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的静谧如流水在楚州狭小的巷道中蔓延,逍遥阁弟子落地无声,沉默地沿着几不可见的痕迹在夜色中追踪。
他们自信一直没跟丢痕迹,但上头既交代了三人里有两人不会武功,按理不该追了这么久还连影子都看不到。不过整个楚州城几乎尽在逍遥阁掌控之中,他们这条线没追到,这三人也逃不出其他线的搜捕。
正这么想着,前方忽然人影一闪,领头弟子心随意动,听音辨位,暗器已脱手飞出,果然听到前方有人轻轻“啊”了一声,仿佛是倒下了。
因上头没有下追杀令,他使的暗器上只涂了使人瘫软的麻药,见对方中招,便比个手势,结阵缓缓靠过去,纵然如此谨慎,几人没迈两步便觉如被蚊虫叮咬,顷刻间浑身发软,未及开口就挨个倒下去。
领头弟子面露惊愕,强撑着身体不敢再动,眼睁睁看着前面那人一骨碌爬了起来,伸手一戳,领头弟子也不由自主跌坐在地上。
梁缘掸掸身上的灰,点了火折子凑到领头弟子面前,看了看他的脸,又举着火去看他腰间的腰坠,险些将他衣服也点着了。领头弟子动弹不得,吓得额角冒汗。这人显而易见是那三人中唯一有功夫的,却不知另外两人逃到哪儿去了。
“认识我吗?”梁缘笑嘻嘻地问。
领头弟子茫然摇头。
“那追我作甚?”梁缘道。
“执行命令。”领头弟子沉声答道。
“不错不错,没给孙老头丢脸。”梁缘笑眯眯道,“是孙老头派你们来的,还是苏夫人派你们来的?”
领头弟子本已做好吞毒自尽的打算,闻言一愣,默然半晌,道:“你究竟是何人?”
梁缘啧啧摇头,掏出一物放在手心,递到领头弟子眼前,赫然也是逍遥阁弟子身份象征的扇形腰坠。摇曳的火光下虽分辨不出这腰坠的花纹和所配的丝线本色,但是可以肯定,那颜色绝对比在场任何一人都浅——甚至比孙阁主都浅!
“您……您是……”领头弟子张口结舌,战战兢兢改了称呼。
“你内力不错,心眼也好,麻药半个时辰就能解开,届时自可给其他人喂解药,之后你们便可以回去了。”梁缘收起腰坠,轻车熟路地摸走了几人怀中的传信烟花,再一摸索,又找出一个特质的香囊,“啧,连蛱蝶都用上了,真是看得起我们,还好多留了个心眼没上孙老头的鬼当……”说着远远扔开香囊,拈起领头弟子的衣袖使劲擦手,把残留的香气全揩在了他衣服上,看得领头弟子目瞪口呆。
梁缘擦完,反复嗅了嗅指尖,又取出一个小瓶往手上倒了些驱虫膏脂,一面擦一面续道:“奉劝一句,回去之后最好告诉派你们来的人,你们没能追到谁,也没见过谁。没完成任务受点惩罚,总比窥探了秘密被灭口的好。”
“你是聪明人,仔细想想,会明白我的话的。”梁缘勾起嘴角一笑,笑容在晃动的火光下显得有些诡异莫测。他吹灭火折子,有如一阵轻烟,骤然消失在空中。
其他人没有领头弟子那么深的内力,中了麻药半晌舌根才能活动,纷纷急切开口问:“方大哥,这人是谁?他给你看了什么?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领头弟子默然,还是选择了缄口不言。能做到这般形如鬼魅、来去如风,身份级别还高得吓人的——除了总阁大掌事梁缘,他实在想不出其他人选。好在方才自己没有起歹心下杀手,被回敬过来的正是他自己淬了麻药的普通暗器,否则他们现在已经是死人了。
梁缘抵达楚州却没有告知楚州分阁,恐怕是在出高级别的机密任务。能让逍遥阁第一杀手亲自出手的,肯定也不会是普通人。他们若多话泄露了梁缘的情况,使任务功败垂成,几条命都不够还的。
“听他的没错,回去嘴巴严实一点,就说什么也没追到。否则——恐怕真的性命难保。”他轻声说。
几位弟子呆呆看着他,只能纷纷点头。
梁缘带着两人一起逃走只是作势掩人耳目,他引开逍遥阁的追踪之时,韩潞就捂着清夜的嘴巴躲在街角一家杂货店里,旁边地上躺着被扎晕了的守夜伙计。待确认所有人都已朝着梁缘方向追过去了,韩潞才放开清夜。
“咳……咳咳咳……”清夜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恩公这是要勒死我?”
“小声些。”韩潞敲了敲他的脑袋,“追杀你的到底是什么人?”
“我哪知道!”小子理直气壮,“我一不偷二不抢的,我自己还奇怪呢!”
“……走吧,先脱险再说。”韩潞见他说不出个所以然,便拉着他悄悄溜出杂货店。
绕了两条街,已远远能看到逍遥阁庭院的外墙。清夜没有来过,好奇地上下打量,并不知道眼前这座宏大堂皇的府邸就是他原本的目的地。
韩潞没有说话,带着清夜加快了脚步,顺着逍遥阁外墙往北城门走。逍遥阁刚刚出动的那批人都已被梁缘引走,往他们的反方向追过去了,只要不惊动尚未出动的人,这个方向便是安全的。
清夜既紧张又好奇,见韩潞神情凝重,也不敢多问,跟着走了半晌,感觉四周街道已经渐渐安静,仿佛并没有人追过来,这才小声开口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出城避一避。”韩潞简单地说。他方才已在避难的杂货店墙上留了暗号,今晚动静闹这么大,凌风焕不可能不知情,他的网一动,很快就能知道韩潞遇险,继而替他们斩断逍遥阁的眼线。
“出城?”清夜吓了一跳。在世家少爷心里,难免总觉得城里人多,又有官兵,在屋檐下要比荒郊野外安全。
“正因他们想不到你敢躲到城外去,所以城外才安全。”跟梁缘在一起久了,韩潞也学会了脸不变色心不跳地瞎掰扯谎。
“哦……”清夜似懂非懂,紧紧抓着韩潞衣角,一步不落地跟上前去。
亥时已过,夜色如墨,楚州城门已经关闭。明月高悬,北门城头上火光闪烁,有重甲士兵巡防值夜,但因西南国境线已太平了五六年,且北门朝向中原,并非国门,城头士兵们都仪态轻松,偶尔看到涂了磷粉的窜天猴在夜空中划过白光、尖叫着坠向另一条街,也不过瞥上一眼便不再关注。
却也因那一眼,而没注意到两个暗搓搓的身影从不远处晃过,翻过了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