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7日是军训的最后一天，江之永依然没有参加，尽管他知道下午的训练科目中有实弹射击的机会。
经过白桦林特别是长山的晋造六五式洗礼，打靶已经吸引不了江之永了。而且他还清醒地记得右阳一中1992级的新生为五颗子弹付出了惨痛代价。
为新生提供军训服务的是右阳县郊区驻军某部。该部官兵非常低调，低调到完全没有仪式感，来时没有誓师大会，去时没有表彰大会。来了直接军训，打完靶之后就算军训结束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更过分的是，在右阳一中校领导的合谋下，被军车拉到驻军军营打靶的新生，回来时是两条腿连滚带爬走完这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十公里拉练的，魏安邦主任和刘付进科长坐在权作收容车的七座南风春燕面包车里，带头高唱《打靶归来》，一个劲为新生打气加油。
魏安邦不知道他被新生当作罪魁祸首一路上腹诽不已。包括江之永，新生也并不知道，这是魏安邦调任右江一中副校长之前最后一次以右阳一中政教处主任的身份出现。他们更不知道，与继任相比，魏安邦的管理风格简直是可爱的冬日之日了；当然，他们不是江之永，他们也没有机会了解魏安邦。
……
中饭后江之永在教室里写信。
教室里没有风扇，更没有空调，但总比烈日下行军的同学们幸福多了。
早上江之永练功时，就知道今天很可能会是个大热天。因为五点钟时候的操场上比往日更显漉湿的杂草提醒他今天是白露，农历八月十一。
草上路水凝，天气一定晴。夜晚露水狂，来日毒太阳。
谚语是不会错的。
这两天又热了起来，去而复返的秋老虎更加肆虐。不到半夜，竟感受不到一丝丝凉意。刘青松习惯了无所谓，上个世界的安逸早把江之永的耐受力降低到无以复加。他只得买了一台落地扇放在寝室里吹风。
乡下人还有一句谚语，白露打核桃，霜降摘柿子。
实际上，不需要等到霜降，丰集的青柿子就可以摘了吃了，不过是另一种吃法。每年中秋前三五日，奶奶王学英教江之永劈开长竹竿顶端，塞一根细树枝进去，爬上柿子树大丫杈，拿长竹竿顶端夹住一个个带一小截原枝的青柿子小心翼翼拧下来。洗净后放进陶瓮里，倒满水封口，煨在烧柴禾的土灶口。两个对时①过后打开，削皮后的青柿子又脆又甜，能完美弥补乡下人买不起月饼过中秋的缺憾。
这种做法，这种柿子，都叫沁柿子。
今年的中秋柿子已经沁上了，因为上午江之永回家给奶奶王学英摘了比往年更多的青柿子。
江之永在给远方的朋友写信。
其中两位是由“白露打核桃”想起来的朋友。“……核桃本来白露前后才长好的，我们要投亲，就提前摘了一些。”
……
从离校门口不远的邮局回来，江之永碰上了两个灰头土脸的同班同学，Evy和记忆中模样未曾改变的何兮兮。
长跑过后的女生几乎没有好看的。
何兮兮就很狼狈，几绺发丝粘连在通红通红的脸蛋上，双手扶住膝盖，香汗淋漓，娇喘吁吁。看见江之永过来，连忙背过身去。
挽了一个马尾巴的Evy却很自然，脸上只有淡淡的红晕，鼻尖倒是有细密的汗珠。
江之永不禁怀疑她的特长是不是田径了。
Evy气鼓鼓地瞪了江之永一眼，自己眼中的天使，原来竟是个诱骗华工到美利坚西部做“猪仔”的人贩子。
江之永从斜挎包里拿出两罐健力宝：“你喝过没？这就是去年在美利坚买了帝国大厦一层楼的中国神水。请你的新朋友何兮兮同学也喝一罐，补充一下散步流失的电解质。”
这下连何兮兮也瞪他：“我们散了十公里的步好不好！”
……
灯光明亮的教室里，脱掉单调恢复多姿的高一（四）班全体同学，迅速进入了真正的学生角色。
“……作为班主任，我提议高一（四）班的的团支部书记由何兮兮同学担任；作为英语老师，我提议我这门课的课代表由侯伊菲同学担任。同学们有意见的话，请提出来；没意见的话，这两位同学待会儿就和其它当选的同学一起上任。”
王德冼瞄了一圈，继续道，“其它几门课代表的任命权限，请留给各科任老师。剩下的班委成员，请同学们按照刚才讨论过的方式自由竞选。为了气氛更加活跃，我就先行告退。明天再认识各位班委成员。哦，92级新生开学典礼暨表彰大会明天上午八点半在体育馆召开，请新一任班委成员届时组织全班同学提前一刻钟以上入场。”
王德冼离开后，何兮兮第一个上台发言。她显然有精心准备。
阔领的白T恤露出脖子上心形吊坠的小项链，俏皮而不失单纯。红润的鹅蛋脸，稍浓的眉毛上是光洁的额头，侧后几支编了一半的小辫子合在一起，拦腰扎了两个蓬松的长马尾垂到微微贲起的胸前，却似乎特意露出玲珑晶莹的耳朵。耳朵上方的小辫子上，各有三个粉、蓝、绿色满天星一样的极小头饰。
以为她要以新任团支部书记的身份主持竞选的同学发现自己还是年轻了。
“亲爱的同学们，我宣布竞选高一（四）班的班长职务！
“团支部书记只是为团员和准团员们服务的，这个不能满足我想要为全班同学服务的愿望。我的责任心和使命感首先要求我站出来担当班长这个重任。
“其次我从小到大都是班长，组织协调能力一流，初中时获评过全市优秀学生干部，具有丰富的处理班级事务的经验。
“最后在学习上我还能帮助同学们提高和进步。我不是我们班入学成绩最好的，但我的中考成绩也是全市第五。而且我愿意随时为同学们解答学习上的疑难问题。这个才是最重要的，对不对？
所以我请同学们都为我投上宝贵的一票。谢谢！”
台下喝彩与掌声足足响了一分钟才停下。
这时候忽然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我反对！”
站起来的是头发用摩丝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奶油小生袁斌——刘青松肯定也不会喜欢他，因为他的脸蛋太白里透红了！
“英吉利学者约翰·阿克顿说过，权力使人腐败，绝对权力使人绝对腐败。如果何兮兮同学成功当选为咱们高一（四）班的班长，那就是团委一把手和行政一把手一肩挑啊。这难道不是一件让人不寒而栗的事情吗？只是想想，我今晚可能都睡不着！同学们，难道你们不需要多想一想吗？！”
慷概激昂的袁斌转而低沉，“当然，我没有针对何兮兮同学的意思。我只是对事不对人。其实…告诉大家一个小秘密，我跟何兮兮同学在同一个家属院长大，自小青梅竹马。单从情感上来讲，我是一百个支持何兮兮同学书记班长一把抓的。但是，理智上不允许啊！不妨…再告诉大家一个小秘密，何兮兮同学从幼儿园起就喜欢吃巧克力豆。小学没班费，初中班费老师管，高中班费肯定得班长管。万一要是当选后的何兮兮同学挪用甚至是贪污班费买巧克力豆吃怎么办？！”
发言完毕的袁斌小心抹一抹鬓角，施施然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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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乡下习惯称二十四小时为一个对时。
