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蛮洲差不多有两个小蛮洲大,却没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野生麻梨树的梨子皮厚肉薄,味道又涩得很,别说现在刚结的果,熟透了都没人吃。
此外便是极多的浅水荡子,水浅的盖不住脚踝,水深的也淹不过膝盖。水底是沙砾和鹅卵石,无论深浅,都看得清水里大大小小的贝类和摇摇晃晃的藻类,所以小鱼小虾极多,但没人去捉,比如最常见的一种新津人叫做屎嘎皮的鳑鲏鱼,圆圆扁扁的似乎永远长不过两寸,好看倒是好看,怎么烹饪却都有苦苦的味道,小而味苦,久了也就没人捉它了。
江少侠和孙小堰躲在麻梨树林里看武侠小说,江之俊跟着江之永和刘青松早早游到小蛮洲摸鱼。
三人配合得很好,一直摸到刘青松问江之永时间,江之永才发现已过了十一点。三人搭配着各分了八条鱼,多的一条黄颡鱼给了江之永。然后结伴向江岸游去。
刘青松见江之永又戴着手表漫不在意地下水,无比心疼,这手表还是他最先戴过的,还给江之永之后一直念念不忘,上了岸实在按捺不住,抱怨江之永不爱惜手表:“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在乎这块手表?”
江之永解下手表,给刘青松看后盖上的5 ATM water resistant字样,道:“它的意思是五个标准大气压内防水。通常的看法认为可以在水下五十米深度内使用不怕进水。据说防水系数里的这个数字不低于5才具有真正意义上的防水功能。如果它是真的,那它就不怕水;如果它是假的,不防水也无所谓,进水了扔掉就是。”
刘青松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听完才明白,道:“你直说嘛,穷人才会患得患失。”
“知足常乐的穷人也不会患得患失。”江之永道,“永远患得患失的是在乎的人。我不是不在乎,我是因为懂而不必在乎。”
“哎哟,你说的跟《罗兰小语》似的,你也去写本书啊?”
“罗兰、林清玄,还有你更早时候中意的刘墉,都坏得很,喜欢给人灌心灵鸡汤,我喜欢灌毒鸡汤,我不喜欢写书。”
“你是嫉妒吧?初二时市里作文竞赛我拿了一等奖你才拿二等奖。”
“天底下还有一种作文秘术,知音体、梨花体、琼瑶体、红楼体、纺纱体、蜜糖体、蜜瓜小鱼体、走进科学体等等,你听过没?初二那会儿我也没听过,可现在我会了。再有机会参加作文竞赛,别说拿市一等奖,新概念全国一等奖我起码连拿三届。”
“我呸!你说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冷不防江之俊忽然插一句:“怎么有琼瑶体,没有金庸体、古龙体、梁羽生体、温瑞安体?”
江之永不禁望着江之俊,道:“行啊小哥,你对武侠小说挺有研究的嘛。”
江之俊厚厚的嘴唇一咧,不禁眉飞色舞:“比较起来,我还是最喜欢梁羽生。他写的穷小子像穷小子,公子书生像公子书生。不像金庸,不管写穷小子,还是贵公子,都跟我一样土头土脑的。”
“哈哈!”江之永乐了,“金庸要是听到你这话,会被气死。他也跟你一样,小气得很。”
“我土归土,可不小气!”
“你不小气?你读第二个小学六年级时跟我同班,天天早上带油炸鱼,从不主动给我吃,只顾讨好女生。”江之永想起这段往事,更乐,转头问刘青松,“那个来借读的女生叫啥?”
“莺河的,叫啥红缨,忘了。”
“叫李红缨。人家从隔壁乡过来借读一个学期,人生地不熟,住亲戚家怪可怜的。那时你们还小,不懂人情世故,我比你们大几岁,照顾一下,免得别个说我们新津的人不好客。”江之俊忽然变得伶牙俐齿,怪起江之永来,“我没主动给你吃油炸鱼,你不会问我要啊?这点小事儿你还跟我妈告状,害我那年攒到正月过后又被揍了一顿。还说我小气,我看最小气的就是你!”
“不错,我也小气。”江之永记得小学六年级那年春节给大爷家拜年,大伯母给他拿油炸鱼吃,顺口问过一句小六带油炸鱼上学有没有给弟弟吃哇,他据实以答,没想到有这么个后果,“不过你可不要打岔。你为啥主动给李红缨吃,不知道主动给我吃?李红缨只是你同学,我可是你同学加弟弟。哪个亲一些?”
江之俊见江之永承认小气,一时没有了转移视线的目标,自己的问题又变得难于应付起来,便呐呐道:“当然是你亲一些。”
刘青松在旁边补了一刀:“他当然知道是你亲一些,只是他大几岁,情窦开得早,重色轻义罢了!哈哈!”
江之俊顿时脸红,要去揍刘青松。
嬉笑打闹间,江少侠和孙小堰把牲畜从大蛮洲赶了过来。三人接过自家的牲畜,一起往白桦林大本营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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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好牲畜,中午回家取饭的名单也确定了,李建勇和江也星。
回家取饭并没有排值日表,全靠自己报名,报名人数超过两人的,自行协商决定。对有些人而言,回家取饭就一个好处,就是可以看上一会儿电视,再毒的日头和大热天背几十份中饭的幸劳,都抵不上中午看上一集半集《西游记》的诱惑。何况,往返途中,还可以不拘进谁家田里或菜园子里踅摸解馋的瓜果菜蔬。
李建勇是江之永的同学,小学同过两个班,初中没有同过班。江也星是江家“也”字辈的,江家的族谱,最近的八辈排序,“子之少也,既学而归”,江也星是江之永出了五服的孙子辈;刚参加了小学升学考试,够呛能考上初中。
江之永三人并没有托李建勇把鱼带回家,因为江少侠中午也回去,换到了书,下午他就不过来了。
等中饭的时候,刘青松换了本《哭泣的骆驼》在看,江之俊找了个不会移转的树阴,铺下编织袋缩手缩脚地午休。附近都是埋头看书的人,武侠小说毕竟太少,言情乃至艳情暴力的小说也进入了放牛郎们的视野,比如因为最近《婉君》热播而加速了交换频率的琼瑶原著《六个梦》,再比如岑凯伦的《八月樱桃》、假香江女作家雪米莉的《女特警》。
扫了一圈,有点儿无聊的江之永想找点事儿做,听到有人“大叔”、“大叔”地似乎在喊他,扭头一看,二爷家的两个堂侄正冲他招手。
跟江之远同岁的江少豪和四岁的弟弟江少杰是江之永二爷江汉中家的孩子,江之永不禁感叹堂哥江之平心大,六岁的江少豪放牛还顺便带娃。
俩侄子喊江之永是要他一起玩三人棋盘游戏上山砍柴,平整干净的地面上已经画好了棋盘,兄弟俩一人一边相对而坐,给江之永留下了与山顶相对的另一边,还体贴地给了他三根拇指长的小木棍儿,他的出发点也放好了一颗黑石子儿。江之永盘腿坐下,说好自己要一四七,把小木棍儿握在手心藏到背后,跟俩侄子大呼小叫起来:“一四七!二五八!三六九!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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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饭是一点半左右到的。江之永的饭盒独一无二,东瀛鬼子的九二式铝制饭盒,里面盛着满满的米饭加小葱炒鸡蛋。
大家的中饭大多是素菜,带荤的就两家,刘海峰和刘祥胜。刘海峰他爹刘宝林是村委会会计,家里有一辆东方红50拖拉机,属于村里先富起来的少数人之一。刘宝林有一个奇特的口味,喜欢吃仔猪肉。乡下人把仔猪称之为猪娃,不过比同样称之为鸡娃鸭娃的宝贵多了,鸡娃鸭娃死了心疼不到一屁时,猪娃死了心肯定会疼得睡不着觉,更不用说绝没有人会舍得杀了吃。但猪娃的成活率不高,也就八九成,那一两成死掉的猪娃,乡下人一般不会吃,认为会过病,通常是扔掉。正所谓彼之砒霜,我之蜜糖。刘宝林一旦得知谁家有猪娃死掉的消息,就会趁未及处理之前,象征性出几块钱买下来,弄回家处理后用糯米焖了吃。因此新津放牛娃们隔三差五总能闻到刘海峰饭桶里糯米焖猪诱人无比的香味。据说这道菜的手艺他们家已经传了四代。
刘祥胜他爹刘金根是村里早些年少有的初中生之一,担任新津村的电工,管理村里的变电站兼收电费,家里也早盖起了二层的小楼,上三间下三间,正面墙还贴了白瓷砖,晴天正晌午会闪闪发光,洋气得很。
刘海峰和刘祥胜都是江之永同学,神奇的是,小学六年加初中三年,都没有同过一次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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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点钟一过,放牛娃们赶着牲畜浩浩荡荡开进了芭茅地。整个下午,江之永捉了无数的蚂蚱,绝大多数随手扯了狗尾巴草处刑,剩下的扎进编织袋,充作献给大小武的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