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俩端着洗干净的盘子回来时,被江之永特意留下的塑料盒又盛满了用小刀切成小瓣儿的苹果。
“包客气!包客气!”
年轻丈夫没吃苹果,弯腰蹲了下去,从座位底下拖出一个蛇皮袋,解开花布绳,悉悉窣窣捧出一捧青果放进盘子里,又捧出一捧柿饼,放在年轻妻子铺在桌面的手帕上。
两样东西王琪薇都不认识,有些好奇。
江之永更感到亲切,上一个世界的研究生室友,每个秋季开学,都会带上一些家乡特产,其中就有柿饼和青皮核桃。
年轻妻子给王琪薇介绍:“这是柿饼,是用柿子做的,可以直接吃。你尝尝吧?这个是青皮核桃,青皮里面就是你见过的那种硬壳核桃。青皮核桃本来白露前后才长好的,我们要投亲,就提前摘了一些。不过现在也可以吃,鲜核桃也好吃得很,我剥一个你尝尝?哎,你别剥,会把你手弄黑。”
王琪薇有些讪讪地缩回了右手,她左手还捏着一个柿饼,咬了一口,觉得甜丝丝的,很好吃,又问年轻妻子:“你们去哪里投亲呀?”
年轻妻子看了一眼丈夫,年轻丈夫正戴一双白棉线手套准备剥核桃,他接过江之永递的小刀,头也不抬:“去香江,投奔额婆。”
“婆?”王琪薇又不懂。
“就是奶奶。三秦人喊奶奶喊婆。”江之永给她解释。
“哦。”王琪薇又问,“你们在三秦,你们的奶奶怎么在香江啊?”
“其实不是额亲婆。”年轻丈夫小心翼翼剥青皮,“额爷解放前被拉壮丁,那时候额大才刚出生,额婆一个人把额大拉扯大,额婆盼额爷盼了一辈子,还给额取名奏叫郝盼。过年后额家收到香江一封信,才知道额爷先去了福摩萨,又去了香江,今年初过世了。额爷在香江又娶了个婆姨,这个婆姨在额爷过世后才知道额爷还有个家,奏试着给额们写了封信。结果收到信后,额婆也过世了。过世前额婆社这个婆姨也不容易,跟额爷也没有一子半女,年纪也大了,叫额和苗苗去香江看看她,也要喊她婆,实在不行就留下给她养老送终。”
这次王琪薇很轻易弄明白了这位年轻丈夫郝盼的意思,这个略有些悲伤的故事让她不禁操心起夫妻俩的程序问题:“那你们到底是探亲还是定居啊?”
“额们托政府给额婆回了封信。”郝盼继续道,“后来额婆又来信了,还汇了路费,社的意思是叫额和苗苗去申请定居。额们也不知道探亲和定居有撒嘛不同,手续都是政府帮额们办好了的。”
“去香江探亲的通行证,分为两种,一种是三个月内一次,一种是三个月内多次。不管是一次还是多次,逗留时间都是有期限的,超过逗留时间就是非法滞留,发现了要遣返回来,以后还可能限制入境。但申请定居获准的话,就没有逗留期限限制了。而且去了香江就可以办居民身份证,定居满了七年还可以申请永久性居民身份证。”王琪薇细心解释完,又补充道,“我也有……亲戚在香江。”
“那你们也是去投亲?”年轻妻子苗苗有些惊讶,“就你们两个?”看了江之永一眼,随即又有些释然。
“是啊。我叫王琪薇,这是我外甥江之永。我们先去羊城探亲,再去香江探亲。说不定我们在香江还能碰面呢!”
“你们真是姨甥俩?”郝盼跟他婆姨苗苗一样惊讶,见江之永把剥好青皮的核桃按在窗沿上一拍即开,只得道,“好厉害。怪不得你们小小年纪奏敢到处跑。”
“他是我保镖。”王琪薇挺得意。
……
同苗苗聊得兴起的王琪薇,甚至跟江之永换了位置,帮苗苗看起香江来信。
“原来你还在香江上了三年小学,那你从小学的是不是繁体字?”苗苗有点儿不好意思,“我和郝盼还高中毕业呢,信里面有好几个字都认不出来。”
“……这个,还有这个,呃,你这个奶奶写的信实际上没有难认的正体字也就是繁体字。你们觉得认不出来的呢,其实是南粤话也就是粤语的写法。比如这个‘嘅唔’跟前后文连起来就是‘…的无…’的意思;这个‘噉寫至啱’就是‘这样写才对’的意思,这第一封信上你这个奶奶还在教你们怎么给她写信呢,回邮地址是九龙油尖旺区油麻地砵兰街404号A。哦,她就住在砵兰街啊,那里到庙街很近的……”
砵兰街?江之永望了一眼郝盼,我正想去那个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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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客朋友们,中餐时间到了,餐车现在开始营业。我们为您精心准备了各种美食,主食有米饭、馒头、面条等,副食有烧三鲜、回锅肉、青椒肉丝、温拌腰丝,还有海米烧茄子、醋溜大白菜等等。价格公道合理。餐车设在列车运行9号车厢,餐车工作人员热忱欢迎您的到来。”
当充满诱惑的播音响起时,四人中间只有王琪薇蠢蠢欲动,江之永拿榆木棍子敲了敲头顶的大背包:“这个谁吃?”
“我又不是非要去餐车吃饭,我想看看餐车长什么样儿。”王琪薇白了他一眼,按捺住的好奇心很快转移到了对面郝盼掏出来的一大块锅盔上面。
事先用刀切好的扇形锅盔足足有两寸厚。
苗苗先掰了一半给王琪薇:“你们俩尝尝。这是我们三秦的锅盔,火烧馍,好吃又顶饿。”
郝盼跟苗苗分剩下的一半:“可惜火车上没有面条汤。”
苗苗拿罐头瓶子的水杯给他,嗔了一眼:“餐车里还有猪头肉呢。”
“嘿嘿。包说在火车上,下了火车都吃不起。”
正使劲分锅盔的王琪薇及时接话:“我们有方便面,还有午餐肉!”
分享了别人午餐的王琪薇接过江之永取下的大背包,掏出四个福摩萨碗面、四个面包、四根火腿肠、四罐健力宝、两盒午餐肉罐头和两盒豆豉鲮鱼罐头,人均一份,热情地放到各人面前。
郝盼和苗苗被面前的大礼包惊呆了,都是从没吃过的东西。
江之永又接回瘪了一多半的大背包,顺手挂在旁边的挂勾上。
一天半的旅程,要吃四顿饭,八姨奶奶精心准备的干粮被不过日子的王琪薇挥霍殆尽。
不过江之永并不在意,比起自己这边的丰富,对面小夫妻的食物肯定没那么充裕,分了王琪薇一半锅盔,夫妻俩没有再从蛇皮袋拿出更多的,而是就着剩下的一半锅盔分了吃。
大不了带王琪薇见识一下餐车咯。
所以他连忙阻止郝盼和苗苗的客气:“包客气!包客气!我们有多的,吃不完就糟蹋了。”
推来推去,江之永拿两碗面去接开水,接回来递给郝盼和苗苗。
两人推回来一碗。
“额俩吃一碗就够了。”
郝盼把叉子递给苗苗,让自己的婆姨先吃。
江之永只好打开两盒罐头放在置物桌中间:“来!尝尝这个,没有猪头肉好吃,不过也能填肚子。”
苗苗吃得很香,不止郝盼喉头动了,平常很不喜欢吃泡面的王琪薇都忍不住拿起叉子吃了起来,还撕了两根火腿肠分了苗苗一根。
不到万不得已不吃泡面的江之永跑去盥洗池洗了洗小刀和榆木棍尖,回来拿榆木棍尖扎起一条鲮鱼夹在掰好的锅盔里面,咬一口。把小刀递给郝盼,道:“用这个扎肉扎鱼,吃一下你们三秦肉夹馍的吃法。多吃点这个肉罐头,我和我姨都不喜欢吃。”
“嘿嘿。”郝盼给他婆姨扎了一片午餐肉。
苗苗吃了半根火腿肠和一小半泡面就把叉子递给郝盼,最后夫妻俩一人一口面汤吃完了锅盔。
“嘹咋咧,香地很!”
郝盼意犹未尽地喝完最后一口面汤。
……
午饭过后江之永拿出扑克牌邀请郝盼苗苗一起玩。
“火车上有三只手!野个黑唠这车厢就有人丢东西。”郝盼低头过来小声道,“听说还有抢匪。后晌额眯会儿,黑唠额守到。”
郝盼幸福地枕在自己婆姨的大腿上睡觉,江之永教会了王琪薇和苗苗打斗地主,三人一直斗到天昏地暗。
当郝盼饿醒的时候,做了一下午地主婆的王琪薇被斗得满脑壳都是包,她自己的小白兔奶糖,借给苗苗也已还给她的奶糖,都被她输了个干干净净。
江之永面前堆了一大堆奶糖,嘴里含了一个,还洋洋得意地问王琪薇追要欠账:“别做老赖啊。不然以后火车提速了,不让你坐。”
苗苗面前也有七八个奶糖,她有点不好意思,便把奶糖全部还给王琪薇:“好啦好啦,反正是打着玩的,输赢不算。”
“英雄好汉,说话要算!”王琪薇不要,瞅江之永,“我拿巧克力抵账!”
吃过晚饭后,四个人又玩跑得快,一直玩到乘务员查票才罢休。
王琪薇披了件小风衣趴在置物桌上,很快就睡着了。
郝盼脱下自己的夹克盖住枕着自己大腿入睡的婆姨,对江之永道:“你费你费,额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