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之永赶着黄蓉与冰冰到家时，太阳还没有落山，鸡也还没有进笼。
他把小半编织袋的蚂蚱倒入美人蕉丛里，一眨眼间，东瀛忍者般的蚂蚱便蹦跶不见。也就在同一瞬间，旁边游荡的鸡群发出“咯咯哒”、“叽叽咕”的尖叫声扑进了美人蕉丛里。
晚饭除了大头菜和鲶鱼炖茄子外，还出现了两个时令菜，红烧瓠子条儿和清炒南瓜尖儿。
江之远吃得满头大汗，嘴里含糊不清地跟江之远说话：“哥哥，还是你放牛好，天天有鱼吃！”
言下之意就是爷爷放牛不好了，偶尔吃顿鱼还要碰运气才能捡几条回来。
江汉广吹胡子瞪眼：“你个小兔崽子，我把你送到你爹妈那去好不好？山里有野兔有野鸡，你爹可以天天打给你吃。”
“真的?”
王学英拿毛巾递给江之远揩汗，道：“你个鸭娃子，老家伙的话你少信。你爹妈是去开荒种庄稼，又不是去山里打猎。山里还有狼娃子，你怕不怕？”“鸭娃子”是丰集人对小孩子的爱称，蠢萌得可爱的小孩子就是个鸭娃子，跟巴蜀人喊瓜娃子差不多，更接近于宝器。而“狼娃子”则泛指一切狼，这个叫法的由来无从考证，但想来也不是说狼蠢萌得可爱。
江之永心里一动，他记得小时候看过爷爷的晋造六五式，是民国35年爷爷开小差带回来的，一直保养得很好，还配有一把仿东瀛鬼子的三〇式，也擦得锃亮。政府屡次收缴，都没有交上去。等他长大一些，却再也没见过。
“等我和哥哥一样大时，我就不怕狼娃子了。”
吃过晚饭，江汉广交代给江之永三样东西，一壶五斤装的新榨菜籽油，一壶五斤装的土窑子白酒，加一瓶五粮液。
于是第二天早上，黄蓉背上多了两只塑料壶，一边搭了五斤，不对称的那瓶五粮液被江之永丢在编织袋里，拎在手上。
隔大堤老远，江之远就看见堤顶上的大黑牛、斑点牛、两匹大黑马和四道人影，今天换作刘青松他们在等自己。
上了大堤，四人都喜形于色，迫不及待地告诉江之永家里答应交出两亩田早苞谷。江少侠还带了他爹江之英的原话：“尽管去整，结果是好是赖我都认。”
江之俊道：“我一说，四个大人都答应了，说无非就是两亩田一季的收成，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
刘青松只微笑道：“我爹妈都说行。”
“我家就更没问题。”孙小堰笑嘻嘻道，“我哥说先斩后奏。他还说了，啥时候开始用他，只说一声，他连人带车立马过来。”
“好。我先去趟小林场。等会儿再到大蛮洲商量。”
江之永取下黄蓉背上的水壶，搭在自己肩头，向堤下斜斜赶去。
大黑牛追嗅着冰冰圆润的小屁股，一路尾随缠缠绵绵个不休。其它牲畜和大伙儿也络绎跟了过去。
从白桦林穿过老场部时，杨文华在西边的菜园子里捉虫，江之永把油和酒交给他，他只叮嘱了江之永一句中午过来吃饭。江之永也正有事想找杨文华，便一口答应。
等五人在麻梨树林里坐下，江之永开门见山道：“今天26号，明后两天小学和初中都要期末考试，考完差不多就要开始暑假了。我们最晚从7月1号开始卖苞谷。明天去县城，后天去市区，我们要先去转一下看哪些地方适合摆摊。”
“我们五个人都去？”刘青松问了一句。
江之永道：“嗯。从明天开始，大家放牛要骑自行车来。跟大人商量下，今后一个月甚至整个暑假家里自行车都要优先给你们用。”
大家放牛一般不骑自行车。第一，家里有两辆自行车的极少，大人要用，娃就没得用；第二，骑车再戴顶草帽赶牛，总觉得像汉奸戴礼帽骑自行车下乡扫荡；第三，骑车赶牛，牛跑多了容易拉稀，不跑吧还不如推着车。
“我哥明后两天要不要一起?”孙小堰问道，“还有你说总共要十个人，除了我哥，是不是还要找四个？”
“嗯，人选我们待会决定。”江之永道，“至于你哥，县城里他熟，明天没必要跟我们一起跑，从后天我们去市区开始，就需要他全程加入了。你问一下你哥，最近县城里哪些地方人流量大，我们转的时候重点看看。”
************************
讨论四人人选时，江之永一下子提出三个名字：李建勇、汪云涛、江也星。三个最喜欢中午回家取饭的放牛娃，为大家取饭的次数最多。虽然汪云涛和江也星主要目的是为了看《西游记》，李建勇是为了《婉君》。特别是跟江之永同学的李建勇，这么大的男生天天跟女生一样追《婉君》，是很受大家鄙视的，但没办法，大家都知道他从小是他小嬢的跟屁虫，他小嬢喜欢琼瑶，他也顺带看遍了在女生中间流传的所有琼瑶小说，最近又疯狂迷上电视剧版的《婉君》。而右阳有线台白天播放的《婉君》对于放牛娃们来说，极不友好，每天中午李建勇回家眼巴巴等到《婉君》开始，最多看二十分钟，就得返回白桦林，牺牲不可谓不大。所以，大家也放宽了对他的鄙视。
江之俊嫌弃后两个：“汪云涛和江也星，一个小学毕业才一年，学都没上了；一个小学刚毕业。是不是太小了点儿？”
“这个岁数卖苞谷正好，比我们都好。”江之永道，“特别是汪云涛，学都不上了，又这么小，以后能干啥？这次正好锻炼一下。”
最后一个人选是刘青松推出来的：庄银河。庄银河也是江之永和刘青松的同学，而且初中三年也一直同班，只不过习惯独来独往。他家里没牲畜，所以平时大堤外看不到他。他父亲在他小学五年级时死于狂犬病，不知被哪里的疯狗咬了一口，当时并没有留意，发作后很快就过世了。之后的庄银河变得沉默寡言，做事谨慎，从不主动惹事，但动起手来，不论输赢，必定会纠缠到对方先喊投降。
大家都熟悉庄银河，也大约明白刘青松推荐庄银河的用意，便无人表示异议，也就确定了总共十个参与卖苞谷的人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