,让他鼻尖酸涩。
“如果绎霖……”他还是没能止住脱口而出的话,“……为什么他……”
韩潞顿了顿,没有接话,只是将盛好的汤推到他面前。
“吃吧。”
好在梁缘一向心宽,吃饱喝足便把烦恼都抛在了脑后,收拾完桌子,将熬好的药膜挪到窗边晾着,又把要喝的药煎上了,便心满意足地横在窗下长椅上抚着肚皮直打呵欠。韩潞在一旁洗脸,仔细卸去面上伪装,见他这副惫懒模样也觉好笑,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都有些昏昏欲睡,窗台上突然咔啦一声,似有人影一晃而过。
梁缘一震,迷糊犯困的神情瞬间冷厉下来,屏息紧盯着窗子:“什么人?”
窗外毫无回应。
梁缘一骨碌爬起身,将小陶罐抢回放好,挡在韩潞身前,一手按在腰间,在那抹黑影再次露头的瞬间将暗器脱手甩了出去,待认出那熟悉的身影时已来不及,心想要遭,却见窗口抡开一圈耀目的剑光,澎湃的剑气爆裂四溅,只听叮叮当当几声清脆声响,暗器尽数被剑气截了下来,颓然掉在地上。
天底下有几人能接住逍遥阁第一杀手的暗器?
“凌阁主。”梁缘稍松一口气,老老实实行礼,“抱歉方才得罪了。”
“小缘手生了,这都打不中。”韩潞瞥了一眼。凌风焕轻盈落地,关好窗户,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笑道:“你可冤枉他了。人是护主心切直接动的手,想必是认出我时已不及收手,只能以内力后发先至将暗器打歪了,否则这么近的距离,我还真有可能接不住。”
梁缘默默擦去冷汗。开什么玩笑,这人乃堂堂秋月庄第一高手,是逍遥阁至高无上的白玉使,他就算全力施为也未必真能伤到他——即便真的走了霉运伤及他,韩潞也绝不会饶过他的好吗!
“你不是回京了?”韩潞拉开身边的椅子让凌风焕坐下来,梁缘自觉地去给凌风焕泡茶。
“这不是回去见了老爷子一面,然后又给发配回边疆来了么。”凌风焕歪头仔细打量着韩潞卸净了伪装的新脸,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这就是……红颜老?手感挺逼真的。”
“嗯。小缘的绝活——本来就是真脸,只是眼下还差一回药膜,不算完工。”韩潞拍开他的爪子,把跑歪的话题带回来,“你都低调这么久了,怎地老爷子还仿佛更生气了?”
“想必谁给吹枕旁风吹的。”凌风焕颇不在意地摆摆手,“无妨,他们现在越落井下石,来日翻了案老爷子才会越愧疚,终归是我占了好处。”
韩潞一时未接话。看来,翻案的时机确实不能再拖了。
“怎么找到这儿来的?正门不走还翻窗。”他转开话题,“我选这房间特意避开了风雨长老的上房,即便今日打了个照面,他们也应当未起疑才是。”
“我正要说这个呢。”凌风焕横他一眼,“是该夸你胆大,还是骂你不惜命?明知风雨二老就在这里,还敢往里闯。”梁缘在一旁拼命点头,今日接连撞上这许多意料之外的人物,可把他急坏了——还好没出什么差错。
韩潞微微一笑:“反正他们没认出我来。”
凌风焕瞪他道:“认出来还得了?你倒还得意了!风雨也就罢了,苏玉容眼前你也敢往上凑,多亏这小子易容术过人,否则眼下你还不知道什么境地呢。”
韩潞不疾不徐道:“总归我迟早都要出现在人前,既知秋月庄并不想要我性命,刚好拿风雨试试小缘的手艺——只是没料到你和苏玉容也来了,终究没逃过你的法眼。”
凌风焕哼了一声道:“别说换个脸易个容,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说着拈出一张字条,在韩潞面前抖了抖,“知道这是什么吗?虽然淩洲来的尾巴我已经替你们处理了,但你们若考虑继续在楚州待下去,恐怕还是换家店住比较好。”
韩潞接过字条展开。是熟悉的玉扇笺和熟悉的松墨香。他手一紧,纸笺在手心攥成一团。
“……她也认出来了?”他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